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分流石碑之后，离银履镇其实也并不太远了，姜砚望着周围似曾相识的风景，也回忆起了小时候曾生活过的地方。阎媛媛将他们送到了银履镇的旧渡口上，天已将黑，她收了七天的酒钱作为船费，随后便离开了。

“早知道她还能折出能载人的会飞的鸟，我就让她教我那个了，总觉得自己亏大了。”姜砚扶额道。

“阎施主那纸甲大术恐怕是不会轻易传给别人的。”十方清净道。

“算了，下次把握机会吧。”姜砚说着，忽然想到一事，“说起来，十方和尚，你的眼睛不是一直蒙着吗？你怎么能看得到佛偈上那么多字的？”

“……姜砚施主，其实，小僧即便蒙住双眼，也可以视物，只是、只是，掌门方丈曾经说过，这件事不能……恕小僧不能……”十方清净支支吾吾道。

“行了行了，别结结巴巴的，我、我、我又不是特别想知道，不说就算了，谁还没点小秘密。”姜砚摆摆手，他知道这小和尚虽然不聪明，但是心志却坚如磐石，如果他真的打定主意不说，那要套话还是很难的，再退一步说，其实姜砚对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好奇，江湖上奇人异事多，说不定小和尚就是一个呢。

两人从渡口走进镇里，所见之处满目疮痍，野草丛生，曾经繁荣的银履镇此时只不过是一片荒凉墓地罢了。姜砚停下了步子，问道：“十方和尚，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超度？”

十方清净蹲了下来，双手抚摸地面来探寻怨气，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说道：“还好还好，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但是这里的人大多仍是孤魂野鬼的状态在此徘徊，没有成为怨灵的，这样子的话，超度就会比较容易，也会比较快。”

“嗯……到底什么情况会变成怨灵？”

“一般来说，如果死之前有巨大的悔恨与不甘，死之后又不肯化解，就会徘徊人世，成为怨灵，但是看来镇子上的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的，所以……并没有成为怨灵。”

十方清净接着说道：“待会小僧会用唤灵之法，将所有人的魂魄唤醒聚集，一并进行超度。姜砚施主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姜砚摆摆手道：“我去那边看看，要是有危险你就喊我的名字。”他指了指南方，十方清净点了点头，说道：“那姜砚施主也请小心为上。”

姜砚应了一声，就朝着南面走去了。

南面一棵槐树下，有两个隆起的土包。虽然做得粗糙，但是从墓前两块竖立的木板上倒也可以读出不少亡人的生前事迹。

左面那坟墓稍大些，里面葬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曾是银履镇赫赫有名的豆腐西施，性格剽悍豪爽，拉扯着一个怎么也不懂事的儿子；右面的墓里睡着的是一个六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容貌秀丽，长大了定是一个美人儿，可惜她死在了她最纯真的年纪，再也醒不过来。

墓是司涯师父做的，这么多年来，这是姜砚第一次回到这里，坐在这个墓前，心平如水地跟马若兰与萧灵讲话。

“妈，你总是要说我不好好读书，逃学堂的课，把夫子气得半死，”姜砚缓缓道，“现在好啦，你儿子我，上到各门各派的通灵法宝，下到山海灵药，什么都知道。”

“小灵儿，这次哥哥没给你带吃的来，你不要生气，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肯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不过，你做不成哥哥的老婆啦。”

姜砚这么自言自语着，忽然头顶洒下数粒金光，如同星辰漂浮在身边似的，美妙至极。不过姜砚知道，这是小和尚在施行唤灵大法，此刻应该所有徘徊于此地的灵魂都被唤醒，去往他身边等待超度吧，这些金光，就是那些灵魂身上携带的残缺灵力。

他慢慢慢慢抬起头来，仿若回到了小时候似的，看到面前那两个熟悉的人站在那里，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一个来领他回家，另一个要依赖他的保护。

过了六年，他又一次看到了他的母亲和他曾经万般呵护的小妹妹，只可惜，她们应该已经不记得他了。

“司涯师父过世以后，交代了我三件事，就把我从沧陵城赶出来了，”姜砚絮絮叨叨道，“他以前跟我说过的，出了沧陵城，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世上没有一条路可以去往沧陵城的。他还说，我干完了三件事，我就彻底自由了，因为那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司涯了，我谁也不欠了。”

“等我替司涯师父完成了心愿，我就回来，陪着你们过完凡人的一辈子。”

姜砚说完了之后，满怀希望地抬头看了一眼，但是那两具灵体却依旧面无表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长叹了一口气，面容忧悒。他回过头去望了望一脸不知所措的十方清净，笑道：“你干什么？不要以为你躲在后面我就没发现哈，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十方清净道：“小僧，小僧不是故意的，只是小僧感觉到有两具灵体迟迟不肯归去，担心演化成怨灵，才来这里看看。小僧没想到竟然是……姜砚施主的亲人。”

姜砚道：“这倒也没什么，过去好些年了吧。十方和尚，你不用那么畏畏缩缩的，又不是你的错。是不是就剩下这两个没超度了？过来吧。”

十方清净支吾道：“姜砚施主，不需要再……”

“好了，要你给我操心？快点过来吧。”姜砚招了招手。

十方清净重重地点了点头，向前几步便开始念超度经文。姜砚在一旁抱着胳膊，目光游离，忽然耳边诵经声停下了，十方清净蹙了蹙眉头，道：“不、不对，她们……她们两个……不愿意离开，她们对这世间尚有留念，灵力在增强，我没办法超度她们。这样下去她们会变成怨灵的……”

“不愿意离开？”姜砚扬眉看去，马若兰的魂魄竟然开始动了起来，僵硬地向前走着，眼神涣散，嘴里却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砚儿……砚……砚儿……”萧灵的魂魄也开始若此行为。

“可能是姜砚施主的出现，才使她们两位‘活’了过来，她们心中有留念……对姜砚施主的，思念。”十方清净道。

姜砚沉默地望着那两具灵体，她们的身体正在呼唤声中产生变化，金光黯淡，原来灵力充斥的地方渐渐变成稠黏流淌的阴气，她们很快就会变成跟鬼川下面的怨灵一样的东西，活在怨恨不甘当中，生生世世不能再轮回。姜砚拔出乌啼剑，飞快地向前劈了一剑。

马若兰的身体在黑夜中分成了两半，她甚至没来得及呼喊，就跟萧灵一起消散在夜空之中，消散在了这个她们数年不愿离去的地方。

“姜砚施主，你……”

“她们不是为了我留下来的，她们只是借我的名义，想要活在这个世上，然后吸取别人的灵气，苟延残喘。”姜砚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妈不会这样，小灵儿肯定也不会愿意。”

十方清净嗫嚅道：“其实姜砚施主，小僧刚才可以用清心咒将她们击散，不需要你再受一次死别之苦……”

“十方和尚，你这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小僧下山是因为……门内的长老说，小僧天资愚钝，需历练一番才能真正悟到佛法。”

“嗯，那你下山会喝酒吃肉去青楼吗？”

“这、这自然是不可以的，佛门有贪嗔痴三毒，沾染了就会毒害身命与慧命，这、这是……小僧万万不能违背的。”十方清净匆匆忙忙地说着。

“她们也是我的贪嗔痴，我不把她们放下，就不可能把所有人放下。”姜砚道，“你不懂也没关系，我管这个叫断尘缘。”

“姜砚施主……”十方清净还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姜砚，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便低头诵经，只盼佛祖能驱走他心底哀愁忧伤。

姜砚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拍了拍十方清净的肩膀：“喂，十方和尚，我得走了，后面的路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反正我们两个应该也不会同路吧，就在此别过吧。”

十方清净道：“姜砚施主不在这里歇一个晚上吗？”

“啧啧啧，我才不要，这地方怪阴森的，你有佛光护体，我可没有。走了，你珍重。”说完，姜砚就大步离开了。

十方清净追了上去，将怀中的木匣递到了姜砚的手上：“姜砚施主，这无量湖水你就带着吧，虽然雨露之灵已经不在小僧身上了，但无量湖水终究不是凡物，对疗伤祛毒还有有帮助的。”

姜砚接过了木匣，道了声谢，毫不客气地收进了包袱里。他再次跟十方清净作揖道别，然后大步跨出了镇子，向东方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