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啦——!哧啦——!……”小昆在院里的条石上声音极响地磨着菜刀。他两手发狠地抓着刀把、刀背,青筋外凸,一推一拉带出一股子杀气!
一会,他用大拇指在刀刃上试了试,磨快了,也磨明了。用旁边脸盆里的水把刀清洗干净,掀起褂子的前襟擦了擦,准备收起来,院门响了一下,李二柱走了进来。
“哎,小昆,没事没伍的磨刀干啥?”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菜刀,有一搭无一搭地问。
“不干啥。”他说。目光中透着凶狠的光芒。
一看他的脸,李二柱这才发现不对劲,要出事!
“不干啥?不对,你磨刀一定是有事!小昆,告诉我你到底要干啥?”
小昆绷着脸没回答,仿佛憋着一股子气。
“说,你要干啥?”
他又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
“杀人!”
李二柱惊讶地愣了愣。
“杀人?杀谁?”
“杀给我有深仇大恨的人!”
“小昆,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说胡话?谁给你有深仇大恨啊?我咋没听说啊?”
“谁给我有深仇大恨谁知道!”
李二柱想了想,猜到了。
“你说的是春生?”
小昆把脸转向别处,没说话。
李二柱知道他这种沉默情绪所表示的意思和一意孤行报复的决心,责备地看了看他劝阻道:“我说小昆,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不是我吓唬你,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坐牢偿命的!”
“坐牢偿命我小昆都任了!就是不吃憋气窝囊气!戴绿帽子!”小昆用力紧握菜刀,另一只手攥着拳,眼睛直视着前方,恶狠狠地说。
李二柱对小昆这种固执、任性、不听劝阻的态度悻恼了。在气头上,他觉得一两句话很难说服他。可是,自己不能老在这儿耽误工夫,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这时,当他责备、思虑的目光落到小昆手里的菜刀上,一种不堪想象的后果突然使他警觉起来!不,不能放手不管!无论他是否听劝,他都要坚决阻止他今天这次报仇雪恨的行凶!
他严肃地看着他警告道:
“小昆,不管咋说杀人可使不得!因为春生借给文秋00块钱,你就怀疑文秋……哎,你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嘛!文秋没张嘴给他要,是他看着你们不好过硬塞给她的,咋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你七猜八疑地往下道寻思,又拿菜刀找春生算账,文秋知道了会咋想?啊?”
小昆一声不吭,用沉默的情绪挡避着他的说教。
“我不说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旧社会,杀人跑了,几年过去啥事没了。现在,你就是跑到天边也得把你抓回来!该咋处理咋处理!”
不知为什么,小昆转回头来,好像思忖了一下,脸色就变得平和了。接着,转身把手里的菜刀放在磨刀的石头上,听从了他的劝告,很痛快地说:“二柱哥,我把钱给春生送去,再把文秋接回来,就算这事没发生过。”
李二柱高兴了。
“这就对了。啥事都要考虑考虑,不能菜刀一摸就要杀要砍的,出了事还不是自己兜着。谁也替不了。”他爱护地含着批评地说完笑了。
“是。”
“再说,这事你没亲眼看见,又没亲手抓着,咋就认定有这么回事呢。你要听信街上那些女人们嘴里跑舌头,瞎叨叨,你早晚要吃亏、上当!”
“二柱哥,别说了,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小昆一副完全服从的样子笑了,“说吧,来找我啥事?”
“叫你去上班。”他亲切地看着他,“给文秋闹了这顿气,班都不上了,少挣的加上多花的,得有几十块钱吧。哪头划算,不用我说你很清楚。”
他承认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表示了决心:
“你放心吧,明儿我就去上班。”
“别忘了,一定得把文秋叫回来。不然,没人做饭,你这个班上不安心不说,你二叔也没人伺候。再说,你不请,她不来,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现在的女人都爱面子,拿架子,故意怄气不给你照面,等你上赶着去请。明儿,你就拉下男子汉的大架子,过去给文秋认个错,赔个不是,啥事就都没了。”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很有趣地笑了,“两口子之间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就是下跪磕头也没人笑话。谁看见了?”
“好,我去。”小昆禁不住难为情地也笑了。
“就这样吧。我去鱼塘下食儿,待一会天黑了,看不见了。我走了。”
李二柱走了。
小昆看着他的背影拐过墙角,含笑的脸一下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冷冷“哼”了一声,“我会听你的!……”收起目光,他转身拿起石头上磨得铮亮锋利的菜刀,别在身后的腰带上,几步就出了院子。
他有他拟定好的除奸计划,任何人都不能阻挠、改变!固执、倔强的个性也绝不被人轻易阻挠、改变。冤气不出,他坐卧不宁,寝食不安。活在世上,什么冤都受,什么气都吃,还算人吗?
他来到村西一条不宽的土路上。
这是一条进村较近又较平坦的土路,也是春生下班回家经常要走的地方。路两旁,是城墙一样葱密的玉米,因为临近黄昏,路上空无一人,显得异常的寂静。
他眺望了一下路的尽头,估计着春生是否回来的可能性。这么实际重要的问题,他没打听。为了保密慎重期间,他也不能打听。他在那儿迈步来回地走动着,一想到今天的行动,他手心出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慌乱,害怕。但又一想到自己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连整个身体都感到一阵一阵地哆嗦,有意识地立住,克制了一下,才稍见平静。
前两天,再气愤窝火小昆也没想到采取这样凶恶的措施来惩罚春生。春生固然可恨,但文秋的不要廉耻更让他愤恨。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父母双双病逝的悲惨情景,他想到了家徒四壁的破家,他想到了在县城窝窝囊囊如丧家之犬的流浪生活,他想到了文秋不计前嫌毅然决然跟自己奔走他乡的激动时刻,他想到了在哈尔滨相依为命,生活清苦但又幸福、满足的日日夜夜,他想到了重返故土决心大干一场重建家园的满怀豪情,他也想到了现在……这一幕幕充满悲酸、艰辛、欢乐此起彼伏又颇具戏剧性的人生经历,在眼前掠过,他除了抱怨苍天的不公外,又感激苍天的善良恩赐,得到了一个家。而后,他又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归结为艰苦卓绝的奋斗。他相信了不吃千般苦,哪有万般甜的至理名言。春生的突然出现,他又感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庭在空中悬着,摇摇欲坠。想到此,他愤恨地丧失理智,但又无可奈何。他感到人生枯燥无味和虚无缥缈。别人骂他软弱无能,甘心忍辱,他羞愧地躲在家里无脸见人。难道自己命该如此吗?无地自容,悲痛欲绝之时,他想到的是报复。眼看失去一切的痛苦刺激着他。他决定斩草除根!受人凌辱欺负时他丧失理智,发誓报复惩罚时他同样丧失理智,往后的事情他没考虑,他只知道对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能心慈手软。再三考虑成熟的手段促使他速战速决,除之而后快!
他选择了今天行动。
这会儿他蹙眉站在那儿,低头思索着,又扭脸顺路看了一眼,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心慌意乱地握了一下拳,又急躁地踱起了步。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响(大概是前轮轧在了石头上,铃铛被颠响了),他警觉迅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就机敏地躲进路旁的玉米地里隐蔽起来。一会,自行车的沙沙声临近了,他几步走了出来,站在了路中心。
果然是春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