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少年才学付水流

一节

婚礼的第二天，是接女家父亲去认门户的日子。

方家吃过早饭，方平独自一人离开火房。刚跨进前厅，迎面看见英建进了院子，他没再往前走，而是迎在大门前，问道：“英建，你来了。”

听到方平的招呼，英健连忙躬身向他见礼，恭请道。“爹！我今天是特意来接您到我家去做客的。”

“何必这样麻烦呢，现在你家本来就忙。”方平站在原地回答。

“爹！按礼节来说，今天也应该过来接您。更要紧的是您的那些兄长们已经约好了，全在我家等您，就看我这个作女婿的能不能请动您了。”英建表情和气，语言恳切。

“好！那走吧。”

方平跟随英建来到周家。当他跨进院门，印入眼帘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不到十三岁认识立理，到二十岁父兄离去，这中间八年，连自己都说不清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宝贵而快乐的时光，那是他人生最难遗忘的记忆。后来虽然也来过几回，但那是为生活而奔波，少年的奔放已荡然无存。此时此刻故地重游，他忘情地寻找着每个熟悉的角落。

慢慢迎过来的唐怀，看着方平那双怀旧而又略显忧伤的眼神，似乎正在搜寻曾经相识的记忆。他不忍心打破这诗一般的画面，便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用心感受发生的这一幕。走在方平身后的英建刚要说话，唐怀立即摇手示意，要他到离方平远一点的地方去。

他们拐过一个墙角，唐怀以长辈的身份吩咐道：“你忙你的去吧，这边如果有事，我再来找你，或者找管事的。”

“好，我将岳父交给你了，麻烦你们好好替我陪他。”

“你放心吧，我们陪他比你陪他更合适。”

东北面书房的门边，那帮兄长们也在欣赏方平的一主一动，静为小声向立理预言道：“你看吧，今天肯定又有一首好诗问世！”立理只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让开书房的大门，静静地绕到方平身后，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走进书房。

方平巡视完这个曾经给自己留下过太多羡慕和遗憾的书屋，猛然回头，却突然发现众兄长们正含笑看着自己，他只得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我没看见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你先别问我们，我问你，现在想写点什么吗？”从来没见立诚这么着急过，今天却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面对这位大哥的反常，方平微笑着没有回答，表情却告诉了这些寄希望的人们，他内心已有所动。见此情景，静为连忙拖住立理的手，大步向桌边走去，同时肯定地答道：“别问了，快点把纸拿出来吧。”静为说罢，两个人铺的铺纸，磨的磨墨，未及等到墨汁再稠，在几双渴望的眼神注视下，方平写下了一首江城子：

《江城子；愿》，

堂前白壁可曾忘，曾羡煞，少年郎。

家中断壁，怎好代纸张；

塘水起涟终是水，怎成墨，记文章？

今日堂前会故交，颜年老，志消亡。

只望儿孙，不为纸墨废时光。

纵是成尘随风去，书朗朗，胜管箫。

看着方平写完这首词，在场的人都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当年大家都只知道这个小弟聪明貌美、非常可爱，又有谁曾想过他内心竟有如此地伤感。看着别人的拙作都可以跃然纸上，而自己纵然是华章似水，也只能让它象水一样流走，那种心境是何等的痛楚。被诗词情景所感染，人们不自觉地陷入到了一种感伤的沉默中。

立信今天作为翁公，事情多一些，因此没在堂前等候方平。当看到英建转回来，知道小弟已经到了，他这才匆匆赶到书房来。一进书房门，碰上大家正默默地伤感，很是意外，只得疑惑地招呼道：“小弟！”

方平本人对词中的意境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是想把当年那种感受以及如今的感受都写出来，此时听到立信的招呼，他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同时答道：“立信哥！这几天忙坏了吧？”

“我们是亲家了，你怎么还喊我哥啊？”方平的释怀，使得刚才还疑惑的立信立即换了容颜，脸上充满了欢快的笑容。

“喊了几十年了，难改啊，你还是喊我小弟吧！”方平顺势回答。

“是啊，还是喊小弟吧，我们都喊他小弟，你也别改了。”唐怀向立信提出了同样的建议。

“好，听你们的，那就不改了。哎！刚才你们怎么啦，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立信的话音刚落，静为指着方平刚写的词，情绪复杂地回答道：“出了一首绝世佳作，你自己去看看吧。”

听说出了佳作，而一向开怀的静为却情绪低落，并不象平时一样兴奋。疑惑不解的立信连忙走近观看。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脸上的神情来了个大转弯，幸福变成了悲伤，开怀换成了泪迹，最后他不禁击桌叹道：“再世才子却被贫穷抹杀了，我是拿着糖果诱人、却又不给人吃的那个罪魁祸首！”

见立信如此激动，方平很是抱歉，劝他道：“立信哥，我的事竟然让你们这么伤神，我谢谢你们了。”

“小弟！你把时间落款写上吧，还有那首咏梅你也没有写上时间落款，写好了放在这里，我帮你裱上。你们都还没有喝上茶吧，我去安排一下。”立信抹去眼中的泪水，很果然地安排眼下的事情。

“还是我去吧，我跟英建已经说好了，有事我再去找他。”唐怀话没说完，抢先走出门去。

照着立信的吩咐，方平写完落款，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今天本是高兴的日子，都怪我，将大家掳到了我的悲哀之中。其实啊！我自己对这些事情已经是无所谓了，今天只是一时兴起，想把这些东西从心里吐出来，没料到竟然连累了你们。”

“有你这样的词句、就是让我伤心流泪十日我也心甘情愿。” 立理的心情平和了许多。

一贯不爱沉默，且想得开的静为，这时也摇摇头，无奈地叹息道：“算了吧，我们还是说点高兴的，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