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下来车子,在小昆不远处停住,打量了打量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小昆抬起阴森森的脸,两眼喷火似的逼视着他,没说话。
“你,你想干啥?”仔细一看他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春生心中未免有些怯惧。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没有什么可怕的,随即挺起身体,话语中也注入了力量和勇气。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他说话的口气干脆而阴冷。
“我啥也没做,啥也不清楚。”
“还叫我再告诉你一遍嘛!”
他简单地想了想,没想起做过有愧于小昆的任何一件事,及至说话的口气强硬起来。
“告诉不告诉都一样!我就是啥也没做,啥也不清楚!”春生说。
“那我问你,你给文秋00块钱安的什么心?”
春生明白了。但他觉得这件事不值得解释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屑一顾地翻他了一眼,脸扭一边去了。
小昆火了。
“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不得不转过脸来,克制了一下准备发火的情绪,平静地看着他耐心地解释道:“小昆,我劝你别往下道寻思好不好?我给文秋的那00块钱,不是我抢来的,也不是文秋从我这儿抢走的,她不要,是我硬塞给他的。咋啦?”
“你为啥这么做?”
“你孩子有病,家里没钱,就是从哈尔滨带回来两个钱,又修房子又买东西的也花光了。我没别的意思,这00块钱就算给孩子治病用吧,有了你可以再还我嘛。也不至于你专门把我堵在这儿审讯似的问清楚吧。”
他现在还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诚心相助的00块钱,小昆和文秋已经翻脸闹僵,一气之下抱孩子回了娘家。他更不知道小昆腰里别着菜刀,穷凶极恶地要在这儿作一了断!
“孩子是我的孩子,不用你闲操心!”小昆不买账地冷冷说道。
“就是不为孩子,我给文秋00块钱也没啥说的。过去,我们俩相好一场,虽然没有成为一家人,但是情义在。我不忍心看着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受苦受穷。”他由衷地升起一片念旧、怜悯之情,感慨地说。
“过去,你们俩是相好过,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嫁给了我,成了我老婆,不是你老婆,不许你再提过去的事!她跟我结婚是我们俩有缘分,她跟我受苦受穷心甘情愿,我们俩就是受苦受穷一辈子也不要别人心怀鬼胎的钱!”小昆话中有所指地说道。
春生一听气炸了。
“你胡说八道!”
“你没安好心!”
“小昆,你要凭良心说话。”
“凭良心说话的应该是你!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啥千方百计地算计我老婆?”
“你、你是个卑鄙的小人!文秋嫁给你,跟着你四处流浪毫无怨言,你应该知足!你应该很好地疼她,爱她,保护她,相信她,不应该怀疑她!更不应该侮辱她!糟践她!”春生震惊了,眼里喷出被误解的强烈怒火斥责道。
“我侮辱她,糟践她,你看不下去了是不是?你心疼了是不是?”他讥诮地看着他,一刹那,被他这种善意的劝解激怒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用任何人来指手画脚。“你要知道,她是我老婆,我是她丈夫,我想咋着就咋着,你管不着!”
春生目光鄙夷地盯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配当她的丈夫!你不配给我说话!”
“我不配当她的丈夫?”小昆觉得他这句话既滑稽又可笑,甚至有些愚蠢,冷冷地笑了笑说:“我不配她为啥嫁给我?我不配她为啥跟我私奔生孩子?”
“你!……”
“你配,你配她为啥没嫁给你?你配,你配她为啥没跟你私奔?生孩子?啊?”他又冷冷笑了,那笑是对他无能的轻蔑和嘲讽。
“你!……”
小昆收住笑,铁青着脸严厉地警告道:
“你那点偷鸡摸狗的花花肠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没钱,你明明知道我需用钱,就趁机拿钱收买我老婆,收买她的心是不是?然后串通好把我甩了,跟你私奔,跑到县城里过快活日子是不是?你这是钻空子,乘人之危!想破坏我的家庭,没门——!”他嗖地从身后拔出菜刀,晃在手里,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不要廉耻的东西!叫我过不安稳,我也叫你活不肃静!”
春生看见他手里的菜刀大吃一惊。
“小昆,你听我说,老天作证,我确实对文秋没安坏心,你千万不要胡来!杀了我你是要偿命的!”他盯着他手里明晃晃的菜刀,趔着身子惶恐地警告道。
胆战心惊之中他有了防范措施,把自行车悄悄横过来,拉开架子以防不测。
“偿命就偿命!不就是一死嘛,我豁出去了!”小昆握紧菜刀逼近了两步。
他往后倒退了一下。
“死了你啥都没啦!你会后悔的!”
“你让我得不到,我也让你捞不着!”说完,他挥起菜刀猛兽一样扑了上去。
有所准备的春生拉着自行车往后倒退着,左右躲闪着,一会架起前轮招架,一会缩身在车下躲闪。别看小昆气势汹汹地挥着菜刀嚷叫着要杀要砍,报仇雪恨,有辆自行车抓在手里,没伤着春生。但他也无法脱身逃走。这一下激怒了小昆,心中却不乱,采取策略了。这边虚晃一刀,冲向那边,眼看就要吃亏的春生手忙脚乱了。不过,他依然坚信表明自己诚实、问心无愧的援助事实,是取得小昆谅解、理解的最有效方式。此时,小昆能听进去吗?听进去也不会相信。但他照样做了,拼命解释着自己解囊相助完全是出于怜悯之心,绝无半点邪念。
“小昆,你快把刀放下!放下!我不是想破坏你的家庭,文秋也不会嫁给我!……我是真心真意帮助文秋,帮助你的!你不要误会!”他说。
“我不要你的帮助!我不要你的臭钱!”
“钱你可以不要,你、你不可以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还要宰了你!”
两人对立僵持不下时,一辆马车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上走了出来。
赶马车的是留根。
他一眼就看见了小昆手里的菜刀,什么都明白了!勒住马,跳下车,边跑边嚷着叫小昆住手。跑到跟前,情急之下抱住了小昆后腰。小昆有劲使不上,左摆右晃挣脱着,挥着手里的菜刀喊骂着。留根用力索性把他抱了起来,脚不着地,手也够不着了,被吊起来似的手舞脚踹着!再有本事也无济于事了!
被救的春生,慌慌忙忙中看了两人一眼,贼一样蹬上车子,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走了。
春生逃得无影无踪了,留根才把小昆放下来。走到对面,怒气冲冲地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菜刀扔在地上,张口呛道:“你不想活了你!”
累得气喘如牛的小昆,眼睛里含着没达目的的恼怒瞪他了一眼,想发火,忍住了。
“你以为宰了他你就没事了!肃静了!宰了他也跑不了你!”
小昆不服气地一声不吭。
“你死了倒挺干净,文秋咋办?孩子咋办?你二叔靠谁来养活?脑子一热你啥事都敢干!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别说宰了他,你就是戳他一根汗毛,他爹妈也轻饶不了你!”
也许是因为他当舅子哥的说话有权威,也许是被他一语点出严重后果的话所震慑,一心要报夺妻之恨的小昆火气小了。
“班不上,你藏在这里胡寻思八琢磨,不用在正道上!文秋她哪一点对不住你了,你把她赶出去?啊?现在你肃静了,无牵无挂了,没人管你了,爱杀谁杀谁,爱剐谁剐谁!”说什么他都不吭声,留根倒觉得不是意思了,在这儿打住了,“以后咋着,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用他当舅子哥的身份,严肃、严厉、像模像样地教训了一通这位肝火极旺的妹夫,转身赶他的马车了。要说端起脸正颜厉色地呛别人一顿,他这是第一次。教训完,他感到一种特有的满足和高兴,尤其是小昆垂头不语恭恭敬敬的沉默态度,他理解为是对他的敬畏和服从,甚至理解为理应如此。做小的就是不能和大哥对着干。由于邋遢惯了,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受到了影响。他那几步走不怎么带气带劲有声有色了,想试图保持一下,就是不那么听使唤,很快就变得像平常了。
他一走,小昆这才扭脸看他了一眼。
提鞭,又抖了抖马缰绳,走了过来。当来到小昆身旁,白了他一眼,又甩了一下鞭,刚才被湮灭的形象才得以恢复,威严地走了。小昆带着一丝怯意地倒退在一边,看着他慢慢走远了。
来到家门口,留根把车赶到一边,没卸马,提鞭就进了院子。看着好像是刚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院里的父亲,停住了脚步。
“爹,文秋呢?”他问。
罗青海没感触出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像是敷衍地答道:“在屋里给孩子喂奶呢。”
一提文秋的名字,在压水机旁给孩子洗尿布的罗大妈就预感到儿子的话里有话。
“留根,找文秋有事啊?”她两手湿漉漉地站起来,看着儿子问道。
“小昆,小昆他拿菜刀要宰了春生!”留根把话直说了。
老两口惊呆了。
这时,文秋扣着怀里的扣子,慌里慌张地走了出来。
“他,他把春生给怎么了?!”
留根看她了一眼,又看了看父母,情绪稳定了。
“没怎么,我把他拉住了……”
都一块石头落了地。
“爹,我看还是叫文秋回去吧。万一小昆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说啥都晚了。”留根劝嚷地对父母说道。
罗青海突然醒悟过来,慌慌张张地转身对女儿说:“文秋,快、快回去!回去看看小昆!”
事事处处牵挂心疼女儿的罗大妈走到文秋身边,不放心地又嘱咐道:“文秋,回去好好劝劝小昆,千万不能再胡来!真惹出祸来,他一个人包着!没人替!”
文秋啥话没说,回屋抱起孩子走了。
走进院门,当她看见站在院里的小昆,不知不觉停在了那儿。这时,小昆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也站住了。慢慢转回身来,默默地注视着怀抱孩子的妻子。
那目光是平静的。但多少又含着一丝可能是深思熟虑后的歉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