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卫总的要求,我每日都有在念佛、诵经,心情也逐渐变得平稳,我再也没有住在公司,从而恢复了正常上下班的时间作息。
几日后的经理晋升考核非常顺利,我也张爱玲的表现各有千秋,在专业知识与讲解水平的考核中我以近乎满分的成绩远远胜出张爱玲,这都要归功于那段时间我给自己定的“讲解100遍”的小目标,在养成导览词肌肉记忆的前提下我更加注重了讲解时的情感表达与客户之间的互动,在这一点上令卫总很满意,这也就是他常说的一句“只有专家才会是赢家。”
张爱玲虽然是个伶牙俐齿风风火火的女人,但毕竟年龄在那里摆着,四十来岁女人的学习能力与记忆能力必然比不上我这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但在我闷头苦练专业知识的这段时间,她也并没有闲着,她的人脉圈子与人际交往能力远胜于我,她充分发挥了这个优势,从而发展了许多的下线人员,每一个下线人员不仅是她的准客户,同时更是她的朋友,她以一手“情感牌”牢牢地把住了每一个人的人心,后来得知张爱玲的部门甚至每一个人都为自己买了一套墓地,看样子他们都做好了终生奉献在此的准备。
所以从那时起,张爱玲成为营销一部经理,我成为营销二部经理,各自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营销一部以张爱玲为首的人员年龄普遍偏大,都在四十岁以上,他们的战略目标是主攻活人市场,简单来说就是不停的结交朋友,在人活着的时候为父母、为自己准备好将来的“住所”(墓地)。
营销二部的人员里年龄普遍偏小,最大的我也就才25岁不到,所以我们的主攻目标是死人市场,紧盯着殡仪馆中每一位故人的家属与在这么多年积压下来的数以千计的骨灰盒,把每一个盒子都变成墓地。
受到我与张爱玲的影响,销售人员都练就成了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个特点说好听点叫“敢于主动出击”,说难听点叫“脸皮是什么没有听说过。”
在大家主动出击时都经历过遭人拒绝,被人唾骂,甚至张爱玲还曾被一个老大爷一巴掌扇红了脸,而我曾被一个老人的儿子一把推得在地上滚了三滚。这种事情对新员工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但在我与张爱玲身体力行没脸没皮的表率之下,大家逐渐对遭拒这个词已有了抵抗能力,我们在每天晨会鼓舞士气时全体销售人员都要大喊:“我们不怕被拒绝!因为早晚我会等到你!”
临近年关,公司在我与张爱玲这种“双贱合壁”的业务模式下各尽其责,总业绩蒸蒸日上,同时也到了每年卫总受邀参加“台湾殡葬协会”年度总结大会的时间,他把公司的日常事务安排给了许宜娜后安心地飞往台湾。
但是往往天意不尽人意,就在卫总走后的没几天,公司里却出了事。
那一年是公司创建的第一年,各方面设施都处于建设初期,因此公司把大量的工程项目分包给了不同的工程老板,每人负责一项,由许宜娜统一负责。
负责瓦工项目的老板姓罗,全名罗发达,我经常在工地里见到他,他是个对工人特别好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黝黑黝黑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小工做起慢慢自己成为了老板的那种人人,这种人一般也都能体会到出门在外打工的不容易。
但往往人不可貌相,问题就出在了罗发达承包的这个项目上。
入冬后进入了工程的冬休期,许宜娜根据当初制定的合同,给每个老板都结算了今年入冬前的最后一笔尾款,罗发达领了近50万元的工人工资以后却没有发给他手下的工人,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路了,留下几十号没有领到工钱的民工在宿舍傻等着,直到还有半个月临近过年,工人们才发现他们被姓罗的这个老板放了鸽子,于是一股脑的全部冲进了公司。
罗发达这个老板的跑路造成了工人们对公司的极度不信任,他们把公司围的水泄不通,非要让负责人给一个说法,但许宜娜作为公司的甲方代表始终坚持我们是依照合同履约,没有少付给任何人一分钱,证据就是罗发达当初签定的合同与领取50万元的签字收条。
但工人们却不听信这一套,他们在吵闹中把罗发达收条的复印件撕得粉碎,除了谎称自己不识字以外他们还始终坚持活是给公司干的,现在没有拿到钱就问公司要,至于姓罗的跑不跑或者姓罗的是否与公司什么关系他们一概不管。
第一天双方算是以谈崩告终,于是从第二天起几十号工人们开始往公司例行“报道”,那几天公司简直就像金融危机时的证券交易所,椅子上坐的,楼道里站的再加上地上躺的,无一不是吊着个脸一副“这辈子算是完了”的表情。
除非公司再拿出50万遣散费给他们,不然谁都别想过好日子。
许宜娜对大家要求一律采取“冷处理”手段,对于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一概视而不见,爱躺哪躺哪去。
虽然许宜娜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每天打好几个小时的电话不停的在找这个叫罗发达的老板,但一个人有意躲起来时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找到的。
卫总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与董事长应邀参加了这次的台湾殡葬协会,即将上飞机出国考察半个月,卫总在上飞机前传来了所有股东们的处理意见,哪个部门出的差错自己负责,公司不为这件事情买单。
也就是说,我们有半个月的时间找到罗发达把钱要回来,但这种迫在眉睫的时间不等人,工人们闹事的事态很快就进行了升级。
工人们每天都横七竖八地窝在接待大厅面对着燕子,而燕子不亏是个狐仙转世,一身的脾气早已转化成了仙气,她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下每天还能保持至少8个小时的职业性微笑,就连在做新人的沙盘培训时候都可以准确无误地避开混搭在地上的胳膊和腿,顺带说一声“您往里睡点,那边有地暖…”
那些岁数稍大点,结了婚一辈子面对自家黄脸婆的男人哪见过这种笑若桃花如沐春风的城里姑娘,时间久也也自然想凑上去与燕子聊两句,以“过来人大哥哥”的身份给燕子上一堂人生讲座,结果他们张口闭口除了那句“落得现在这幅模样”有点参考价值以外,其余的都是80年代过时的梗。
他们讲的故事那个年代买馒头还得用人民公社发的粮票,燕子当然听不懂,但她还是会礼貌性地微笑,她唯一的缺点就不会拒绝人。
这件事算是一个开端,那些同在大厅里“报道”的黄脸婆家属们本来就静坐了几天一肚子的怨气怎么也发不出来,结果被这她们自家男人没出息的样子这根导火索一点,情绪顿时井喷了。
媳妇团家属们把燕子围在了墙角,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脏话,拉扯着她的衣服,就像在当街捉小三那么得意。
“住手!”看着失态不对,我们几个男人赶紧冲了过了。
其中一个女人揪着燕子头发不撒手,情急之下司机大伟可能用力过猛了一点,女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撒泼了起来。
“妈/的你敢打我老婆!”一个男民工骂了起来,抱着大伟就滚在了一起。
俩人你来我往滚成了一团,被抱住时的拳脚是没法施展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打斗,但公司的女孩们还是被这阵势吓得躲了起来,而许宜娜大声喝止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吵杂声中。
我和杜飞连忙冲过去拉开了大伟,而民工那边也出来几个人把男人拉走,毕竟江湖比试之前是要先亮明武器再自报家门的,像他俩这样乱打顶多算个热身赛。
许宜娜摸检查了一下燕子,并没有受伤,只是在拉扯中乱了衣服和发型,但受到惊吓的燕子哭得梨花带雨,看得着实让人心疼。
既然事情已升级到了肢体冲突,如果再发展下去只会更加严重,许宜娜果断决定报警。
派出所离得不远,警察很快就到了,还是那辆破旧的桑塔纳警车,下来一个个头高大的民警,带着他的三个徒弟。
我挥着手大叫一声:“甄哥!”
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是把他盼来了,但甄青松大哥却没有我这般热情,他像看见瘟神一样的看着我:“哎呦妈呀!咋次次都是你!这快过年了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会!”
我赶紧拉拨开人群迎了上去,一副讨好的笑脸解释道:“甄哥您别这么说,上次您也看见了,那是人家碰瓷,这次更离谱,人丢了找我们来要,您说这事…”
甄哥冲我摆了摆手:“别瞎白豁了,我就不信咋那么巧人谁都不找偏找你?”
说完后他拨开人群,坐到燕子的前台里,“咚”地一声把警棍扔到桌子上,指着闹得最凶的那个女人像官老爷断案一样地说:“你说!咋回事?”
这女人估计在村里没见过什么像样的警察,她初次见到甄哥这样穿着今年新款深黑色制服蓝衬衣的警服,再加上那大高儿往椅子上一座那气势,感觉官比村长还大,其她人也都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毕竟自己不再理,她们心里是清楚的。
女人在甄哥面前不敢造次,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甄哥其实是个很有经验的警察,他对于上回孙大嫂那种拿死人碰瓷的事可能没遇到过,但对于这种工程纠纷处理的经验简直不要太过于丰富。
女人的话刚说完,他就要许宜娜把罗发达与公司签的合同与上面签字的收条拿给他看。
合同与收条都是罗发达本人签的,经得起检查。
甄哥检查完后拿起一张白纸,大笔一挥,写下一串电话号码。
“你说的这个罗发达!现在他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所以谈不上我们管,但他不与你们履行劳务合同就是侵犯了你们的民事权益,打这个电话先给劳动局说明一下情况,如果劳动局解决不了就直接去法院告他,一告稳赢,行了都散了吧!”
甄哥这人气场足,说起话来声音沉稳不怒自威,工人们一时间都哑了火,这时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却突然拦住了甄哥。
“领导,那我打电话告他,今天能拿到钱吗?”
甄哥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这怎么可能?你这属于民事诉讼,要先到法院起诉,然后调节,调节不成才进入审判程序,如果到最后实在不给钱才会起强制执行这个罗…罗什么来着给你们还钱。”
工头又问:“那得等多久呀?”
甄哥:“那得看法院那边受理案件的数量了,你们今天先立个案,然后等受理开庭。”
“那…那我们过年前能拿到钱不?”工头又问。
甄哥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你当法院你家开的,你说啥时候就啥时候啊!不过你们这种案子简单,开庭一次足够了,这人肯定躲起来了,不过躲起来也会被缺席宣判,到时候法院就可以强制执行了,快的话…嗯…连宣判带执行最多六、七个月吧。”
人群一听这时间顿时炸开了锅,闹哄哄的又嚷嚷了起来,而且越嚷声音越大。
------“你这是什么警察?就写个电话号码就想把人打发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来要钱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看你们警察这个样子哪像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他们独自与甄哥讲话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一旦有有人躲在最后面开始起哄,其余人绵延不绝的抱怨声一浪高过一浪,把矛头都指向了甄哥,俨然就是人多势众的样子。
“咚咚咚!!!”的三声巨响,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甄哥用警棍在桌子上敲了三下,巨大的响声震慑住了所有人。
“我丑话说在前面,谁再不走就算妨碍公共秩序,我可要把他拘留起来的!”
甄哥目光环视一圈,众人们纷纷把目光移了开来。
甄哥一米九的个头怒目圆瞪,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多话一句,离得最远的人群已经开始慢慢向门外靠拢。
人群慢慢地动了起来,从后面钻出来一个瘦了吧唧的男孩子,年龄小的像个未成年,这么多天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男孩此时却站了出来。
男孩低头不敢看甄哥的目光,但他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突然一下跪在了甄哥的脚下。
“叔叔,求你帮帮我吧,我家穷,我要是没把工钱带回去过年我爹会打死我的!”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泪水潸然的样子引得身后的女人们也不禁哽咽了起来。
我悄悄在许宜娜耳边说:“他们开始打感情牌了!”
许宜娜瞪了我一眼:“别瞎说!他们不是那种人。”
“赶紧散了!不然真把你抓起来了啊!”站在甄哥身边的徒弟对着男孩吼了一嗓子,男孩被吓得哭都不敢大声。
甄哥扬手制止了小弟,硬生生一只手把这男孩抱了起来,但面无表情的他谁也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警察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使工人们怨气很大,但怨气归怨气,人群最终还是被强制解散,只不过那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在走了几步之后突然转头看我们几人,他的眼里没有了平日憨实的样子,冷峻如冰。
我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赶紧护住了许宜娜。
他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