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苗巧云向妯娌个投去轻蔑的一瞥,及至把那特殊的友善、爱护目光转到林娇这儿,“这俩人在一块没有不治气抬杠的。腮帮子跟牙近不?嘴馋了还咬一口呢,何况人。人再高级他也是动物,免不了拧耳朵动嘴、撸胳膊弄腿。现在年月变了,人啥都不在乎,结婚前磕磕碰碰——正常,结婚后打打闹闹——经常。两句话弄拧了,脸一扭,谁也不理谁。闹大发了,张嘴就是散伙、离婚,根本不拿着当回事。其实,仔细一琢磨,也就是这么回事。当女人嫁给谁都是一辈子,都是刷锅燎灶、生孩子,改不了!”
妯娌个听完,都惊愕地看着她。她也感到了被那种目光的注视,指当全然不知,直视着林娇,又说道:
“林娇,不是我挑拨离间你们俩的关系,从一开始我就看着你们俩在一块叽叽咕咕不合适、不般配,早晚得闹崩了散伙。你瞧瞧,叫我说准了不是。”
“巧云,你咋这么说话呢!”耿桂英责备的目光看着她说。
“大嫂,你可听准了,别弄到两岔股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林娇应该慎重地考虑考虑再决定。终身大事,不能糊里糊涂,马马虎虎,说好就好,说崩就崩。起保根和林娇认识以后,真打得头破血流的事倒是没有,吵嘴抬杠没断过,这么疙疙瘩瘩一天天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叫我说,现在散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呢。等结婚生了孩子再散了,牵肠挂肚的都伤心、都难过。”
“吵嘴背不住,不能因为吵嘴就散了吧。”
“大嫂,我也是这个意思,没说别的啊?”苗巧云摊开两手,摆出一副别无用心若无其事的样子为自己辩驳道。
耿桂英盯视了她一眼,不给她争辩地沉默了一下。
“到底咋回事,见了保根再说吧。”她那包含着谴责的目光又在苗巧云脸上盯了一下,挪开后,郑重其事地告诫道:“咱妯娌几个,除了能帮两人说和外,谁也不要再说别的!”
这话什么意思,精明伶俐的苗巧云不用费多大脑筋就完全明白了,略带生气地问:“大嫂,你这话不是在拐弯抹角敲山震虎地说我吧?”
“我谁也不想说。”
“天地良心,我可是一心为林娇和保根他们两个好!林娇正好在这儿,你叫她说说。如果说我在里头起歹心有恶意,我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耿桂英没说话。
她这种沉默的意思所指,不但苗巧云明白,其她几个人也清楚。苗巧云难堪了。
“大嫂,咱妯娌几个都在这儿,还有林娇,你当嫂子的说话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指桑骂槐,敲山震虎,有话说到桌面上!站在黑孤影里指手画脚那不叫光明正大!保根是咱妯娌4个的小叔子,嫂子都是一样的,心也是一样的,都希望两人能再和好起来!如果两人真散了,你们脸上觉得不好看,我这个当三嫂的脸上有光?还是有彩?”她把两手摊开伸向几个人,把理解、同情而又善良的真诚渴望撒向众人,“你们都说说?”
没人说。
耿桂英看了一下几个人:“没人说你有坏心。就是我刚才多说了几句,你不要多寻思。”她把脸端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巧云,昨儿个咱爹生了这么一顿气,我是说咱们不管是谁,都不要再给咱爹添乱了,惹他老人家生气。”
听她说罗青海好一顿生气,林娇抬起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耿桂英。耿桂英感到了。她认为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了,同时又感到,今天无须再把文秋和小昆的事情说在林娇面前。
“生气再病倒了,他的身体就抗不住了。经不住这么三番五次地折腾。”她言语低沉而又含着责备地一句话带过了。
“哎,大嫂,我越听你这话越不对劲,难道说我刚才说的话不对?”苗巧云难掩脸上的难堪之色,转着脑筋认真地问道。
“三嫂,你说的对。”耿桂英还要张嘴说什么,林娇把话接了过来,又神情忧郁地转向耿桂英:“大嫂,保根在农村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又打得一手好算盘,是恁龙腾岭数得着的小伙子,肯定有不少好姑娘看上他。俺家穷,啥也没有,我啥也不好,配不上他!”说完,林娇拉着铁锨,一只手捂着嘴哭着急步走了。
“林娇,林娇!”耿桂英追着大声喊着,她猛然站住了,几步走到她的对面,体谅地看着她,低声和蔼地说道:“林娇,这儿就咱俩,你能给大嫂说说吗,你们俩到底是因为啥闹的别扭?再闹别扭也不至于翻脸散了啊?啊?”
林娇抽泣着没哭出声,委屈和无法以实相告的痛苦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着,什么也没说。
“你不好意思说,大嫂也就不追问了。”耿桂英抚慰地用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含着一丝批评地说:“不过,大嫂要说你两句——说数落也行。”
林娇停止了抽泣。
“你和保根相好一年了,不是大嫂故意说好话给你听,你们俩是很好的一对,别人看着都羡慕眼馋的荒。咱妈看着一个劲儿地夸你夸个没完,说你心眼好,长得水灵,待人热情。”她亲切、爱护地看着她,“正好好的,咋说散就散了呢。这要传出去,清风寨的人咋看你,沙场的人又会咋说你?”
低着头,她手卷着褂子角,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沉郁、凄楚的样子。
“保根老实,寡言少语,说出话来冲死人。可你脾气也不小,谁也别说谁。真为芝麻大的事翻脸散了,急在心里,嘴上又没法说,没人再给你牵线搭桥,你说那滋味多难受?”
“……”
“听大嫂的话,别赌气了,啊?下了班,我回家告诉咱爹,好好训他一顿,叫他给你赔个不是,认个错,往后不再朝你耍脾气了。”她端起脸,拿出训斥保根的样子说道:“不听话,以后再瞪眼闹翻了,没人管他,叫他后悔一辈子。”
林娇擦了擦眼泪,抬起了头。
“大嫂,你别说了。”她像是在深思熟虑中作好了最终打算,认真而执拗地说道:“他不后悔。他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得远远的,再另找个好的。我也想好了,宁愿一辈子不娶不嫁,也不死皮赖脸地赖着他不走!”她扛起铁锨,头也不回地朝前面熙熙攘攘推自行车准备下班的人群走去。
耿桂英被甩站在那儿,一筹莫展地望着林娇的背影。
当她回过头来,苗巧云一脸得意之色地正朝这儿看着,想必是林娇刚才没有压低声音的话她全部听到了。耿桂英收起目光思忖了片刻,没有任何情感流露地走了过来。
今天,苗巧云自始至终对林娇说的那些话,那种离间两人关系的恶意用心是明摆着的,无论她如何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白是作为一个嫂子的善良心态的出发点。照理说,保根和林娇闹到这个地步,她当嫂子的应该像耿桂英那样,义无反顾千方百计地劝解林娇,或者向保根问清原因,再作第二步打算,说服两人宽容忍让握手言和。与此相反,苗巧云却不可思议地站在另一边。其原因与去年闹分家有着本质的联系。去年,保根和林娇的亲事已成定局,才闹出苗巧云借机气势汹汹砸缸分家那一幕;今年,两人又莫名其妙地突然提出分手,又使这位没能如愿以偿的三嫂看到了巴不求得的幸灾乐祸。不过瘾,她还要在两人中间略动一下手脚,人为地造出不可调和的隔阂和矛盾。至于结果如何,或者说是否能达到这一目的,都无关紧要,但是,她必须要这样做。
看着耿桂英走过来,苗巧云嘴角上露出一丝按捺不住的得意微笑,刚才的行动太让她满意激动了!往前轻轻提了两步,好像在迎候耿桂英,有什么非常重要的话必须要对她说似的。
“大嫂,林娇走了?看她那个走路的样子,好像是赌气走的。怎么,你说话她没服你的气?甩袖子走了?这小妮子,人不大脾气不小,敢给大嫂撂脸子!”她拿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但又不无讥讽地说道。
耿桂英没吭声。
“大嫂,林娇她说啥了?”张凤云又问了一句。
“她没说啥。”
“看样子林娇还在生保根的气。疙瘩解不开,咱们说啥她也听不进去。过一会休息的时候,咱们到保根的办公室去一趟,问问他到底是咋想的。”李萃萍考虑了一下,有所打算地说道。
“问了也没用。”苗巧云端着脸,未卜先知地一口否定了。
“咋会没用呢。问了咱就知道咋回事了,回头商量个办法,让两人再重新和好起来。”
“我说二嫂,究竟哪头是八两,哪头是半斤你还没闹清呢。”苗巧云轻蔑地看了一眼李萃萍,又把自有一番见解的目光洒向妯娌两个,“你们别听铁牛媳妇那两片嘴瞎叨叨。她是盘子里扎猛不知道深浅!昨儿,她说保根把人家林娇甩了,不要人家了。刚才你们都听见了,是林娇把咱家保根踹了。岔儿出在林娇这头。林娇不愿意嫁给保根,咱妯娌几个上清风寨硬赖着人家?林娇不同意咱不回来?那成啥了?要去你们去,我脸皮没那么厚。”
“巧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两人感情那么好,不能就这么说散就散了啊。”
“感情?”她冷冷一笑,“感情是啥东西?多少钱一斤?粘在一块是那么回事,咔吧一断,谁也接不上!啥感情没有。谁也不认识谁。这一回,我看两人是散定了!”
李萃萍看了看她沉默了。但她仍有一种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预感,两人绝不会就此分手。
谁也没有注意,保根这时候来到了她们跟前。
“大嫂,你们这是咋啦?出啥事啦?”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解地问道。
除了苗巧云,个人都脸色沉郁地低头沉默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