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桂英看着娘俩亲热、诙谐又颇有意思的对话,她在心中也笑了。受其影响和感染,不知不觉也被溶入愉快、亲切带着丝丝温暖的情感中。刚才来时,文秋还是一脸忧郁、黯淡、焦虑不安的神情,现在,罗大妈几句玩笑似的安慰和说劝,文秋心平气和冷静了下来,变得完全像另外一个人。由此,她深深地感到,天下只有无私的母爱,才有如此神奇的力量。此时,她无暇顾及这些,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妈,那是她两人之间的事,咱管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昆做事离了谱,文秋说他两句不为过。像小昆这样脾气的人,还就得敲打着点。不然,等小昆做出啥事来再说他,晚了。”当大嫂的耿桂英慢慢收敛住笑容,注入一丝教诲的严肃,“文秋,当着咱妈的面,大嫂要说你两句,甭管小昆做错了啥事,有话慢慢说,商量着来,不能一句话说不好就瞪眼。闹僵了反而起坏作用,别人也笑话。”
文秋低着头,默默地诚恳地接受着大嫂说地这些原本存在、自己也在努力克服的缺点和错误。
“再说了,小昆是个男人,要脸面,自尊心强,你让他一步,他也知道好歹的。如果他不学好,不光你不让他,咱爹妈也不会答应。文秋,你说是吗?”
“是。”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罗青海、文清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文秋,你快去看看,小昆在砖厂和丁二几个人赌博呢!”罗青海说。这消息,是文清听在酒家吃饭的和丁二个人一块拉脚的车夫们说的,回家叫上父亲就来了。
几个人在瞬间交换了一下事出意外又难以置信的惊愕目光。
“小昆咋上这个当呢!”罗大妈焦急、忧郁、不知所措地抱怨道。
耿桂英恍然明白了:“怪不得刚才小昆问我借钱,原来是为这个——”
“大嫂,小昆问你借钱了?借了多少?”文秋气得脸都变色了。
“先不管多少钱,咱们赶紧去看看!”
除了罗大妈留下给文秋看孩子外,4个人一路小跑去了砖厂。有文清引路不用打听,毫不费力地在砖垛后面找到了赌劲正浓的4个人。
早就气得浑身发抖的罗青海一步冲上前,几脚下去,连钱带地上的麦秸踢得四处乱飞!他一边踢一边愤怒地骂:“叫你们赌!叫你们赌!赌个够!……”
4个人被罗青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不顾一切像逃命似的往外滚爬着,安全了,怯惧地缩头缩脑地站靠在一边。谁也不敢吭声。
气势汹汹的罗青海终于停止了踢骂,喘着粗气,怒目圆睁地逼视着小昆!
心惊肉跳的小昆在一旁抬眼看了一下罗青海,低下了头。
“赌够了吗?发财了吗?”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喷发出来,“挣钱的本事没学会,赌钱的本事你学会了!一家人指望你挣钱养家糊口,堵嘴争气,好好过日子,你放着正道不走,去当下三滥!把钱输光了,你叫一家人喝西北风去你!”
站在身后的耿桂英、文清、文秋看着挨训的小昆,谁也没说话,都为他染上赌博的恶习感到气愤和痛心。
“从东北回来,你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好过日子,你就做这样的人?过这样的日子?啊?文秋嫁给你,有家不能回,爹娘不能认,四处流浪,吃苦遭罪,丢人现眼,一天福没享过,你想过吗?没住的,你三哥给你修房补院,没吃的,你大嫂她们给你拿油拿面,没花的,又是她们可怜你,拿钱帮助你,她们为的啥,你想过吗?你孩子小,家里穷,要啥没啥,处处花钱,没有钱,你想过吗?啊?可你就是不争气,不学好,你说你对得起谁?”
罗青海的这一番教训没有使小昆动心,黝黑发瘦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无所谓的平静和淡然。又沉默了一瞬,扭脸冷冷地看了一下别处,又漫不经心地收起目光,依然没打谱说什么。
旁边,丁二、王五、小矬子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说又不敢说,说又没话说,干着急。往日那个谁也不怕天下老子我唯大的霸道威风荡然无存了。
怒不可遏的罗青海没有注意到小昆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
“好话说了一火车,你就是不往心里去,想干啥就干啥,赌博耍钱,胡作非为!你想把这个家毁了是不是?”他克制了一下一说就伤心、痛苦直往上涌的情感,抬起脸质问道:“你说,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小昆看了看罗青海,本能地目光转向丁二、王五、小矬子,个人顿时惊慌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罗青海会追问此事。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谁也不敢给小昆作一个与他们毫无干系的暗示信号,畏惧地瞅了瞅罗青海,只好把决定命运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投向小昆,由他说吧。
小昆收回目光,耷拉下脸,声音不大而倔强地说:“是我自己愿意干的。”
“你!……”
把心提到嗓子眼的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此地不可久留。个人互相拉扯着,在砖垛相夹的缝隙间偷偷溜走了。
“都是我自己拿主意给他们赌的,你不要胡乱猜疑。我也是为了赢他们的钱才这么做的。”小昆又用一种敢作敢当理直气壮的口气说。其用意也是在表明为了整个家庭的利益,那个不能讲到桌面上的贪婪欲望一字没提。
“你赢的钱呢?”文秋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质问道。
“有输就有赢。以后我会赢回来的。”小昆顶着文秋和人们注视的目光,用长久的沉默以示反抗,依然垂着眼帘,依然声音不大而倔强地说。刚才,这一会工夫,他不光没赢,他也不可能赢,连同耿桂英那儿借来的用来翻本的那100块钱也输了个精光。
“好,你赢,你赢,有种你把他们的钱都赢回来!”由于气愤、伤心和小昆辜负了她一片美好夙愿的痛苦,泪水流了下来,“把房子卖了,把孩子卖了,你去赌博,赢不来钱别回来!谁也说不了你,谁也管不了你,你爱咋着咋着!”
小昆说不出话了。但绝不是知错改错的意思。
“你不过了,我也不过了!”她哽咽住了。
小昆脸上的神情和站立的姿势,由于心理上的原因绷住没变。
这时,一语未发的耿桂英走了过来,搀住文秋的胳膊,暗示她克制地扶了扶,接着,脸上浮出和蔼、亲切又含着责备的神情看着小昆。她懂得他此时的心情,知道严厉的斥责和愤怒的质问是无济于事的。但她对于自己说服小昆迷途知返,改邪归正有无把握,她都要试试。她相信小昆绝不会一意孤行,一错再错,不听劝阻。
然而,小昆是怎么想的呢?
“小昆,今儿这事你自己掂量掂量做的对吗?”她尽量用缓慢、平和的语气说道:“人穷不怕,怕的是志短!文秋嫁给你,就是相信你能堵嘴长志,变成好人。现在,你辜负了她一片好心好意,她能不伤心不难过吗?”
小昆依然沉默着。
“再说,丁二、王五、小矬子是啥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想沾他们的便宜比登天还难。别人躲还躲不开呢,你往前凑搭,那是自讨苦吃。往后离他们远点。啊?”
听着,小昆抬起刚刚绷紧又涌上阴沉的脸,打量地看了看耿桂英:“大嫂,丁二他们原先给你闹过别扭?”
耿桂英愣了愣,笑了。
“看你这话问的,丁二他们在砖厂拉脚,我在沙场上班,十天八天见不上一面,他们咋会给我闹别扭呢。”说完,她感到很有意思地又笑了。
“要不就是你给他们闹过别扭。”
“我也没给他们闹过别扭。大嫂啊给谁也没闹过别扭。”
“那你为啥说丁二的坏话?”
耿桂英一下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小昆,你太不像话了!你咋这样给大嫂说话!”文清看不下去了,气愤地斥责道。
小昆话里的用意都听明白了。耿桂英也听明白了。她宽容地用手打住了文清的斥责,依然和蔼可亲地对小昆说:“小昆,一个人的好坏不是大嫂说了就算数的,众人的眼光是雪亮的。我的意思是说,你平时少给他们来往,沾上边吃亏的是你。再说,赌博耍钱,坑别人也害自己。这道理我不说你也懂。”
小昆不买账地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我懂。大嫂,都是因为我借了你100块钱是吗?”
“你把钱花在刀刃上,甭说100,1000大嫂都给。到时候,大嫂还怕你不借呢。”她含着笑说。
“说的好听。”小昆冰冷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讥诮,“大嫂,你放心,那100块钱我有了一定还你。我小昆就是人穷志不穷!不就是100块钱嘛,我用绳子扎住脖子不吃不喝,砸锅卖铁也要还你!犯不着别人在一边数落来数落去地看笑话!”说完,他冷眼瞥了一下耿桂英,拔脚走了。
“小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