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幼!大侄女可算醒了!”
“老天保佑,你要不醒,我都没脸回去见亲家奶奶跟亲家爷爷!”
“别挡着道呀,有没有眼力见儿,咱才是老宋家人!”
“这话我就不爱听啦,你一个姓沉的,不对,应该是姓巴……哎哟,你踩我作甚,小伙子年纪不大,脾气挺冲!对我胃口!今天非给你灌醉!”
“关内哪儿还有酒啊……”
屋外闹哄哄的。
大门被少年堵住,隔开那些嘈杂的声响。
他站在门槛后,紧紧盯住小姑娘,从眉眼打量到毫无血色的嘴唇,见她好玩儿似的朝自己比心,才像是忽然醒了般,迈步进入房间。
——继而啪得一下随手关上门。
众人碰了一鼻子灰,候在院内干瞪眼,还真就没法跟他发脾气。
“怎么不让大伙儿进来?”宋绵竹捂着胸口,时不时咳两下,笑得哎幼哎幼。
“你才刚醒,需得好好静养。”贺闻神色认真,又扫向床榻旁的人。
“怎么,你还想给大夫赶出去?”老道士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贺闻就骂,“这还没娶回家,连娘家人都不让见,丫头你可得想清楚啊。”
宋绵竹继续笑:“您老今儿火气挺大呀,不是最近吃的太燥吧,要不要给自己开两瓶泻药,降降火?”
老道士笑骂:“你还挺护犊子,行,瞧着精神头挺好,这关就算是过去了,你俩好日子在后头呢!”
“要不还是您老厉害了,关外异毒,居然也能解……嘶,林大人他没冲动吧?你们给他送信没……”
小姑娘似想起什么,急匆匆就要掀被子下床。
贺闻赶忙按住她,顺势坐到床榻旁,低声解释:“他那人你还不知吗,嘴硬,心思重,其实暗地里早有准备。”
那日双方对峙,两人齐齐倒下后,城内忽然冲出大队人马,将其小心护送回城内。
原来他们走后,不过两日,林修诚便让步僖带兵追上,必要时可伸出援手。
而也确实来得恰到好处。
听完贺闻讲述,宋绵竹才知自己昏迷那么久,久到连战事都已停歇,可真是世事无常。
所幸大晋武者血未冷,而沉河,亦是不曾让自己失望。
对于那一箭,她不后悔,却难免有些愧疚。
因为她早已猜到,那心向四野、仍归于巢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知晓仁义的好男儿。
若能救,他必救。
若不能,便是命。
“什么啊,承恩带着老五去谈判?陛下莫不是假酒喝多咯……”
“此事说来有些话长,你别急,先把药了,我慢慢同你说。”
少年拾起碗,轻轻吹凉,执着地把勺递到小姑娘唇边。
宋绵竹瞥眼老道士,莫名有些害羞。
再怎么装少不更事的直女,那被人当热闹看,也还是会有些不自在呀。
“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出去吧,宋大哥的旧伤,想好方子了吗?”
贺闻轻飘飘一句,像是在老道士胸口扎了一刀,他没好气站起身,大步离去。
“行行行,把地方让给你俩。”
宋绵竹喃喃:“对哦,我大哥还活着……”
她又是挣扎要下床,又被贺闻按回去,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按在床头不许动弹。
贺闻黑了脸:“自己什么情况没数吗?”
“……好久不见,你胆儿变大了。”宋绵竹转转眼珠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违少侠的家教吧……”
“无妨,”他未语脸先红,然而声音却很坚定,“你不是说了,我是你的嘛。等回村里,我就跟爷奶提亲。”
秋末已是渐渐转凉。
然屋内门窗紧闭,像是生出股温意,吹拂到小姑娘的脸上。
她一下子就安静了,眨着水涟涟的大眼睛,小声道:“咱还是说说那话长的事儿吧……”
两月时间实在太久,足以发生太多。
除了战事外,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宋青山的现身。
她的猜想没错,老秋便是宋青山!
三年前,宋青山偶然得知草原的阴谋,拼死传给军方高层——亦是当时名声最广的贺小将军。
然贺闻拒不受封,挂印而去,密信未能及时送到,反倒惹来杀外族埋伏,险些就此离开人世。
而失去镇北军的边关,便如同筛子般。
在梁真搭上三皇子线后,朝宋青山暗下杀手,他虽侥幸逃脱,却也是深受重伤,幸好是常山等人收到贺闻消息前往,顺手搭救。
可他亦是丧失记忆,意识不清,浑浑噩噩度过一年多,再醒来时,已在巴德旺手下做事,勉强度生。
宋青山当时便想归家,可奈何样貌被毁,国家大义在胸中翻腾,哪怕是再担心,也只能咬着牙死撑。
好在没多久,宋青河喜中状元的消息传至边关,他这才算是松口气,凭借巴德旺的名头来往于北阳关与草原间,调查起当年之事。
“咱的那位林伯父,真不是一般厉害,巴德旺身后之人便是他。”
贺闻把药碗放下,端起碟蜜饯递过去。
“你这就咱,咱啦……”宋绵竹直接拿起一颗塞他嘴里,只觉得这人,如今才是嘴比蜜甜,“所以暗中通知巴德望来寻我的,也是林大人,不,林伯父。”
难怪巴德旺言其恩情,能对宋家事了如指掌者,唯林修诚,他可是足足布局数载,与京中与边关,甚至于草原那边都有耳目,能打听到沉宁远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
“我还真是要谢谢他。”
虽先前多有隐瞒,可从根源上来看,宋家之祸不在于林修诚。
梁真才是最大的祸首。
好在她拼尽所有,把他留在北阳关前。
“不对啊,你还是没说到重点,这都陛下派来两个娃娃有啥关系?”
贺闻瞥她眼,像是组织语言,又像是难以启齿,半晌才道:“还记得草原一直在寻的人吗?”
宋绵竹心中一动:“你是指,康王爷后人?”
贺闻点头,沉声道:“其实我在去寻你前,已经打听到些线索,而经过扶秀与常山的追查,终在一偏隅之地寻到其府中老仆。”
“据其言,九年前,世子与世子妃相继感染重疾,前望北阳关寻医,久治不愈,世子病逝,而世子妃亦是在返回途中病发。幸得一好心士兵相赠,才能买棺材入葬。老仆自觉孤身无援,怕带不好婴儿,就将其托付于那士兵。”
宋绵竹越听越不对劲,在心里一阵盘算,不由张大嘴巴:“九年前……你别告诉我,那士兵姓宋……这就有点太狗血啦!”
然而事实就是那么巧合。
贺闻抚慰拍拍她手:“本来我们也不是很确定,后来将此事告之于宋大哥,他亲口承认,承恩非是他亲生,而是九年前一病重妇人临终所托。连承恩这个名字,也是妇人所取。”
宋绵竹反握住他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诡异的奇妙感。
难怪大哥当年突然带回一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边关成过亲,而他亦是从未有过辩解。
到底还有多少自己未曾知晓的真相吧。
于苏老爹,于林首辅,于老秋,甚至于承恩……好像从她来到这世界起,才像是掀开迷雾般。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桃树下施以援手,乃是我今生最为庆幸之事。”
少年回望向她。
两双闪动着微光的眼眸对视上。
彼此交握住的手似有余温传递。
他说:“你说过的,我一直记着。”
因为那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