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新政,最要紧的自然是练新军。这一点,百官却是有共识的。
思想开明点的,或者暂称为改革派,主张仿照西方军队,采用西法操练,装备洋枪洋炮,建一支西式陆军,暂名为新建陆军。
顽固保守的,或者暂称其为顽固派,主张从八旗禁卫军中精选健儿,按照传统练兵办法,不妨采购洋枪洋炮,建一支新式禁卫军。其名称沿袭自明朝,称为“神机营”。
可偏偏这件事,对肃顺来说最为头疼。因为练新军就涉及到兵权,这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肃顺这一边,缺少足够名望的人执掌新军。
高心夔和郭嵩焘都是自己人,肃顺不妨向他们剖明心迹,说道:
“如今湘军逐渐坐大,颇为引人注目。当着你们的面,我也没必要说假话。湘军是私兵,不受朝廷遥制,皇上对此确实有些疑心。
“因此,若要练新军,就必须得由八旗子弟掌握兵权。我这边,只有大哥端华有点练兵的才能。可他正担任步军统领,这也是个要紧的职位,一时无法分身。”
步军统领又称九门提督,主要负责北京城的卫戍防守、地面弹压、缉捕盗贼等,且有审理案件之权,大概相当于现今的首都卫戍司令兼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是一个相当紧要的职位。
郭嵩焘老于世故,问道:“皇上这边,可有相中的人选?”
肃顺答道:“国朝初期,多由亲贵典军。雍正皇帝即位后,对兄弟多有杀戮。这条规矩不攻自破。如今国事艰难,若由亲贵典军,最是合适不过。
“皇上两个亲兄弟,恭王锋芒毕露,对皇上多有冒犯。皇上本来有心重用他,提拔他进了军机,但他不知收敛,很快便被逐出了军机。
“这次编练新军,皇上自然也想不到他。至于醇王,如今才十六岁,毛儿都没长齐,却喜欢讲大话,自然也成不了事。”
皇上的家事,外臣不便置喙。高心夔便问道:“亲王典军既不可行,皇上可相中了其他满人?”
肃顺也非常坦诚,答道:“皇上本来看重了德兴阿,想把他从前线调回来。哪知道,德兴阿那时正担任着江北大营统帅,大权在握,不愿回京受朝臣的约束。
“再往后,粤匪攻破江北大营,德兴阿一败涂地,皇上自然不会再用他了。
“最近,皇上又看重了湖北前线的多隆阿。但多隆阿出身一般,资历太浅,不敢回京。此公真正是个练兵之才,见识非凡。他料定这不是个好差使,宁愿呆在湖北前线打仗。”
若以资格、威望论,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倒合适编练新军。郭嵩焘与他共过事,对他观感极差,但也很关心僧格林沁的去处,问道:
“山东境内的民变,次第勘平。僧王下一步行止,国人颇为观注,朝廷可有安排?皇上会不会让他主持编练新军?”
肃顺不假思索地说道:“僧王胸无点墨,志大才疏,让他带兵打仗还可以。编练新军?以他那点儿道行,也练不出什么新军。
“而且,南方情势紧张。皇上不久之后就会有旨意,令他带马队南下,收复皖北。大概开年之后,僧王就要动身了。”
郭嵩焘心里长舒一口气,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僧王编练新军。只不过,满人实在是不成器。除去以上几人,几乎找不到能够胜任编练新军的人了。
肃顺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个人,你们可能想不到,胜保。这家伙读过书,道光二十年中了举人,以举人任国子监祭酒,转翰林。
“这家伙本来就喜欢上折议事,这两年更是揣摩上意,上了不少议论兵事的折子。皇上以为他可堪大用,让他外出带兵。
“谁知道,这家伙纸上谈兵,连长毛都打不过。当年长毛北进,困守高唐。皇上令胜保攻高唐,以多敌少,竟毫无无功劳。只不过他文章做得好,一惯花言巧语,很得皇上的欢心。”
高心夔议论道:“听说这家伙专横跋扈,事事模仿雍正年间的大将军年羹尧。可他没有年羹尧之才,专好附庸风雅,欺上瞒下。若让他主持编练新军,新军就要砸在他手里了。”
郭嵩焘哑然失笑,说道:“胜保这家伙确实不中用,纯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山东人对他深恶痛绝,称他为败保。”
三人笑了笑,郭嵩焘接着说:“编练新军,朝臣难得取得了一致意见。亲王不能典军,退而求其次,仍要亲,要贤。僧格林沁、德兴阿、胜保、多隆阿都难当此任。
“我倒有个人,景寿,亭公意下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肃顺和高心夔都有些不解。景寿是出了名的木讷、笨拙、沉默寡言。若让他编练新军,岂不是赶鸭子上架?
不过,深思一番,便知郭嵩焘的心思极深,景寿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甚至说是唯一的人选。
富察.景寿,满洲镶黄旗人,一等公、工部尚书博启图之子。此人出身贵胄,十四岁那年便赐头品顶戴,送入上书房读书,与咸丰、恭亲王奕䜣算是同学。十五岁那年,景寿娶了道光帝第六女寿恩固伦公主,袭封一等诚嘉毅勇公。
景寿这种身份,论亲,论贤,负责编练新军绝对够了。他虽然木讷,其实大事不糊涂,只是不喜欢争权夺利而已。
肃顺可以奏请咸丰,请景寿主持编练新军,再派一个心腹帮办。景寿不喜欢沾染是非,必会把编练新军的大权,拱手让给肃党。
肃顺笑道:“筠仙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是让景寿挂个名,另选人掌握新军实权。你那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郭嵩焘算是湘军的人,而这支新军,无疑将与湘军分庭抗礼。他不便举荐湘军的人,便故意说了个不可能被肃顺采纳的人选。他说:
“皇上与帝师杜守田感情最深。杜受田死后,又垂青于杜受田的儿子杜瀚,提拔杜瀚做了军机大臣。不知道杜瀚愿不愿意主持编练新军?”
肃顺摇头道:“要练新军,就得在京城之外的地方练。杜瀚肯定不愿意离开京城,更不愿意离开军机。他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