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客 惊喜之余哀也多

外面的大厅里，中年的方香仍然不失高雅与风韵：只见她穿一套得体的淡蓝色秋装，衣领和袖口边都绣有一枝淡红色墙薇；微微移动间，裤脚的多余部分也随之摆动，衬托出她轻容的身姿。三个半大的孩子也站在屋中，最大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他个子高挑，面皮白皙，很有些方平当年的影子，只是缺少一种梦幻般的神韵。小一点的是个女孩，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穿一套上白下蓝的学生装，模样长得虽然好看，神情中却总是有一般俗气。她站在方香旁边，不太像是一家人。最小的也是个男孩，虽然才十来岁，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方香的儿子。眉眼间处处显露出了方香的影子。

见玉英出来，香儿连忙迎上去，兴奋地招呼道：“嫂子，打搅你睡觉了，我本想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算了，志清硬是不肯，非要让我们马上随他进来。这下害你们睡不好觉了。”

“香儿，你怎么生分了，自家人到了这里，当然先要回家。你先坐下休息，我去叫秀梅起来给你们安排饭菜，君如你先陪他们坐坐，泡杯浓茶让他们解一解泛。”玉英安排完这边，马上又转身向黑暗的另一边走去。

遵照安排，君如招呼客人坐下，又给每一个人都打来一盆热水，好让他们洗去一路风尘。正当她给大堂里的人递热茶的时候，秀梅走在玉英前面，急匆匆地出来了。才来到大厅的灯光下，就见她顶着一头乱纷纷的头发，还一脸睡意的样子，大厅里的人不由得一齐看向她。见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瞧着自己，秀梅下意识地连忙伸出双手，叉开十指将头发向后拢了拢，然后才招呼道：“姑妈！大哥！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妈还在念叨大哥，没想到这会儿不单是大哥回来了，就连姑妈你们也来了，真是大喜事。我先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去，等你们吃完饭我再和你们聊天。”她边说边向厨房那边走了。

见婆婆尾随着秀梅进到大厅，君如连忙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挪到方香旁边，招呼道：“妈，您挨着姑妈坐下，陪着她聊会吧。”

“好，你和志清到房里歇息去，别让孩子醒了找不着娘。等会吃饭的时候我来喊你们。”

听婆婆吩咐，君如憋不住心中的高兴，连忙感激地答道：“嗯，知道了。”

“那你们先聊着，我就不陪了。” 志清也知心地站起来告辞。

望着志清离去的背影，玉英心里在感叹这个儿子的勤劳与仁爱。他今年虽然才二十六岁，但他单独跑汉口已经五年了，当年还只有二十岁的他，了解到父亲喜欢松散而平静的生活，而这十多年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父亲不得不长年在外漂泊。二十岁的他看出了父亲的无奈，便主动提出要单独承担这项任务，让父亲过他想要的安逸的生活。志清的这种自甘吃苦、处处为家里人着想的性格，沿承了他亲生父亲的那种宽怀与大度。这个年龄的他，脸像虽然像母亲的多，但是他的身材和性格却是像父亲的多。他就象桌中燃着的一根蜡烛，照亮他所能照亮到的每一个角落，不管那是他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他都送去一束温馨的光芒。

大厅里只剩下玉英和方香娘儿四个人了，玉英首先开口问道：“香儿啊！你们娘儿四个突然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大年纪了、难道宝财还欺侮你吗？”

“嫂子，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汉口城里只怕要被日本人占了。日本人在汉口周边打了几个月了，这一回，眼看汉口城里只怕再也保不住了。现在的汉口街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逃离汉口。一旦打起仗来，人都没处躲、哪里还能做生意。宝财让我带着孩子们先回来，他要留下等店子处理好了以后才能回。” 方香用严肃的表情与口气，向玉英解释汉口的情况。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玉英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她着急地问道：“既然是这样，那天佑和志高怎么不一起回来啊？留在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嫂子啊，我们不知劝了他们多少回，他们两个就是不听，磨破了嘴皮也没有用。到后来说多了，反而说我们不爱国家，这种时候不想着为国家出力，只想着逃跑。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几天没见着他们人了，志清怕等久了家里断货，又怕误了烟叶的合约，我们只好先回了。宝财安顿好店子再去找他们，找到他们便马上搭船回来。”方香说完，还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等志清的货船一同回来吗？大家一起也有个照应啊？”玉英有点疑惑。

“志清的货船再转回去要一个多月，时间来不及了。另一个原因是客船人多货少，一般不会有劫货的，比较起来要安全一点。”

“还有劫货的啊！那你们回来没有碰到劫匪吧？”

“这次就遇到了几小股土匪，一开始把我吓傻了。他们一上船就横冲直撞，让路慢了一点他就拿枪顶着你的脑门。多亏了志清这缠绵的性格，不管那些人怎么样对他，他总是一副笑脸相迎。那些人要盐，他连忙替他们包好，那些人要钱，他就把钱袋都翻给他们看。本来要留着路上用的五十多个大洋、他一下就全部送给了那些强人。后来上船的人见实在翻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无可奈何，包了些盐打发走了。我们这一路回来因为没有现钱，全都是用盐去换吃的。”

听过方香的一番介绍、玉英反而冷静了。她别开眼前的话题，转向面前的几个孩子问道：“这几个孩子没受苦吧？”

“没有！”方香连忙替孩子们回答。然后向几个孩子招呼道：“天赐！天虹！天星！你们还没有喊舅妈吧？”

“妈！你和舅妈见面都忘了我们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有些生气地回答方香。

“天虹，你是怎么说话的，自己没礼貌还说别人。”方香忍不住轻声责备女儿。

“本来就是，二哥一进门就喊了舅妈，可是你们都不理他。”天虹撅着嘴，样子很像她爹，没有一点香儿的气质。

见香儿被女儿抢白，脸上有点儿难看，玉英连忙叉开话题问道：“你们这些读书的孩子，这时候回来没地方读书，会不会荒废学业啊？”

“舅妈，能不能让我和志如一起读书啊？”转瞬间，天虹又笑着向舅妈提要求了。

见天虹这孩子说话毫无禁忌，想什么就说什么。玉英暗想，也许大城市里铸冶出来的孩子就是大胆直率。于是她放开前面的一丝疑惑，笑着回答道：“你想和志如一起读书，那好啊，我明天就去问问看。”

“嫂子！你别信她的，等她爹一回来，我们全家都要住到乡下去，等到不再打仗了我们再去汉口，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休息，天赐可以教他们读书。”

玉英没去理会香儿的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向天赐和天星。天星此时不单是屁股坐在椅子上，就连两只脚也盘在上面，旁若无人地正在玩着脚趾头。玉英怜爱地看着他，同时用爱惜的口气问道：“天星啊！你今年十岁了吧，怎么还玩脚趾头啊？”

“舅妈！你们这里不好玩。” 发现舅妈注视着他，天星连忙放下双脚，老老实实地回答。

“等明天这里的哥哥姐姐放了学就好玩了，他们现在都正睡觉呢。”回答完天星，玉英转向规规矩矩坐着的天赐问道：“天赐！你今年有十八了吧？模样长得挺俊的，很像你妈。找女孩子没有啊？”

见舅妈问起婚事，天赐连忙低下头，羞昵地回答道：“舅妈，还没呢，我哥都还没找，我还小，不急。”

“香儿啊！你和宝财只顾了挣钱。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有给他们成个家？”玉英关怀的语气中夹带些责备。

方香委屈地连忙分辩道：“嫂子啊，你冤枉我们了。你不知道，现在在城里读书的这些孩子啊，他们口口声声说婚姻要自己做主，天佑和志高都那么大了，可是只要说给他找女孩成家，他们抬腿就走，几天都见不到他们的人影；甚至有时还斥责我们，说是只顾小家，不管大家，国家都要没了，还成什么家。过去听他们说起这些，我们都不在乎，总是认为那是大事，世上自有大人物管着。我现在算是懂了他们的心思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玉英的话刚说完，秀梅来到她面前，告诉说：“妈，饭菜已经做好了，让姑姑她们吃饭去。还有大哥呢？”秀梅说完，特意地环视了一眼大厅。

“你先带你姑姑她们进去吧，我去叫你大哥去。我先前要他陪君如到房间里看孩子去了。”玉英一边说一边向君如的房间走去。

秀梅将目光转向方香，特意向面前的客人邀请道：“姑妈！还有这些表弟表妹们，你们跟随我吃饭去。只是今天时间太急促了，没有来得及做点好菜招待你们。等明天我们再做两桌酒席，大家热闹一番。”

“秀梅啊，这么晚害你起来做饭，我们心里已经不安了，你要再这么说，我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说话间，方香一家跟随秀梅一同走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