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大得吓人。
刚才来时所见的摊贩尽都不见,这临安城也终于到了该入睡的时刻。
刘邦抱着小道济,小和尚早已醒了过来,但酒劲却并未散去,看人仍有叠影。
“官家!”
辛次膺远远的就喊出了声,胡子和头发被雨水沾在了脸上,早没有了儒雅。
对于杨沂中这种辱斯文的行为,他将会在皇帝面前如实禀报。
“你们怎的……不找个地方躲躲?”
明面上,除去辛次膺在内,杨沂中总共只带了六人。
但这暗地里,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好手。
如今却站在适才分别的地方,没一人乱动,就连送走了佛海和尚又回来的杨沂中,也是如此。
等跳上了马车,刘邦这才稍微缓过劲来,辛次膺却迫不及待的告起了状。
把杨沂中刚才的轻视、腐朽、顽固等一并托出,老小子这才开始关心起了皇帝:
“官家,您刚才去哪里了?”
刘邦却并未答他的话,只是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皱,他一把掀开前面的帘子,喊道:
“你们干嘛?”
杨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上前问道:“官家有何差遣?”
“差遣个屁,这么大的雨,你们赶紧上马车来!”
“什么?”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杨沂中没能听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他了,就连辛次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作为起居舍人,每日陪在皇帝身边时间最多的那个,他当然清楚自家皇帝的秉性。
尊卑这两个字,绝对是皇帝的底线。
但是现在……
刘邦大骂道:“这么大的雨,这马车又不是坐不下,你们几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要淋雨,那驾车的人淋不就可以了?非要人人都跟着一起,是好玩吗?”
见杨沂中和众人还有迟疑,他又喝到: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想趁机请病假,想趁机歇了自個儿手中的差事?”
“臣万万不敢!”
“那就是想骗奖赏?”
“官家,臣……”
见皇帝越说越严重,杨沂中再不敢怠慢,连忙叫上一行人,便上了皇帝的马车。
这车别说是这群亲军卫了,就算是杨沂中本人,自个儿也是第一次上来。
有如此圣眷,饶是杨沂中战场杀人无数,当下也有些红了眼眶。
不过没一会儿,刘邦的骂声便接着传来:
“你他娘的真是个榆木脑袋!叫你不动你就不动,老子死外边了你也不动是吧?”
“你个酸儒!人家知道听老子的话这是好事,怎么,像你这般抗旨就是为老子好了?”
“去去去,多久没洗脚了,离老子远点!”
……
这骂声一直随着马车,直到入了皇城。
皇帝虽然脏话连篇,但除辛次膺外,众人没一个觉得恼怒,反而有些……亲切?
而咱们的起居舍人则是在心中不断哀叹着:
闹鬼了,官家被鬼上身了。
再说另一头,秦桧对于秦熺挨打这事儿,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是亲生的,说有多心痛,倒也谈不上。
但是自己儿子被岳飞儿子打了这事儿,那可就大有说头了。
反而是王氏见了秦熺一身是伤的模样,起身就要去给秦熺讨要说法,幸好秦桧给拦了下来,不过代价是秦相爷被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
相爷惧内,并不是什么秘闻,他自个儿也早都习惯了。
“直老莫要诓我,此行岳飞当真不在?”
‘直老’是薛弼的字,此时他和秦熺一起,被临安府衙的人带回了秦府。
面对秦桧的问题,薛弼心下无比感叹:众人皆道元帅受制于秦相,却不知秦相同样怕元帅得紧。
光是这个问题,从他来到秦府开始,秦桧已经问了八遍了。
“岳元帅受召回京,虽未带得兵马,但随行亲兵护卫、岳家军中各数将领参谋,还有一同回临安的各家女眷,这行程哪里快得起来?”
若只是岳云一人……本还头痛如何给岳飞安个罪名,如今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秦桧心头大喜,心中一开始草拟起了明日奏对的内容。
而想起先前思北楼里秦熺对自己说过的话,薛弼还是有些担忧道:
“相爷,念你我故交二十八载,此番请给薛某透个底。”
秦桧抚须微笑道:“直老说的哪里话?伱若有问,但问便是,某定当知无不言。”
“官家此番,是打定了心要议和了?”
“若是,那官家能承受的代价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问完,薛弼顿了顿,又问出了第三问:
“岳元帅回来,官家当做何处置?”
“你我虽政见不同,但鞠躬尽瘁的,也都是为了这大宋国,眼下有个不费一兵一将就能止干戈的好事,官家如此仁德之君,自当以民为本,以和为贵。”
“至于议和的条件,想必直老你也听说了,官家前些日子伤着了脑袋,最终怎么样,我也不甚清楚了。”
“至于岳鹏举……”秦桧看着薛弼道:“天下间再无一人比他更忠心于官家,这个道理,你我知晓,官家也当知晓。”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特别有效的东西,但听秦桧的口风,元帅此番应是没有大碍。
不过想想也是,再严重能怎么着呢?
无非就是罢官而已,自己是被秦熺的疯话给惊着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刘邦便被太监给唤醒了起来。
昨日他先战床上,夜里又和人动了手,本就倦怠不已,如今还被人给扰了睡梦,指着太监便骂上了好一会儿。
虽是如此,却还是任由侍人给他梳洗打扮,不过起床气一直没消便是了。
等到了大庆殿,一众官员早已经候着了,内侍省的八名宦官随侍左右,三省六部、诸寺监、馆阁学士,枢密院和三衙,加起来不到百人,却也有六七十之数。
刘邦也不是没上过朝的人,却还是被这么多人给略微吓了吓。
绯色袍子和绿色袍子各站一边,绯色袍子中为首的是秦桧,也能看到辛次膺;绿色袍子中除了杨沂中外,他便一个也不认识。
想到自己那时候算够喜欢热闹了,这宋国才多大点地儿,上个朝也用得着这么多官?
等大伙儿朝着皇帝拜了拜,得了免礼的恩准后,这朝议便算是开始了。
不等刘邦问话,那秦桧便上左一步道:
“官家,臣有本奏。”
心中大概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刘邦点头道:“奏便是。”
“昨夜犬子在西湖边上与人游玩,却不想被歹人行了凶,那贼子大庭广众之下将小儿殴打至重伤不说,据现场有人证言道,那歹人与夜闯钱塘门的流匪乃是一伙……小儿受伤事小,这天子脚下的治安事大!还请官家替老臣做主!”
按照秦相爷写的剧本,皇帝只要问一声贼人是谁,他便能把岳云的名字给喊出来。
别的不说,和赵老九的这点儿君臣默契,秦相爷自问还是有的。
但偏偏,今日皇帝却没有顺着词儿说。
“卿家认为,你儿子被打了这种事情,值得拿到这殿里来说道说道吗?”
听了皇帝这话,秦桧还没做出反应,这大庆殿里的其他人,心中却起了波澜。
官家这是……不给相爷面子?
秦相爷失了圣眷了?
“你儿子被人打了,就要上来奏上一奏,让朕给你做主,那若是改日你家遭了贼,是不是也要来说上一说,让朕与你做主啊?”
“你当报官便报官,报了官没有用,你再向上反映嘛,何必一来就朝着朕告状呢?”
“可是官家,那人……”
“得了得了……”刘邦挥手道,“那个谁,杨沂中,你一会儿叫几个人随秦卿家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杨沂中领了令,刘邦朝着秦桧眨了眨眼,那意思好像在说:
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秦桧不知道赵老九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老九不太喜欢听得这个。
只是当下他又不好直接点名岳云,那样就太刻意了些。
想着只有一会儿私下再说了,心中虽然焦急,但却无奈的退了回去。
这事儿算暂时了了,但很快,绯色袍子里又站出来了一人:
“官家,臣万俟卨有本奏!”
刘邦点了点头,这人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品行如何,示意他说便是。
“官家,臣昨日有闻,您圣体刚愈,便私服出宫去了。”
“确有此事,怎么了?”
“官家!”万俟卨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不是为君者当做的事情!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臣实在是忧惧万分,再者,官家身系江山社稷之重,身系黎民百姓之福,故此,臣请君上保重圣体,我大宋方能国运昌泰,万岁无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万俟卨愣了一下:“正是。”
“辛次膺!滚出来!”
正被万俟卨的话恶心到了的辛次膺,见忽然念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站了出来:
“官家,有何差遣?”
“昨夜出宫之事,你记在那起居注上了?”
“记了。”辛次膺毫不畏惧。
“记了便记了,你动作这么快?这位爱卿今儿个一早就知道了?”
辛次膺非常确定:“官家,起居注尚未交至中书省,臣也不知万俟卨大人是如何得知。”
“那便是你了,杨沂中?”
杨沂中同样回话道:“官家,不是臣。”
“嗯,”刘邦点了点头,看向万俟卨道:“那不是他们两个说的,爱卿是如何得知的?”
“臣……”万俟卨脑门渗出了汗,偷偷看向了秦桧。
对于秦相爷来说,昨日的赵构实在是太奇怪、太反常了些。
这种奇怪这种反常,并不是宋国需要的皇帝,至少,不是秦相爷喜欢的皇帝。
因为这不可控。
所以,他才让万俟卨今日出来说一下,让赵老九注意一下自个儿的行为,至少控制一下自己。
一般来说,皇帝听了也就听了,改不改另说,却断然不会问得如此清楚。
看来,老九确实是沾上脏东西了。
把万俟卨的表情看在了心里,刘邦心中已经了然,便接着道:
“爱卿好手段啊!这宫里都有人替你看着朕。”
这话一出,万俟卨再也绷不住了,立马就跪了下来:“官家……非是如此,臣不敢,臣……”
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秦桧的名字。
不过刘邦倒是做了决定:“既然你想看,那便净了身来服侍朕吧,每日都叫你看个清楚。”
“不可!”
瞬间,一众绯色袍子的官员便一个接着一个的站了出来,请求皇帝收回这句话。
宋国向来有优待文人的先例,若是今日被皇帝开了先河,以后谁知道会不会沦落到自己的头上。
因此,为他说话的倒也不全是秦桧的人。
他们倒是齐心得很!
刘邦看在眼里,终于开口道:“罢了,大家伙儿都替他说话,那他的人缘一定不错,这样吧,杨沂中!”
杨大人今天忙得很,却不知道,其实是刘邦除了他之外,能叫出名字的再没有几个了。
“臣在!”
“先把这位万俟卨大人收押起来,待他说出宫里是谁向外面走漏的风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了,再说。”
见保住了自己的小鸟,万俟卨整个人大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便被门外的禁军摘了官帽,给押了下去。
“还有事吗?”
虽然知道昨晚皇帝出宫的人不少,但有了例子在前面,倒是再没有人说这事了。
一个多时辰下来,有人说了和大理的贸易问题,有人说了东南的海运问题,还有人说了临安城里的瓦肆问题。
但就是他娘的没一个人,提到金国和岳飞的事。
人家想说的,你不用问他自然会讲。
人家不想说的,你问了也是白问。
只是想着城外的岳云几个,还有被杨沂中安顿在他自己家里的佛海和尚,比起和这些人打哈哈,还不如自个儿去问问外边的人。
特别是岳云。
等退了朝,他以为终于可以溜了的时候,却见秦桧和一头发胡子花白的人还没走,并且也不见要走的意思,暗骂两个老头好生麻烦,但还是留了他们两个下来。
“说吧说吧,什么事?”
“官家,”秦桧看了眼这老头,随后道:“还是让苏大人先说吧。”
这被秦桧称为苏大人的,也同样推脱道:“还是秦相说吧,老夫不急。”
“要不然,就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