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肃顺来说,兵权非同小可,必须找个心腹掌握新军兵权。杜瀚虽然也算肃党,让他辅助景寿编练新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高心夔是江西人,决定举荐自己的江西老乡陈孚恩,说道:“陈孚恩在江西办团练颇为得力,又与亭公相善。他做官巴结得很,不如就让他主持新军。”
陈孚恩资历很老,历任礼、兵、刑、户、吏五部尚书,道光年间就做了军机大臣。但他实际上只是拔贡出身,在官场上擅长投机钻营。
咸丰帝即位后,不喜欢陈孚恩的为人,逼他致仕。陈孚恩很快又傍上了肃顺这棵大树,又是办团练,又是捐饷,表现颇为卖力。
肃顺也向咸丰举荐陈孚恩,把他重新召回了京城。肃顺相信,以陈孚恩的才干,必能练成一支新军,必能抓住兵权,欣然同意了高心夔的建议。
中国传统政治,是人治而非法治。同样的,要办一件大事,往往先选人,由这个人自己确定章程,创立制度,招募下属。
这样可以提高效率,但缺点也很明显。人走茶凉,人走政息,辛苦创建的事业,很容易受到人事变动的影响。
肃顺虽然精明强干,却仍未脱出传统政治的窠臼。他打算重用陈孚恩编练新军,对如何练新军,反而不大关心。
郭嵩焘提醒他,说道:“亭公,朝臣都主张编练新军,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仿效西方军队,聘请西方教官,使用洋枪洋炮,按照西式操法。另一种是仍按旧法练兵,配给洋枪洋炮。
“兵权关系重大,耗资巨大。亭公委托陈孚恩编练新军,也应该给他定个章程,确定一个宗旨出来。只有这样,练新军才能练出实效,才能重振八旗的雄风。”
肃顺沉思片刻,坦率地说道:“练新军这件事,我之前很热心,也跟皇上提了许多建议。可这事儿太敏感,亲贵们盯得很紧。
“这几年皇上对我很信任,我实心办事,却也得罪了不少亲贵。因此,练新军这事儿,我打算有所避讳,有所收手。皇上对洋人成见很深,若像粤匪那样重用洋人教官,甚至让洋人掌握兵权,皇上一定不乐意。
“徐继畬倡办新政,简而言之,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们编练新军,也要中体西用,用中国传统的练兵模式,配给洋枪洋炮,一定能够练出一支劲旅。”
听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几个字,郭嵩焘和高心夔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冯桂芬,不免有些失落。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写道:“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是中体西用思想最早的渊源。
冯桂芬和徐继畬一样,见识高远,思想深邃,是中国由传统向近代转换时,具有开拓意义的、影响深远的思想家。
他们主张以中国文化为本源,以开放、健康、自信的态度对待外来文化,力主在多个方面向西方学习,不论东西、唯善是从,努力消解变革中的古今中西柔盾。
在满清官僚看来,冯桂芬思想激进,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冯桂芬才高八斗,又是科甲正途,得到过林则徐的提携。他如今年近五十,在满清官场并不得意,呕心沥血写成的政论集《校邠庐抗议》,根本就不敢发表。
革命军攻克苏州时,优待降官,冯桂芬归顺革命军,如今已是江苏省谘议局的议长。担任议长期间,冯桂芬很快发表了《校邠庐抗议》。
这本书受到杨烜的重视,再版时,杨烜特地为之作序。因为这个缘故,清廷将之作为逆书,诏令禁毁。但实际上,很多清廷内部的有志之士,多偷偷阅读此书。
满清改革派从中汲取了许多营养,所总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改革思路,实际上就出自此书。
中华帝国境内,像冯桂芬这样的思想家层出不穷。杨烜本人就是一个思想家、政论家,写出了《论实事求是》、《中国社会阶层分析》、《论军政训政宪政》、《论东亚共荣》、《均田免赋的深层次意义》、《中国民族工商业培育的动力问题》等一系列脍炙人口、发人深省的问题。
满清境内,能与冯桂芬匹敌的思想家,也仅有徐继畬一人,咸丰的见识更不能与杨烜相比。但徐继畬仍受到顽固派的攻击,咸丰也对他颇有不满,把他从从一品的总督,降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人才之兴衰,足见国运之消长。郭嵩焘叹道:“南方正在大兴改革,官吏商民无不以改革为荣。反观我朝,百官仍然昏聩不知觉醒。
“徐继畬奋不顾身,上了一个倡办新政的奏折。皇上瞻前顾后,不敢做主,诏令群臣廷议。不用多想,廷议一定是争吵不休,议而不决。
“亭公是实心办事的人,却犹如被人捆住手脚,无法随心所意的遂行新政。又要改革,又要牵就那些冥顽不灵的守旧官员。哎,真难!”
肃顺苦笑一下,说道:“筠仙,牢骚无用。现在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老骂我揽权、破坏家法。我都不理他们,有你和伯足做知音,我就知足了。
“公道自在人心,有你们帮我说好话,我还怕什么?就算我死于非命,百年之后,必有史家为我正言。”
听肃顺谈及生死,郭嵩焘和高心夔大感不祥,对肃顺也油然生起几分敬意。
片刻之后,三人开始对着徐继畬的奏折,逐条研究可行的新政。
按理说,肃顺应当把徐继畬邀请到府中,一起参与谋划。但徐继畬上这个奏折,犹如石破天惊,陷入了舆论的漩涡。顽固派皆说他可杀,骂他为奸臣。
那些不明事理的升斗小民,也觉得新政会影响他们的生计,对徐继畬破口大骂。徐继畬只得假托有病,足不出府,亦拒绝访客,连朋友都不敢见,生怕连累他们。
郭嵩焘见识更高一些。他曾帮湘军筹饷,游历的地方多。前不久,他又在山东帮办军务,清查税务。革命军攻占江南后,洋人与满清做生意,只得跑到山东。郭嵩焘在山东接触到许多洋人,对新政颇有主见。
他极力主张兴修电报,说道:“兵贵神速,电报传播信息最快,不论万里,瞬息可至。我朝以驿马递送消息,最快者每日六百里,极限不过每日八百里。
“兴办电报线,可谓迫在眉睫。那些不明事理的都老爷,却说什么会使驿卒失业,酿成明末奇祸,说什么电报线破坏风水,隔断地脉,祸及祖宗坟墓,真是愚不可及。
“亭公,电报线不比铁路线,工程小、投资少、见效快,你一定要力争。电报线一成,信息倏忽而至。官绅商民见此奇效,于开化风气大有帮助。”
肃顺点点头,说道:“电报这一块,我已有所布置。电报线共分为两种。一为陆线,在陆地上敷设;另有海线,沿海底敷设。
“我打算开放营口、登州两处口岸,已默许洋人敷设海线,连接两地。若果真成功,则东北与山东连成一气。然后,再在登州至天津之间再敷设一海线。
“这两条电报线无须触动地脉,也不会影响风水,不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一旦建成后,官商见其便,一定会认同电报,对于开化风气大有裨益。”
照郭嵩焘看来,推广电报实乃迫在眉睫的事,既不像练新军那样敏感,也不像建铁路那样耗资巨大,理应统揽全局,迅速在全国建设电报网。
但本朝以例治国,官绅商民迷信已久,要推广电报线,显然不能一蹴而就。凡事过犹不及,肃顺的办法,无疑是可行的,也是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