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哥的这次出警还是具有威慑力的,工人们也没有再来闹事,但是当他们没有拿到钱,两手空空回到家中时该如何面对妻儿老小,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索性我也不再去想。
许宜娜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有点死心眼,她坚持认为这次的错在自己,不应该那么轻信罗发达把尾款全部结给他,依然整天到处打着电话寻找罗发达的线索,甚至还要我把罗发达在公司备案的身份证复印件拿到辖区派出所去报失踪人口。
尽管我很不想再去麻烦甄哥,但看着许宜娜为了找罗发达每天打电话被辐射得头疼的样子,我还是硬着头皮又跑去了派出所。
结果可想而知,甄哥没听我把话说完就对我这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哎你这人有完没完了!你是这个姓罗的他爹还是他/妈,人又不在你公司上班,顶多算个甲乙方关系,人家家属都没来报案你跑来添什么乱!回去回去!”
进派出所二楼的地方有个大铁门,甄哥就在铁门里面连哄带骗地把我往外驱赶,从来都是铁门里的人巴不得早点出去,而我却成为了想进都进不去的那类人。
“别再来了啊!”甄哥隔着铁门对我大喊着,快过年了,他也不想揽这种破事。
派出所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我现在只想劝许宜娜不要再这么死心眼了,毕竟腿长别人身上拿钱跑路这种事谁能料到?但就连卫总特意打电话过来说我们这次事情处理得好,她也是依然闷闷不乐吃不下饭的状态。
该过去的总会过去吧,世界那么大,比这惨的事情每一秒都在发生,谁能管的完?
就在当我们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时候,却又发生了新的情况。
我的电话响起了,拿起一看,是好久未联系的瞎哥。
“瞎哥好!您老可安好?”
瞎哥平日里说话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嗓音,此刻却变得像个八卦的中年大叔。
“天南!你们公司叫个啥名来着?”
这老家伙都不给我拉了多少客户了,他这不明知故问么,“盘龙山城啊!您可别说您忘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那你们这次可摊上事了啊!”
虽然瞎哥这人坐起业务来坑蒙拐骗样样拿手,但他还从未和我开过玩笑,我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咋了?出啥事了?”
瞎哥:“我今儿一直在这摆盘呢,就听身后人群闹哄哄的,抬头一望啊,有一群人站在商场楼顶上要跳楼!还挂了条横幅下来,上面写着‘盘龙山城包庇黑心工程老板,坑我一年血汗钱’!我寻摸这公司名儿看着眼熟,就赶紧和你打个电话确定一下。”
又是那帮工人,竟然这次要跳楼::“哇靠!瞎哥!您再看看,没看错吧!”
我想到一群人站在楼顶摇摇欲坠的样子瞬间炸了毛。
“没看错!”瞎哥肯定地说:“我这视力2.0的能看错这么大字?那群人里还有个小男孩!我看得一清二楚”
男孩?我突然想到了那天给甄哥下跪的那个男孩,与工头临走时的那句“走着瞧”。
“瞎哥!他们这是没钱被人卷跑了现在把气都撒我们公司身上了呀,你赶紧报个警,替我给警察解释一下!”
瞎哥:“还报警解释呢!你就别想了,这里现在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警察早就来了,他们把商场封锁了谁都进不去,到处都是消防车和警车,哦对了!还有电视台。”
瞎哥话音未落又突然提高了嗓门说:“唉!唉!我看见一个人带了几个警察进去了,看样子像领导的样子。”
“那您看着点情况,随时和我说。”我挂了电话,赶紧叫上许宜娜一起奔往现场。
公司距离“黑五类”少说也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就算大伟把车开的飞快,起码也得四十分钟,希望他别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出什么事。
正当大伟的车开了一半时,瞎哥的电话又来了,我赶忙接起。
瞎哥:“天南,你不用来了。”
“啊?!”我一个紧张,“他们不会真跳了吧?”
瞎哥:“没!没有!上去那个领导就是有本事,没一会就把人劝下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松了口气,但瞎哥后来说的事情却更加让我头皮发麻。
瞎哥:“领导下来后拿个大喇叭当时就给围观的群众说了,现在正赶上创什么卫什么的,像你们公司做这种事就是给城市抹黑,一定要彻查这件事,谁都不能拖欠民工工资。”
“哇靠!这不是上纲上线么,谁又没欠他钱,是他自己的老板跑路了,而且还拿个小孩子在这装腔作势的样子…”
瞎哥打断了我:“赶紧别说这没用的了,领导在那么多人面前都表态了,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找找关系打个招呼吧。”
瞎哥的大嗓门加上我这的漏风电话,许宜娜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
回到公司以后,许宜娜临时召集了个紧急会议。
“钱我们给过了,天王老子来追我都是那个态度,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张爱玲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大家感觉踏实了一点,不过也就是心里踏实一点而已。
许宜娜没有表态,她紧皱着眉头思考着。
张爱玲拍了拍许宜娜肩膀,安慰她说:“就他(工头)能耐了是吧,怂恿别人跳楼谁不会啊!那谁要是敢怪罪我们家娜娜,赶明儿我也跳楼去!”
张爱玲平时就一副雷厉风行女强人的样子,不管她这番又话说的在不在理,我还担心她真跑去跳楼。
许宜娜赶紧打消了张爱玲的念头:“不行,绝对不行,那些工人也是被人骗了无路可走才这么做的,我们要是也像这么做只会把事情搞得更乱。”
“那就把我那些姐妹们都喊上跑他们政/府大楼里闹去!”张爱玲似乎对“闹事”这门学问有很深的造诣。
许宜娜再次拒绝了这个提议,她一直提醒着大家她也有责任,就不该那么相信那个姓罗的。
我提了个建议:“要不?我们直接锁门放假?年后回来管他谁是谁了。”
狗蛋连忙附和这个办法好,但还是被许宜娜拒绝了。
我们大家正开着会,燕子敲门进来:“派出所的来了…”
还是甄哥与他几个徒弟,我急忙迎上前去:“甄哥?有新消息啦?”
甄哥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句:“你们公司法人呢?”
我:“法人去参加台湾殡葬协会的年会,出国考察去了,要半个月才能回得来。”
甄哥:“联系得到吗?”
我摇了摇头。
甄哥想了一下:“那现在公司谁在负责?”
许宜娜站了出来:“是我。”
甄哥楞了一下,他有点质疑地问:“现在你负责?”
许宜娜:“是的,有什么事?”
甄哥无可奈何地对徒弟说:“带走!”
许宜娜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眼看着徒弟们就要上来拿人,我箭步冲上去挡在面前,“哎哎哎!等一下,甄哥,您这啥意思啊?关宜娜什么事啊?我们又没犯法,您可是知道的啊!对不对?”
三个徒弟不容我辩解,把我往一边拉扯着,但我就是挡着不走,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
甄哥大手一挥,制止了这场拉扯:“我说你这人咋地那么麻烦呢!上回来要钱的那个工人刚才要跳楼你知道不?”
我:“知道啊,他后来不是被劝下来了吗,我看啊他们就是故意想把事闹大借故要钱,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甄哥您能不知道吗?”
甄哥:“你以为劝下来就没事了?而且我知道有啥用?市领导都出面了,当时围观了多少群众你知道不?今年正好要创建精神文明城市,你说说你们咋就搞这么个事出来?”
我:“那管我们什么事啊,姓罗的腿长他身上…”
甄哥不等我说完,就吼了起来:“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今年就连总/理都说了,欠谁的钱都不许欠农民工的钱,你们这是往枪口上撞啊!你再别说钱被卷走没发给民工这种话,领导只在乎民工那没拿到钱,才会不听别的解释,现在上级部门要求先控制住公司负责人,然后彻查此事!”
话音刚落,甄哥的徒弟们抡圆了胳膊开始往我身后蹿着。
与甄哥他们的纠缠令我很害怕,从小到大甭管城管还是警察,凡是穿制服的我都害怕,但这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许宜娜被他们带走。
我降低重心挡在面前,他们硬生生拉着我一点点像旁边滑去,像散步后不愿意回家的狗一样。
甄哥有点怒了:“咋地!想抗法?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胆儿啊?”
头一回见甄哥生气,那股震慑力吓得我双腿打摆子,一时间重心不稳,摔倒了一边。
我连忙爬起来像狗皮膏药一样的又贴了上去,准备和他们开启第二轮“许宜娜争夺战”。
“徐天南!你这是在妨碍公务,根据规定我现在对你警告!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就要使用警械了!其余人都让开!”
甄哥亮出了警棍。
公司的那些同事包括杜飞在内都是良民,除了换身份证从不进派出所的那类人,甄哥亮出手中的警棍时,大家都本能反应似地退开,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会放电,还是喷辣椒水,或者直接原地爆炸。
唯独我死守在许宜娜面前,眼看着这根棍子下一秒就要落在我头上。
“天南你住手!我和他们走就是了!”
燕子一直护着许宜娜的手被吓得直打哆嗦,许宜娜把胳膊抽了出来,对燕子安慰道:“没事的,别害怕。”自己一步步走向了甄哥那边阵营。
甄哥松了口气,把警棍别回了腰间,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行政拘留书。”
“签字吧。”甄哥说。
我拉住许宜娜:“这字你不能签,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和他们走?”
甄哥都做好收队的打算了,被我这么一搅和火气立马上来了:“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再这样我就把你也抓回去信不信?”
我当然不想被他们抓去,但许宜娜坚持要由自己来负责这件事,情急之下我一把从许宜娜手中把单子抢了过来,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徐天南。”
“徐天南你又在干什么,还给我!”许宜娜想把单子夺回去,但被我直接塞进甄哥手里。
甄哥盯着我看了半天:“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找的负责人,负责人,你算哪根葱?”
我拿出张名片:“我是这的经理,一直没和您自我介绍。”
当初卫总为了让我和张爱玲在客户面前更有“份”一点,名片里的职务都写的是“经理”,没有写一部和二部。
什么东西都是多了就显得廉价,经理也是一样,在一般人眼里,公司的经理大小也算是个“官”。
甄哥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曾经孙大嫂闹事时我塞给他的名片,那时候上面的职务还是“销售”。
“升的挺快啊你?前几个月还是个销售,现在都当经理了。”
我故意压低声音回答:“那时候…下基层而已,早就内定的事了。”
甄哥:“这公司你说话管用吗?”
我学卫总说话时的样子回答着:“管用,管用!”
“徐天南你别自作主张…”许宜娜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爱玲拉到了人群后面,我趁机对张爱玲使了个眼色。
张爱玲看懂了,她对许宜娜说:“娜娜我们别掺和这事了,天南整天都和外人打交道,这些事他更说的清一点。”
狗蛋和杜飞也不失时宜的对我叫了声:“经理…”
这俩狗/日的,我平日里给他们当妈又当保姆,从来都是叫我“喂”或者“唉”,第一次称呼我经理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远远的传来许宜娜被捂住嘴“呜呜…”的声音,不过张爱玲和燕子已经把她连拉带扯的锁进了办公室。
协警没了主意,又看向了甄哥。
甄哥不相信我说的话,脸上写满了“你就扯犊子吧你”的表情,但没有拆穿我。
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甄哥,轻轻地说了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话。
“求求您…”
甄哥第一次显出犹豫不定的样子,他想了想,指着我对徒弟说:“那带他走吧。”
我跟着他们进了警车,四个人把这辆破桑塔纳的后座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一个没眼色的徒弟对甄哥说:“头儿,我看刚那个妹子也是个负责人,要不我们再去把她也带来?”
甄哥坐在副驾驶,他歪过头来瞪着这个二/逼小弟狠狠吸了一口气,小弟赶紧缩了缩脖子,把嘴巴用拉链拉上,缩成了一团麻花。
一辆至少15年高龄的破桑塔纳呼哧呼哧地拉着超载的人员往派出所驶去,这破车一路上“吱嘎吱嘎”到处都在发出抗议的异响声,我心里乱糟糟的幻想着电影里曾出现过的那些监狱里欺负新人,被扒光衣服冲凉水洒一身白粉粉的镜头,长相好一点的甚至还会被同/性/恋骚扰…
从小到大我因为在女孩面前“逞能”受到过多少次教训,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这次为了保护许宜娜我一点都不后悔,但是面对未知的环境我此时心里非常害怕,我担心会像电影里一样遭到严刑逼供、毒打、甚至这二十多年的贞节牌坊即将要交代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派出所的铁笼子里,心情变得极度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