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个俄罗斯姑娘,端杯喝干,一边笑着客气而又礼貌地对嘈嚷着还要碰杯喝酒的人们说着自己不胜酒力的话,一边用手朝辣得发麻的嘴上扇着风。
看到这儿,生根端着脸神情忧郁不苟言笑地对高来福说:“高村长,知道客人们为啥来酒家喝酒吃饭吗?”
“这还用说,一是看看外国人长得啥模样,二是叫外国人小妮端端菜陪陪酒的,图个新鲜热闹呗。”高来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乐淘淘的神情劲儿,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个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上,没扭脸就回话了。
刚才生根的话,发根也听到了,不知道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看了看他,也把精力集中在了那儿。
“这外国人陪着觉得酒也好喝。”高来福又说道。
“这不是好事。”
发根听了愣了。高来福像是一会才琢磨过劲儿来,又像是没听清楚,扭过脸来也愣了。
“你刚才说啥?”他问。
“我是说这不是好事。”生根又重复了一遍。
身后,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吃完了,拿起各自的东西走出了屋门。
“咋不是好事?”
“噢,我是说这外国小姐陪酒这件事。”他很快地瞥了一眼在众人们的劝说声中,无可奈何又端起酒杯的那个俄罗斯姑娘,说道,“咱这里是酒家,喝酒吃饭的地方,不是城市里的舞厅、酒吧,服务员能陪客人喝酒。”
“陪酒怕啥?”高来福觉得无所谓。
“陪客人喝酒,不行!”生根坚决果断地说,然后平静地看了看高来福和发根,略微放低了一下声音,怕她们听见,“今儿个,她们陪客人喝酒,明儿个,有不自觉的客人就敢有非分之想。万一有个差错,出了啥事,不是大哥说话口重,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发根默默地垂了一下眼睛。
“两国生活习惯风土人情有不同的差异。有些事情,她们觉得无所谓,不在乎,在咱这里就已经很过分了,甚至不应该做。”
“是。”
“作为咱们来说,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这是最重要的。”
“是。”
他又对文清嘱咐道:“你是经理,要适当地约束她们。既让她们入乡随俗,热情待客,文明服务,又要不失礼节,让客人们满意。”他把目光洒向几个人,“开饭店嘛,重要的是让客人们喝足、吃好为目的。时代不同了,干什么都讲究。谁来服务当然也重要,光让客人们看服务员的模样,不让他们吃饭,他们肯定不干。高村长,”他看着高来福笑了笑,“你说是吧?”
“是这个理儿。”高来福无可否认地笑了,“我原先以为倒酒、陪酒没啥要紧的,你这么一说,还挺严重呢。往后是不能做。”
几个人正扯着,两个俄罗斯姑娘走了过来。
“罗先生,有什么吩咐吗?”那个陪酒的俄罗斯姑娘,脸上带着喝酒后的红晕,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撇腔拉调地笑着问。个人,她当然要和熟悉的发根说话。
生根和高来福用陌生略带一丝愣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两人。
“两位小姐,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请提出来,我们马上改正。”发根有礼貌地笑着说。
他站在这儿就闻到了她嘴里喷过来的酒气,这形象使他意识到大哥刚才的话言之有理。但他依然对两人客客气气,内心的感情没有流露在脸上。他觉得那些事情在此时提出来有些欠妥,过一天再说吧。
“罗先生做事周到,我们非常满意!”说到在这儿受到的待遇,她闪动着黑长的睫毛,和身旁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微微仰起脸,高兴、活泼地笑了。
“今天,客人来的不少,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罗先生,我们来这里打工,人地生疏,不了解情况,服务不好的地方,请多多批评,关照!”
“你们俩的服务质量不错,我表示感谢!”说完,发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道:“来,我给你们介绍认识两个人。”
两个俄罗斯姑娘也往前走了一步,发根一一引见。
说话的这个叫露莉,一旁站着沉默不语的那个叫吉娜。都是高高的个子,白皮肤,金发碧眼,容光焕发的脸上带着自然、愉快、兴致勃勃的甜甜微笑。那个恭敬彬彬有礼站立的说话姿势,活泼而不失沉稳,爽朗而不失文雅,透露出有一定文化修养的女性。红帽、红褂、红短裙,又透露出西方女人的浪漫和东方女人的俊美气质。
当发根介绍高来福时,出了个小小的笑话。
“这一位是我们的父母官——高村长。”
“高村长,你好!”这个叫露莉的姑娘显得很直率、豁达,仰脸笑着,大大方方地握了一下高来福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露莉,”又用手指着身旁的同伙,“她叫吉娜(吉娜显得有些腼腆,笑着握手问完好,退后站在一旁)。我们俩来自中国的友好邻邦——俄罗斯。贵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使你们的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增加了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引起了世界各国的瞩目,也倍受我们俄罗斯的青睐。我们来贵国打工,也来碰碰运气。高村长,你的官最大,请多多关照!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
高来福本来见着这么两个人高马大的外国女人就有些紧张不安,又握手,又问好,弄得他手忙脚乱,脸都红了。和外国人握手,又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外国女人,是他破题儿第一遭,伸出老茧皮厚的手,激动地颤栗着在褂子上擦了擦,拘谨地握了握两人的手。一说他的官最大,请多多关照,他难堪了,赶忙缩起手,但又绝不能不说话,急忙堆起笑容,说道:“露莉、吉娜小姐,我、我不是啥大官,也没啥好关照的,没啥好关照的。”说完,他难堪地往后缩着,白了发根一眼。
听了高来福的话,生根和发根仰身笑了。柜台内的文清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露莉和吉娜被个人莫名其妙的笑声弄懵了,互相对视了一下,费解地一摊手。
“罗先生,我刚才说的不对吗?”露莉问。
高来福在后边更加难堪了。
“对,你说的很对。”高来福用胳膊肘子捣他了一下,发根才没有继续往下说,在这儿打住了,“好了,露莉、吉娜小姐,你们还没有休息,又要麻烦你们了——”他微笑着,用手指着身旁空出来的一张大圆桌上的盘碟说道。
“没什么麻烦的,那是我们的工作。”
“好,你们忙去吧。”
露莉和吉娜拾掇着盘碟走进厨房,高来福站在原地没动就急赤白脸地把发根数落上了。
“你当着外国人的面咋开这样的玩笑?我算啥父母官啊!”
过去,开多过分的玩笑高来福从来没急过,一笑了之。今天,发根叫他在外国人面前如此难堪、栽脸,他真生气急眼了!他怎么能这样?人家是外国洋人,雍容华贵,金枝玉叶,这么随随便便开玩笑,简直是胡说八道!
外国人在他眼里成了至高无上的。
“怎么,丢你人了?”发根不慌不忙依然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问。
“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哎,这话严重了。外国人是人,咱也是人,没啥了不起的。再说,她们咋知道你这位村长是啥级别。”
“净瞎扯,村长有啥级别!”
“没级别她们就更闹不清了。”
“你、你简直没个分寸!”高来福恼火地说完,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发根急忙追出来。
“哎,高村长,你回来。今儿你请客呢。”
高来福嘴里小声嘟囔着,还不时地回着头,顺着柏油漆路,忿忿地回家去了。西沉的落日,放着温柔的光芒,把他的背影一下下拉长在脚下的路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