初秋的天气微寒,傍晚的一场雨绵绵不停,从开始的淅淅沥沥到现在的大雨如注,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
苏青青撑着一把红色雨伞静静地站在鸿宾饭店门口,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怀念。爬在石阶上的青苔,屋檐上碧瓦的裂痕,砖墙上小小的涂鸦,每一样都是童年的回忆。已经快十年过去了,这个饭店还是记忆里的老样子,苏青青心里不禁感慨:要不是王叔的一通电话,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虽说就读的大学就在连阳市,离这里并不远,可是近乡情怯,苏青青本能地抗拒回来,怕勾起心底苦痛的回忆。
她在雨中呆立了片刻,定了定心神,准备走进饭店,这才发现,平常总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饭店这时居然大门紧闭。“难道是哪个重要的人物包场了?”苏青青没有细想,只想着赶紧进去帮王叔的忙。她放下雨伞,用力推开了饭店的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苏青青侧身进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尖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呦,从哪儿跑来的小娘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大金链壮汉听到门口的动静,回身向苏青青走了过来。他摘下墨镜,死死盯着她的脸,笑道:“长得还挺标致,裴伦,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怎么着,你们这是要给我刑彪来演一出霸王别姬吗?”
“不是不是,您认错人了!”苏青青连连摆手,话音颤抖:“我只是来帮忙做鱼的……”
“哦?”刑彪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这女孩儿。
“哎呀,这位老板,她是我们请来的厨师,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待在后厨观望的张经理见势不好,一路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对刑彪说道,紧紧拽住青青的胳膊就要带她离开。
刑彪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叫道:“没有我的话,谁也别想走!”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用手抬起青青的下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扎着利落的马尾,小小的鹅蛋脸白皙俏丽,一双乌亮的眼睛透露出恐惧的神情。
“嘿嘿!”刑彪摸摸光秃秃的头皮,咧嘴笑道:“甭管你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只要跟着我彪哥,包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好不好哇!”说罢就要上手去解青青胸前的扣子。“混蛋!”一怒之下苏青青反手给了刑彪一个耳光,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胸口。
刑彪猛地把青青推倒在地,一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呸,臭婊子,给你脸不要脸!弟兄们,给我把她手脚按住!”
“慢着!”一声喝止,裴伦不顾刀疤老三的阻拦,从沙发后面站出来:“咱们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放了她!”
刑彪转过身,摘下墨镜盯着裴伦:“你终于肯出来了!”
“放开她!我随你处置!”裴伦举起空空的两手,慢慢朝这边走来。
“头儿!”老三企图抓住裴伦的手腕阻止他,可是晚了一步,他痛心地冲裴伦的背影喊道。
裴伦这样无畏的举动反而让刑彪感到心虚,他害怕对方沉静坚毅的眼神下隐藏着什么诡计。“别动!不许过来!”刑彪大叫,裴伦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你是谁?我彪爷出来做生意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刑彪的情绪激动起来,握棍子的手也不由得轻微颤抖,他愤愤地说道:“我开的连锁餐厅曾经多么红火,不就是用了些地沟油么。你也不去看看,哪家饭店不这样。你在电视上一曝光,算是把我半辈子的心血给毁了。我不服!你也别想好好过!”
“所以,你就想来报复我,出了心里这口恶气?”裴伦一直盯着刑彪的眼睛,语气中没有丝毫畏惧。
“哼!这个时候你还逞什么强!”刑彪喊道。
“放了他们和老三,我随你处置!”裴伦平静地说道。躲在沙发后的老三听到这话,心里一紧。
“哼,主动权在我手里,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刑彪冷笑道:“你们所有人的小命,都捏在我手心儿里。放了他们?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裴伦低头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花招?也罢,我这一生无牵无挂,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我想在临死前再吃一次这里的清蒸鲈鱼,怎么样?这个愿望能满足我吧?”
“凭什么答应你?”听到裴伦提出这么低微的条件,刑彪眼里尽是轻蔑。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食神菜谱的秘密。”裴伦音量不大,却镇住了对方。
相传食神菜谱是裴青山留下的料理秘笈,被厨艺界奉为圣经,谁要是得到了它,必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刑彪阴狠地看着裴伦,挥挥手,示意手下放苏青青他们去后厨做菜。“那我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他说道。
惊魂未定的苏青青被王叔搀起来,她低着头随老王向后厨走去,眼角余光瞥到了裴伦手上的戒指。“那是……”她心里一惊,抬头去看裴伦的脸。正好对方也向自己看过来,他微笑着点点头,青青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
“我不能留在这儿,我要去找爸爸!”阳光下,小男孩儿坚定地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过来:“这个给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还手!”
眼前的男子和小男孩儿的影像逐渐重合,苏青青心里百味杂陈。她的手悄悄往挎包里摸了摸,东西还在,这把匕首她保留了十年。
厨房里,苏青青挽起头发,带上厨师帽,系上洁白的围裙,俨然一个正经的大厨模样,站在案台前,利落地处理着手中的鲈鱼。她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刚才的人、刚才的事都让她感到疑惑。
这条鱼很大,足有半米多长。刮鳞、去内脏、调制酱料腌渍、葱姜切丝,苏青青手法极快,手中精致的匕首上下翻飞,闪着寒光。不一会儿鱼便处理完成。
趁着做菜的空档,老王悄悄拉住苏青青,一脸歉意地说道:“青青啊,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把你牵扯进来,我真是该死!”
苏青青声音轻柔,安慰道:“没事儿,王叔!毕竟这家店是我爷爷的心血,我也得好好守护才行!”
老王听到青青的话,还是无法消除内疚的情绪。他看到青青正在麻利地准备各种配料,也在一旁洗洗涮涮,打打下手。
鱼已经处理完成,马上就要上锅蒸了。苏青青转过身去,背对着大家。老王心中好奇,前去一看,却发现青青将一把匕首悄悄塞进了鱼腹中。
“嘘……”苏青青发觉了身边的老王,抱歉地对他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说道:“王叔,你什么都别问了。待会儿不管大厅发生什么,你和大家都不要出来,锁紧厨房的门,从后面的小巷子里逃跑吧!”
“难道你……”老王吃惊地脱口而出,可是说了半句又赶紧打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在外面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十分钟后,鲈鱼出锅摆盘,洁白的鱼盘中盛放着一条银光泛白的鲈鱼,清蒸过后鱼肉显得甚是鲜嫩,鱼身上撒了葱丝和火腿丝,翠绿艳红,煞是好看。
可以上菜了,苏青青摘下帽子,整理一下衣服,准备端起盘子,却被老王拦住了。老王盯着苏青青,眼里满是焦虑。他的手紧紧抓住苏青青的胳膊,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冒这个险。
苏青青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恐惧,她轻轻拿下老王的手,微微笑了笑,便端起盘子走向了大厅。老王望着青青离去的背影,心中既是疑虑又是苦涩,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裴伦和老三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黑衣小弟们围着他们站了一圈。苏青青不疾不徐地走过长长的走廊,径直朝裴伦的方向走去。不知怎的,老王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苏青青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清蒸鲈鱼。”苏青青微笑着把菜摆在裴伦面前。裴伦低下头,的确闻到了一股别致的香气,那正是自己苦苦找寻的记忆里的味道。他冲苏青青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刑彪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见裴伦正要下筷子,苏青青连忙说:“请等一下!”裴伦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苏青青。青青保持着微笑,说道:“这鱼的吃法同样有讲究,剔鱼肉的时候不能伤害鱼肉的纤维,不然尝不到最好的味道。”她拿起筷子,顺着鱼骨的方向剔下一块晶莹的鱼肉,夹到裴伦的盘中:“请用!”
裴伦略微低头,看到了鱼腹里隐隐闪现的锋芒。他抬头看向青青,二人眼神交汇,彼此都明白了。
“哎呀,手怎么不听使唤了!”裴伦手里的筷子滑到了地上,他正要弯腰去捡,被刑彪拦住。
“我来捡。”刑彪看出了裴伦掉筷子是故意的,他害怕裴伦多余的动作隐藏了什么花招,于是自己蹲下去要捡起那双筷子。
说时迟那时快,趁刑彪没有防备的瞬间,裴伦从鱼腹中抽出匕首,一阵风似的闪到刑彪身后,用左手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右手握着匕首,锋刃紧紧抵在刑彪的喉咙上,然后喊道:“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老三也迅速爬起来,和裴伦二人背对背将苏青青围在中间。
“你干什么!”刑彪叫道,他还来不及思考,形势就被逆转。
围在一旁的小弟们本能地抄起棍棒对准裴伦他们,双方就这样对峙起来。
“哈哈哈!”刑彪突然大笑:“没想到,我刑彪还是输了。不过,要死一起死,你也别想逃!”
外面突然亮起耀眼的车灯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轰隆的发动机声仿佛包围了这座饭店。
“他们来了。”刑彪说道。
“谁?!”裴伦加重了手劲,匕首在刑彪的脖子上划出血痕。
“你以为我就没有留后手么?”刑彪惨然一笑:“不瞒你说,被你曝光后,我就被关进了局子里,今天是逃出来专门找你报仇的。我邢彪纵横连阳餐饮界数十年,总还有一帮交心的弟兄们。”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嘈杂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听起来像是有数十人的队伍,单凭裴伦和老三绝对无法逃脱。
“你敢动手么?”刑彪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话音未落,老王突然从后厨跑出来,拿起一瓶子辣酱向邢彪那伙人喷去,他们眼睛被辣得刺痛,纷纷用手去揉,饭店里面顿时乱成一团。裴伦趁乱推开了刑彪。他抓住青青的手,和老三一齐拼命向后厨跑去,企图在混乱中找到一条后路脱身。
“快来,这里!”老王守在后厨门口,招呼他们过来,然后他紧锁后厨大门,砸碎了东南角的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条幽深的小巷。裴伦和老三对视一眼,老三先是踩上窗框,跳了出去。紧跟着,裴伦、青青和老王也翻窗逃走,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巷的幽暗之中。
在他们背后,猛烈的追赶声响彻夜空,砖块、棍棒横飞。雨势也渐渐增强,不一会儿,电闪雷鸣,降下了倾盆大雨。
裴伦他们几人拼尽力气向前奔跑,终于看到了宽阔的路口。大雨滂沱,裴伦的靴子踩在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头发粘在额头上,他死死拉住青青的手,心里居然有一点兴奋。
跑到春华路就安全了,那里有执勤的警察,刑彪他们不敢乱来。裴伦刚要松一口气,突然,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辆大卡车发疯一般地朝他直冲过来。
“闪开!”猝不及防间,裴伦被青青狠狠撞了出去,他避开了卡车的冲撞。而青青却被卡车撞上了半空。那一刹那,青青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看到了裴伦惊恐的面孔,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爷爷,像放电影一样想起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么……”苏青青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