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内院外的花园,四周有正清司的带刀捕快把守。花园中亭台楼阁,样样俱全,不过在一片空旷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大煞风景。
王强停下脚步,道:“大人,已经到了。”
燕赤雪皱了皱眉,道:“在这儿啊,不过这里和刘小姐的闺房似乎离得有些远。”
王强点头道:“大人明鉴,还要从那里往前走两个院落才是小姐的住所。“说话间朝旁边的一处拱门一指。
“有意思“燕赤雪若有所思,很快回过神来,看向了地上的那些尸体。
她走近几步,忽然发现了什么,道:“怎么,这些尸身全都没有右臂?”
王强点头道:“是啊!就是在遇害时被人斩去的。”
燕赤雪又向前走了几步,已经能把尸体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正好十二具尸体,都穿着标准的紧身武服。燕赤雪依次揭开他们脸上的黑布,但都是陌生的面孔。与此同时,她发现了这十二名遇害者脖颈中均有一条又细又长伤痕。仔细端详对比了一番,竟然一模一样。伤口附近血迹甚少,她伸手轻轻按了按,微微渗血。
她转头看向王强,后者神情肃然,道:“卑职之前也注意到了,这伤口好像不是寻常刀剑造成的。”
燕赤雪回过头,目光下垂,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的左手手掌有深深的老茧。看那老茧的形状,是因为长期握刀形成的。她又翻看了剩下十一人的左手手掌,都是一样的结果。
跟在她身边的王强见状吃惊道:“难道这十二人都是习惯左手用刀么?”
燕赤雪道:“天下惯用左手之人本就不多,若这十二人都是左撇子,那也太巧了一些。”
王强道:“会不会是兰衣卫专门挑了左手用刀之人,派来行动呢?”话音刚落,他又摇头反驳自己道:“那又是为了什么?这也太牵强了。”
燕赤雪道:“或许这十二人练的是双刀,左右手都有老茧。只不过他们右臂叫人砍去,我们只看到了左手的情形。”
“不错,兰衣卫中的确是有人练阴阳双刀。”王强道。
“这些不过是猜测,目前还不好说”刚提到这些人被斩去右臂,燕赤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王强,兰衣卫的人有没有什么特点?”
王强一怔,疑惑道:“特点?卑职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燕赤雪微微皱眉,道:“我记得宫里的近卫身上是有刺青的吧。”
王强醒悟过来,道:“不错!若是殿前司内卫,则胸口纹有一个虎头,而兰衣卫是右臂内侧刺着一朵血兰花”忽地,他失声道:“右臂上有刺青!”
燕赤雪望着地上的尸体,道:“偏偏是有鲜明特征的右臂被砍了下来,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王强眉头紧锁,道:“大人的意思是难道死得这十二人并不是兰衣卫?那原本的兰衣卫又去了哪儿?”
燕赤雪摇摇头,反问道:“你仔细瞧瞧,这些尸体的断臂处有什么异常吗?”
王强俯身端详,很快眉头便拧在了一起,道:“按道理说,活人断肢处血流不止,应该会留下好大一滩血污,但但这些尸体出血似乎很少”见燕赤雪眼神中含有赞许之意,接着道:“就像是断气之后,才被砍下手臂的。人死后心脏一停,血脉堵塞,自然出血就少了。”
燕赤雪点头道:“不错,如果这么推断,就可以确定凶手斩断这些手臂之举,并非为了至对方于死地,而是在扰乱我们的视线,掩盖真相。”
“燕大人!”两人说话间,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进了花园。看到他手上的布帛,燕赤雪微感奇怪。
那中年男子向二人行礼后,道:“小人刘全,这府中日常杂务均有小人掌管。”说着将手中的布帛交给燕赤雪,接着道:“这就是刘府的建筑草图的备份,请大人过目。若有什么疑惑之处,小人随时可以解答。”
那布帛由一根金丝带捆成一卷,入手沉甸甸的。燕赤雪不忙着看,将它小心收好后对刘全道:“刘管家,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倒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大人请说。”
“能不能先和我讲讲昨夜发生了什么?”
刘全点头道:“昨天夜里刚过亥时,小人同往常一样领人在内宅巡逻。当时,府里十分安静,只能隐隐听见外面长安街上游人的喧闹之声。这刘府之中,有三道大门;第一道便是最外面的铁门,第二道是这‘沁香苑’外的木门”沁香苑正是他们所在的花园。“第三道门则是内眷院落外的竹门。小人带着一众家丁,在第二和第三道门之间来回巡视,均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他接着道:“快到夜半的时候,我带人经过沁香苑,正好遇到小翠出来”见燕赤雪眼中有询问之意,他赶忙补充道:“小翠就是陪着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当时她说要去厨房给大小姐拿些吃的,我便顺道将她送了过去。后来我在二门外检查一阵,没什么发现后,就率人一齐返回内宅,结果”
“结果就看到了这些尸体?”
“是的。奇怪的是,守在花苑门口的家丁竟然全然不知这些尸体是从何而来。”
燕赤雪环视四周,见这沁香苑中假山嶙峋,树荫遍地,料想在夜里的确视野受阻,但那些家丁也不至于毫无知觉。她按耐住心中的不解,问道:“这么说来,这些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刘全道:“正是。是小人与一众巡逻的家丁一起发现的,当时大概是三更天。”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小人当时大吃一惊,立刻叫人去通知老爷,就在此刻,只听一阵嘈杂之声,一群家丁拥着小翠从内院跑了出来。原来小翠端正食物回到房中时,发现小姐已经不见了。”
燕赤雪道:“所以发现这些尸体,和小姐失踪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刘全想了想,道:“虽然不是刚好同时,那中间差的时间也绝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燕赤雪低声道:“那可真是怪了。”
“不对,如果是杀害这些人的凶手掳走了刘小姐,那这中间相隔的时间也太短了些。”王强低声道。
燕赤雪点头道:“咱们先去小姐的房中瞧瞧。”
刘大小姐的闺房处于一处幽静之地,建的极为宽敞,比普通卧房大了三倍不止。院落里栽种着一片青竹,配有石桌石凳,打理得干干净净。推门一看,原来里面还含有一间书房,与卧室打通,之间隔着一层翠玉珠帘。
燕赤雪在房中转了一圈,入眼处桌椅摆放整齐,门窗完好。窗台上一尘不染,根本没有一点闯入的痕迹。
这时,那贴身丫鬟小翠被刘全唤入房中。她眼眶红肿,面色憔悴,低着脑袋不敢见人,模样甚是可怜。
燕赤雪柔声道:“不必害怕,叫你过来只是问问情况,没有要怪罪于你的意思。”见她仍是有些拘谨,燕赤雪便让王强带着刘全先离开。果然,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小翠轻轻舒了口气,神色也放松下来。燕赤雪心道:“这姑娘年幼无知,又一直陪着小姐处于深闺之中,难怪不习惯见到男人。”
小翠悄悄打量着她身上的酱色官服和腰间束着的短刀,流露出好奇的神色。燕赤雪微微一笑,问道:“你跟在刘小姐身边有多久了?”
小翠回过神来,侧头想了一想,小声道:“婢子也记不清了婢子从小与小姐一起长大,应该是很久了吧”说到这里,忽然呜咽道:“小姐为人和善,一直待我很好,求求大人,一定要把她从坏人手中救回来。”说罢拜伏在地,连磕了几个头。
燕赤雪将她搀了起来,和颜悦色道:“你不必担心,这案子既然由正清司管了,我自然会负责到底。小翠,你始终陪在刘小姐身边,请你好好回忆一下,这段时间,尤其是昨天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事?”补充道:“一定说细节,越详细越好。”
小翠依言沉思,缓缓陷入了回忆之中。
另一边,王强在内宅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向身边的刘全问道:“刘管家,这内眷院落中可有什么偏门、后门通往府外?”
刘全神色略显尴尬,道:“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条道通向沁香苑,过了那儿才有一个偏门。”
王强“嘿嘿”一笑,道:“我瞧内宅中院落众多,鸟语花香,姹紫嫣红,风景好的紧啊!为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刘老板过的日子,可真叫我羡慕眼红呢!”
刘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边陪笑一边道:“是,是。”
王强忽地眉头一皱,问道:“这么多年来,刘老板膝下就只有一个千金么?”
刘全道:“不错。”
王强心想:“难怪刘大富要娶这么多房小妾。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却偏偏没有一个儿子。换了我是他,可真头疼死了。”
内宅毕竟是刘府女眷所住之地,王强不好多做停留,便随着刘全返回到沁香苑中。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叫骂声,王强心中正感疑惑,只见一名正清司捕快从木门外疾步走来,脸上竟带着几处瘀伤。
王强手按刀柄,喝到:“什么事?”
那捕快脚步虽急,但神色依然镇定,道:“大人,外面来了一队内卫,说要进刘府公干,态度粗蛮不堪,已与守门的兄弟起了冲突。”
王强身子一震,失声道:“什么?内卫?他们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二十几名身穿金色锁子甲,脚踏虎头银靴的内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眉目间隐约有戾气翻涌,竟然还是王强的老熟人。
那人冷笑道:“正清司连堂堂内卫也敢阻拦,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王强向前踏上一步,讽刺道:“内卫?我看是假的吧!你说你是内卫,又有何凭证?”
那人仰天哈哈大笑,道:“凭我这张脸,凭我这身皮,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内卫?王强,我看你是故意装傻,煽动恶徒攻击内卫,意图谋反!来人呐,给我把他拿下!”说罢,只听“噌噌”声响,一众内卫腰刀出鞘,踏步上前。
王强针锋相对,拔刀喝道:“谁敢造次!”身后聚集的正清司捕快纷纷横刀在胸,紧紧盯着缓步前来的内卫,一时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娇喝:“放肆!”双方众人抬头一看,正是燕赤雪。
燕赤雪面带寒霜,缓缓走近,向那领头内卫问道:“吴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吴将军仰着头,眯起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燕大人。恕我直言,你正清司的手下太没规矩,尤其是那王强,不仅口出狂言,还故意装作不认识本将,阻碍内卫办公。这可是一条大罪,玉大人怕是躲不过连坐之嫌,教导无方之罪吧?”
燕赤雪转头向王强问道:“动过手了?”
王强道:“他们这样闯进来,应该是已经把守门的弟兄打倒了。”
燕赤雪点点头,冰冷的眼神射向吴将军。
吴将军“哼”了一声,道:“燕大人,内卫是官家的贴身禁卫。内卫所行之事,必遵从圣意而为。这你知道吧?”
燕赤雪冷冷道:“我当然知道。”
吴将军接着道:“对内卫动手,就相当于打官家的龙颜!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吧?本将军念在正清司这些年颇有功德的份上,不愿大动干戈,只是略施薄惩,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燕赤雪沉默片刻,脸上阴云密布,淡淡道:“吴将军好一张利口啊。”顿了顿,忽然提气娇喝:“吴正德,你可知罪!”
吴将军耳边被震得嗡嗡直响,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罪?”
燕赤雪冷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解释解释,你明明率内卫行事,为何不出示御赐的黄金腰牌?”
吴正德突然涨红了脸,道:“我”
燕赤雪打断他道:“怎么,不知道‘不认人脸,只认腰牌’的规矩?我怎知你这张脸不是易容的,这身皮不是偷来的?就凭这个,别说是你,就算是殿前司都点检、内卫大阁领铁飞鹰来了,没有腰牌,我照样可以不认!”
吴正德膛目结舌,脸色由红转青,冷汗微冒。
燕赤雪上前一步,接着道:“既然你并不出示腰牌,那守门的捕快怎么知道你内卫的身份?我正清司的捕快忠于职守,兢兢业业,何罪之有?就算这事捅到官家面前,让官家决断,只怕也是有功无过!反倒是你吴将军,仗着内卫的身份,嚣张跋扈,不分青红皂白就无故殴打正清司的衙役。你还有脸说遵从圣意而为,我倒想问,难道方才你所做一切,都是官家授意的?”
吴正德强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还敢狡辩!我来问你,我燕赤雪是何官职,是何品阶,你可知道?”燕赤雪厉声喝道。
吴正德额上冷汗潸然而下,道:“金武卫将军,从二品。”
燕赤雪重重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你不过一个区区从四品的诸卫将军,居然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毫无礼数为一,居然还出言顶撞,说我强词夺理,该当何罪!”
吴正德哑口无言,周围众人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被一个女子当众羞辱,令他心中万分不忿。忽地他抬起头来,咬牙道:“那又怎样?当年你父亲燕镇坤可是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最后不还是一样死在我内卫手中?你莫不是想重蹈覆辙,尝尝我内卫的天刑之威?”
燕赤雪沉默不语,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冷冽。吴正德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燕赤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冷冷道:“你不提这事倒还罢了。当年先父遭人陷害,冤死于天牢之中。真相大白后,圣上连下数道旨意为先父反正,追封为忠义国公,惋惜之意,溢于言表。后来更是赐下一枚白玉腰牌”一指腰间的玉牌,“若是燕家后人遇到心怀不轨之徒,意欲以旧事相要挟,即可凭此腰牌定其之罪。”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时隔多年,吴将军旧事重提,不知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还是”
众人忽然听到一阵“嗡嗡”之声,原来是燕赤雪单手握住刀鞘,横在面前,用内力缓缓震刀出鞘。离鞘的刀身发出刺眼的寒光,将她的俏脸印得一片雪白。
接着传来她如寒风般凌冽的声音:“还是吴将军活得腻了,想试试我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