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林的做法很有成效,虽然大学生仍然心高气傲,可其他工人还是很中意山里姑娘的,工人李壮实和另外一个小伙子,就趁着林场有好政策,主动出击发动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娶了牛家堡的姑娘。
腊月里,驼山林场举行了集体婚礼,孟广礼和牛洪义一个当主婚人一个当证婚人,林场职工凑份子,去安平县城采购了龙凤呈祥的大红被褥、喜庆的红暖瓶、脸盆、痰盂和镜子等,满满一卡车的东西,大家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两天。
没几天功夫,又到了过年,林场上下洋溢着节日的氛围,许多人开始收集驼山上的蘑菇、木耳、药材之类的土特产,准备回家过个好年。
前两年林场多事,国家也困难,许多人都是在林场过的春节,这两年光景好了,林场一切都步入正轨,大家终于可以回家过个团圆年了。
林场职工可以放假,可干部职工还是得有人在岗,维护林场安全,保护国有财产。
排值班表的时候,孟广林大笔一挥把自己写在了第一位置上,他说自己老家兄弟姊妹多,爹娘有人照料,自己为国家奉献是光荣的事情。
在安平县城,他已经和媳妇彻底闹掰了,人家不欢迎他,他也懒得大过年去触霉头。
不过在大家面前他从来不提这些,所有人一提起孟广林,那就是林场的旗帜,从来不会想到他生活上的方方面面。
那两年林场的生活忙碌很丰富,可孟广林过得其实不开心,那本日记上只记录了寥寥几笔,都是林场植树的事情,今年要做的工作计划等,有时候隔了几个月才想起来,提起笔却只写下一行字:“近日无事可记。”
老耿记忆中,孟广林几乎也没提过那几年的事情,只知道自从林场职工和牛家堡的姑娘结婚后,村里人的态度开始转好了一些,两边来往又多了起来。
大家全心全意忙着种树和搞生产,林场欣欣向荣。
眼瞅着到了1966年夏天,第一批速生杨长到了平均直径15厘米,下一年就该轮伐,给国家提供大批木料了,却出了一件大事。
前面说的半大小子牛洪波年满18岁,成了让林场上下提起名字就摇头的“刺儿头”。
这小子天天在驼山上晃荡,放羊、砍柴、挖草药、捉鸟逮兔子无所不做,林场成立的护林队几次逮住他,告诉他林场是国家的,不允许做这些。
可无论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他就是油盐不进。
你要是说得他重了吧,他就抹眼泪,说自己当年给林场干活差点儿被敌敌畏毒死,现在
从林场里薅把草都不行?
“您听听,明明是他们偷拿农药喷雾器玩中毒,还给说成了给林场干活,这是打定主意用这件事吃林场一辈子啊。”老耿提起牛洪波,一点儿好话都不愿给他说。
大概是看林场职工拿自己没办法,他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开始偷砍林场的树往山外拉。
那年大学生王向武刚刚提拔成工队长,在山里巡视时发现,一些刚刚栽种了三年的小树林遭到了破坏,林子里面有些拳头粗的树被伐了,还被人用杂草盖住断茬。
他一路跟踪下去,在山脚下就逮住了牛洪波。
这小子推着一辆独轮车,用绳子捆扎了满满一车的树干。
那些木料似乎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粗细都差不多,全被劈成一米多长,在独轮车上码得整整齐齐。
王向武大喝一声,跳到路中间挡住了独轮车的去路,他不但当场扣下了这一车木头,还要揪着牛洪波去林场问罪。
牛洪波这些年没少和林场职工打交道,练得油嘴滑舌,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先是和王向武套近乎,一会儿叫叔一会儿叫哥,说自己是牛家堡的,和林场里的李壮实是亲戚,牛翠翠是他姑。
王向武冷哼一声:“少废话,李壮实娶了你们牛家堡的女人,一下子多了好几百个亲戚!你认识他,他都不一定认识你呢!”
牛洪波又说认识孟场长,又要撒泼耍赖说自己为了林场差点丢过命之类的话,总之就是求着王向武放过他,不光放过他,还要让他带走这一车柴禾。
王向武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声名在外的牛洪波啊,他可不愿和他废话,一脚蹬翻独轮车,伸手扭住牛洪波的衣领防止他逃跑,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等林区领导来了,按规定处理。”
牛洪波一看没辙了,干脆一低头弯腰挣脱开,伸手掏出插在腰后面斧子来,威胁说如果不让拉走木柴,就要王向武好看。
王向武也是个耿直的汉子,对着那斧子仍然毫无惧色:“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拿走一根木头。”
牛洪波哪敢真动手砍人,跟王向武软磨硬泡了半天,耗到快天黑,看见山上有林场职工搜寻赶来,赶紧灰溜溜跑了。
他是在山里野惯了的,不说是飞檐走壁吧,一般的沟坎土坡都难不住他,身手矫捷地如同一个猴子,在林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林场职工们没辙,只好推着一独轮车的木柴回了场部。
当天晚上,王向武向场部领导汇报了这件事,要求严惩毁林
的人。
孟广林后来去跟牛洪义说了这事,不过他们都只是采取了批评教育,并没有对牛洪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他们俩的宽宏大量,并没有让牛洪波领情,他那一车柴禾是准备送到公社另一个生产队,讨好人家姑娘的,吹下的牛皮破了,心情还能好?
在他看来,反正那树都被他砍了,就让他把木材拉走又能怎么样?他不拉走,林场拉回去还不是一样要当柴禾烧?凭什么林场能烧,他就不能烧?
这一来二去的,思想就钻了牛角尖,每天抬头看着驼山,心里就是各种不爽快,口头禅里又多了一句:“林场还扣着我一辆车呢!”
八月初,牛家堡举行了一次热热闹闹的成年礼,庆祝村子里6个男孩7个女孩长大了。
家里长辈照例在宗祠外面的空地上举行了仪式,德高望重的二爷爷还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白酒,全村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牛洪波从宗祠里出来,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想起那个早逝的小伙伴,如果不是他偷摸拿打药的喷雾器玩,他今年应该也18岁了。
当天夜里,他跑到了速生丰产林那片河滩上,和他一起的还有另两个小伙子,他们这是来祭奠早逝的小伙伴呢。
他们有样学样地摆上贡品,还带了瓶白酒。成年了就可以喝酒了,可惜小伙伴捞不着了,他们惋惜着坐在河滩上说着话。
农村习俗,纪念逝者得烧纸,那些特制的火纸烧完都变成银白色的灰烬,看起来就像银子一样,算是给逝者送冥币纸钱。
本来他们在河滩上烧纸问题也不太大,可偏巧那天有点风,他们又是头一回喝白酒,脑子也有点晕,觉得河滩上潮湿,火纸烧不干净对逝者不太好,于是在岸上羊肠小道上寻了块空地点火。
一阵风吹过来,火就蔓延到草丛里了。
惊慌失措的三人手里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去灭火,只能脱下衣服褂子,去溪水里浸湿了追着火头扑打。
也多亏这片林子连年闹虫害,八月份傍黑天来打农药已经成了林场常规任务,一大群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老远看见林子起火,赶紧丢下农药喷桶跑过去救援。
火势不太大,又挨着河道取水方便,刚刚烧到速生丰产林的一角就被他们扑灭了。
不过这次,三个小伙子却麻烦了,林场职工早就看不惯牛洪波的所作所为,这次一定要追究他的责任。
连带着另外两个小伙子也跟着倒霉,十有八九要被当作破坏分子处理,至少“纵火罪”是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