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灭后,每个人身上都湿淋淋的,有汗水也有河水,所有人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河滩上。
三个小伙子刚才也没闲着,救火时冲在前面,熏得满脸灰烬,此时却不敢休息,悄悄使着眼色拉扯衣角要开溜。
王向武早就注意到牛洪波了,看这小子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样子,脑子里轰然炸响:“是他放的火?”
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疲累疼痛全都消逝了,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
他一下子站起来,指着着三个人喊:“你们站住!”
“大伙快上,别让他们跑了!”
这大嗓门一开口,立刻有那反应快的想明白缘由,十来个职工一拥而上,给3个小伙子来了个五花大绑。
等他们休息够,连农药也不打了,就这么一路推推搡搡地把三个嫌疑人带回了场部仓库。
孟广林那天闹肚子,跑肚拉稀得冒虚汗,刚吃了药止住,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着。
他光着膀子就出去了,一听说竟然是速生丰产林起火,又是一股冷汗淌下来,大夏天没来由一阵寒气,浑身一哆嗦。
听说大家救援及时,火已经扑灭了,他还不放心,回屋拿一件褂子就往那边跑。副场长和两个林区区长也都跟上,这种事要开党委会研究的,不弄明白火情怎么处置?
王向武拉住他,询问这三个防火嫌疑人怎么处置。
孟广林哪顾得上啊,直接说了句:“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他根本看都没看是谁,就这么跑着出了大门。
场院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看那三个小伙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他们被绑着走了一路,累得不轻。
“报案,送公安局!”
“这个得严惩,不能惯着了1”
“就是,这要是把林子烧光了,咱们这几年不白干了?”
“我看啊,他们这些破坏分子得枪毙!”
大家议论纷纷,越说越狠,直把三人吓得浑身哆嗦。
王向武把人关进仓库里,安排了俩人看管,他这才觉得浑身酸麻累,倒在炕上沉沉睡过去。
在场部西北角的一个宿舍门口,李壮实左右为难,唉声叹气地踱着步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都是牛家堡的后生,他媳妇牛翠翠前两天还催他去跟场部领导说情,看能不能安排
牛洪波到林场上班呢。
现在发生这么一档子事,恐怕又要吹枕头风,让他去找场长放人吧。
哪想到推开门,牛翠翠根本没在,心情忐忑地在炕头上坐了一个来小时,他突然一拍大腿:“坏了!”
果然如他所想,牛翠翠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回娘家通风报信了。
这下可好了,天还没亮,牛家堡男女老少五六十口人就堵到林场来要人。
领头的不是牛洪义,而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干瘦的身躯看起来很硬朗,手里握着一根齐眉高的拐杖,那拐杖上刷了清漆,摩挲得光滑顺溜,上头疙疙瘩瘩一堆树瘤子,乍一看让人想起土地爷。
牛洪义低眉耷眼地跟在后面,很反常地没有出声。
跟在他们身后的村民分了两拨,前面都是女人,相互挽着胳膊,老远就开始哭天抢地地抹眼泪。后面就是一群精壮男人了,手里还拿着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
林场职工们毫无防备,他们大多数人救火忙到大半夜,人人都累得够呛,这才刚合眼睡俩小时呢。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砰砰砰”拍门的动静,震得职工宿舍茅草屋顶上簌簌落土。
总算有一两个人爬起来了,开门看见这阵仗,都是吓了一跳,赶紧把大伙都叫起来。
孟广林他们这些林场主要干部还没回来,现在林场能说话主事的,也就王向武和白家老三,他俩都是工队长的身份。
白家老三是个狠茬,平常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才显露身手。
上次剥狼皮的时候,就是他下手去处理的狼头,刀工娴熟似乎以前没少干过这种血腥事情。
此时面对这种吵嚷的事情,白老三慢悠悠地穿好衣裳,抱着胳膊倚着炕头闭目养神,王向武就不客气地出头了。
他也不怕,直接开门就顶了出去。
职工们比较团结,看王向武开门,也跟着出去壮声势。
双方加起来得有一百来人,就在场部宿舍门口的场院里对峙起来。
老头子是来要人的,他是牛家堡的长者,牛洪义的二爷爷,牛洪波的亲爷爷。过去几十年里,牛家堡里他说一不二,直到这几年成立了驼山公社,他们牛家堡划入公社成了一个生产队,老头熬不过三天两头的开会学习传达指示,干脆指派牛洪义当了队长。
平心而
论,他觉得牛洪义这个队长当得还不错,可夜里听说牛洪波被抓了之后,他领着山民来林场要人,牛洪义竟然不让。
这事让他很生气,一拐杖抽到牛洪义腿上,就把他赶到一边去。
老头振臂一呼,村里人就浩浩荡荡跟着出来了,这让他心里还挺得意。隐隐约约有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牛洪义不放心,尽管不受待见,还是跟着来了,想着关键时候或许还能调和一下矛盾。
哪想到孟广林不在,眼前这个王向武是个直肠子,梗着脖子一个劲儿地顶撞,说话越来越不好听。
牛洪义出来调和矛盾,又挨了老头子一拐杖。
站在后面的职工被打扰了睡觉,一个个都火冒三丈,几句话就呛起来。
那年代流行扣帽子,动不动就是破坏国家生产建设的坏分子,还有可能是被收买的敌特之类的。
更有人在气头上,说这三个小伙子都要被枪毙。
山里人分不清这些气话,女人们当场就跌坐下来,哭声大作。
老头子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招呼着先把人抢回来再说,后面那些壮汉竟直接冲到仓库那边砸门。
林场职工自然要去阻拦,双方推推搡搡中竟然动起手来。
孟广林没有见到最初的那一幕,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和谁先动手关系也不大了。
他回来制止械斗的时候,已经有六个职工被打伤,头破血流,仓库也被攻破了,三个被捆绑的小伙子不知所踪。
牛家堡那边更严重,三个山民受伤,带头的老头子不知道被谁推倒,竟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看他哼哼唧唧的样子,大概是骨折了。
牛洪义空有一身力气,在人群中间两头受气,身上衣裳都撕扯烂了,垂头丧气地跟孟广林说话。
孟广林毕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这点小阵仗根本不放在眼里,不过他不得不照顾大家情绪,立刻安排卡车送伤员去县城里治疗,又向上级汇报情况,还得拉着牛洪义去仓库里临时商议处置情况。
他担心的不只是眼前这点事情,还怕山民闹起来,万一一把火烧了林子,他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好在没有了二爷爷的掺和,大家还是愿意听牛洪义的话,一时间又平静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