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之日 却又忧心未来时

方平站在他每日与天地对话的地方，目送着迎亲队伍远去，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蒙胧的失落。看着队伍最后一个人都消失了背影，他这才把大地载入眼帘。天空中虽然没有下雪，大地上却仍然是白茫茫一遍，所有的生物也还没有复疏的迹象。

方平在雪地里站了一会，觉得孤单了，便又自动地转回来。来到前厅，瞧见志清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旁边没有一个能与他交流的人，方平心中忽然生出对他痛心的怜惜，这种怜惜只有二十年前对香儿有过。方平此时甚至觉得，志清如果没有受到这次伤害，这场婚礼的主持就是他志清。以他的能力，以他的勤劳，以他对弟弟妹妹们疼爱，他将会把这场婚礼办得更加隆重。可惜了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孩子，就和他亲爹一样，十足的好人。方平沉思着走过去，挨着志清坐下，关切地打量着他，问道：“志清，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问他，志清连忙抬起头来，眼腔里明明闪着泪花，却装着开心地笑着回答道：“爹，您忙完了？这样热闹的婚礼，把您忙坏了吧？”

听着他的问好，方平心里一点都不开心，甚至还涌出了一丝酸楚。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替他自己想想，开口就是心疼别人，此时他肯定在恨他自己帮不上忙。方平想到这些，只得怜惜地劝道：“志清啦，你不要总是心疼我，嫁女儿本来是做父亲的责任，何况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帮忙。别看事情多，你妈将人员事情一安排，我基本没什么事要做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自己找不到事情做。所以啊，我只能接待一下客人。”

“爹，你还说没事呢，这么多客人要接待，屁股半天没粘椅子了吧？” 志清仍然装着笑容。

被志清这么一说，方平不禁笑了。也确实，自从第一个客人进门，除了行拜别礼时屁股粘了一下椅子，便再也没有落过坐了。来一个客人要口头回礼，递烟呼茶，然后安排去向。到此时才发现喉咙有点涩，有点痛。

见方平没回答，志清接着说：“爹，平日里您说话又不多，今天突然说这么多的话，现在声音都变了。我和志明成亲的时候，您也是这样，本来我以为以后的大事我能接替您，没料想反而自己都要人照顾。”

见志清对自己观察得这么细致，方平突然觉得有些愧对他们，可是自己生来就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不会照顾别人，今天君如走了，志清需要人照顾，他于是满有信心地提议道：“志清，我今天睡你房里去，跟你做个伴行吗？”

志清首先是笑着点头同意，但转念一想，不知何故，他又谢绝道：“算了吧，君如带走了灿春，我要两个大孩子跟我睡一晚，您还是带志超吧。”

“你妈把志超带走了，志虹也托咐给了你姑姑，我就一个人睡。”

“我还是带孩子们睡，他们还没有跟我睡过。”

见志清执意要带孩子们睡，方平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嘱咐道：“既然这样，如果有做不了的事，你要旺春去找他大叔，志明挨你的房间最近。”

“是，我知道。”

看着沉默的志清，方平心里甚至觉得有点痛，但是自己又没办法改变他的处境。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所有客人几乎都走了，只剩下了一些最亲近的人。方启夫妻也在这里，他们原本打算不上来了，可是，他奈不住对这个家的思念，便又同妻子一同来了。他们夫妻是勤劳人，一到这里就到处寻找事情做。这种时候，厨房里的事情最多，因此，夫妻俩一直没有出厨房。这样的人多事多，方平一天都没有进厨房的机会，竟然把方启夫妻忘得干干尽尽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方平这才问道：“大哥，一天都没看到你，你坐哪里去了啊？”

见方平这样问方启，玉贞打了个哈哈后回答道：“姐夫，要你接待客人？他们在厨房忙了一天了，中饭都没有上席，你还问他到哪里去了。”

“我们是自家人，来了当然是要帮忙做事，只怕是帮不好忙。”方启试图纠正玉贞那番话的意思。

“哥！厨房里请了那么多帮忙的，你去帮什么忙啊。”

“反正坐着也是坐着，厨房里帮点忙也累不着。“

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方平也不想再去责怪什么。他首先敬请方启，向他招呼道：“好！好！那我谢谢你了，晚餐就请你和嫂子先上席吧。”

面对弟弟的慕请，方启也不再推辞，他示意老婆一同坐上席。

这边在推辞谦让，后面却听旺春喊道：“爹，你过来吃饭啊，要不要我扶你啊？”

随着这喊声，方平连忙看向志清，只见他拄着拐杖，正艰难地站起来。方平正要上前扶他，却见志明来到他身边，嘟哝道：“怎么忘记了大嫂不在家，平日里有她照顾，我们都没操过这份心。”他说罢，抢先扶住了志清。方平扶着志清的一只手，劝道：“志清啊，都是自家人，有事时你只管吱一声，不要怕麻烦了别人。平日里你对家里人那么好，现在家里人也不会嫌你烦，只是有时候确实没有想到。”

“爹！你们也不要想多了，我没有吱声的事就是我自己能行。”

方平和志明一同将志清扶到自己坐过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志清的旁边。

方启看着志清伤成了这样，他早已心疼不已。现在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他痛心地问道：“志清伤成了这样，方家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啊？”

见兄长问起生意，方平沉思一会，平静地答道：“等日本人走了以后，这边的事就交给志清和志明，汉口那边的生意还是由我去为好。”

“平儿啊，这么重的担子你舍时候能卸下来啊，我要替方家的祖宗谢谢你，替弟弟妹妹们谢谢你！” 方启不禁动情的叹惜起来。

方平对方启说的这番话有些意外，他连忙谢绝道：“大哥，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也是你的弟弟啊，说过多少回了，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说这些客气话。”

此时面对这些亲人，方启竟然流出了眼泪，还动情地说道：“大哥知道你为了这些生意，表面上显得很风光，你内心其实很苦，因为你的性格本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为了方家这几十号人的生活，你只得强迫自己去做。过去总是期望儿子长大了能帮你，可是现在却是这样的不如意。”

“大哥，我们的生意是生意场上最好做的生意，又有赵哥这个生意老手帮忙，我操什么心啊！硬是不行的话，我把志洁带着。”方平对方启今天这样激动的态度有些不理解。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志洁和你一样，他不喜欢做生意。”

“哥！志洁和志如说好了，他们将来一同接手方家的生意。”

“你会违心地让他们做不喜欢做的事吗？”

方平心里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他故做开心地笑着回答道：“哥！只要他们有比做生意更好的出路，我当然高兴，这些年这样地奔波不就是图他们比我更有出息吗！”

话说到这里，两个桌上吃饭的人全都不说话了，只听得碗筷的碰撞声。刚才还拿方平开玩笑的玉贞，此时也不笑了。志清的心里更是堵得慌，一口饭放到嘴里绞来绞去就是咽不到肚里去。只有方平，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安静而祥和的笑意。

沉闷的晚餐散了，院子里已经黑乎乎地了。静静的坐在火炉边的人突然听得外面闹哄哄地，志承连忙跑了出去。他刚到前厅，就见他转过脸告诉火炉边的人说：“是大嫂回来了，还有四哥和天赐哥也回来了。”

在志承的通报声中，君如抱着灿春进到了火房。面对她的到来，方平首先问道：“君如，你怎么不跟你妈她们一起回来，带着孩子走夜路不好。”

“爹！大嫂挂念大哥，见我们回来，她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走。周家的人见留不住，便派了轿子送她。”跟着进来的志洁连忙替君如解释。

自从听说君如回来了，志清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开心的笑容不自觉地贴到了脸上，他微笑着迎着君如问道：“干嘛这么晚赶回来，做了高亲就该多住些日子。”说话间，他还伸出双手，示意要接君如手上的灿春。君如顺势把灿春递给志清，同时知心地回答道：“还说呢，你看你见了灿春、手就伸这么长，晚上没有他，你睡得着吗？”志清受伤回家的这些日子里，灿春每时每刻都在他怀里，这样一来，分散了他好多的烦恼。

“是啊！今天大哥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也没人照顾他，你们一回来他就高兴了。”志明对嫂子的行为表示赞同。

“我知道他少了灿春在身边就会想些不高兴的事情，所以才急着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