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离家的时候淇玉小姐让新月儿有空多练字,所以她在离开江夏镇之后开始写小札。
三月初五,谷雨,天阴。昨晚小黑赶车的时候睡着了,马车轮子磕在路旁的石狮子上,车马带着石狮子一道翻进了路旁的沟渠里,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便宜师傅背上了。车没了,还好行李都在小黑的耳朵里放着。
阿城背着新月儿,跟在一只神气活现的黑驴后面,黑驴倒是不反对背上骑着一两个人,但这兄弟刚把马车甩沟里,阿城担心一个不留神,自己也会步车马的后尘,小丫头倒是心大,醒了一会又睡着了。
三月初六,天晴。一大早在乡间的小客栈醒来,马车不见了,想了好久才记起来是被小黑甩到沟里去了。起身洗漱下楼,在客栈的后院找到了和小黑打商量的师傅。师傅正在那里比划着手指头,开始比了个四和三,小黑的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后来师傅比划了一个三和四,小黑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我在以前听小姐说过这个,好像是一个叫朝三慕四的典故。商量好之后,师傅瞅瞅四周没别人,又将小黑变成纸驴收了起来。话说我们的银子好像剩的不多了,都怪师傅和小黑,一个要喝最好的酒,一个要吃最贵的萝卜,还好月儿我不挑食。
阿城刚过了几天饭来伸手,酒来张口的日子,就被那只赶车打瞌睡的黑驴拍回了原形,而且说不定还要再差一点,因为多了嗷嗷待哺一驴一人,从莲花池底钻出来之后,黑驴的家传萝卜就再也不肯拿出来了,说是剩的不多要拿来留个念想。但是听新月儿说,黑驴每天饭后都会拿出一两根来啃一啃。至于小丫头确实是不挑食,只要是吃的,来者不拒,并且顿顿都要吃肉,红烧肉最好,蹄髈更佳。阿城很担心小丫头会吃成一个小胖妞。
月儿说阿城什么都没干还真是有点冤枉人,这几天趁着清醒的时候,阿城给新月儿削了一把竹剑,递过去的时候还宝贝兮兮。
“师傅,这竹剑好漂亮!多削两根,拿到前面市集上,说不定有富家公子买过去当宝贝呢!”新月儿嘟着嘴将剑接过。
“丫头你这嘴越来越酸了,别翘!再翘都能挂萝卜了!”阿城将酒壶里的酒喝一口,味儿又淡了不少,看来是月儿兑了些水进去。
“师傅,还说萝卜呢!银子就都花光了!再没进项,咱以后只能顿顿抢小黑的萝卜吃啦!”小丫头嘴越嘟越高。
黑驴按年龄算现在也是一头老驴了,每天吃吃睡睡撒欢打滚就度过了欢乐的一天,至于其他的就指望不上了。最绝的是它还能变成纸驴装死,反正没人能和一头纸做的牲口较真。新月儿骑在驴背上,拿着竹剑在那里哼哼哈哈的,也指望不上。
阿城上次在路旁睡了半天,就挣到了三个月的盘缠,守株待兔实在是蠢人之举,但无计可施的时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阿城盘算着要不要再用上一用。
“师傅快点,肚子饿了!”新月儿趴在了驴背上,从驴耳朵里掏着萝卜。
“那你带着小黑先进城里买点吃的!”阿城打定主意,将黑驴和小丫头打发走,找了一个合适点的木桩卧下。经过的人倒是挺多,但过来搭话阿城一个也没有,日照正暖,酒意和睡意一齐涌上来,阿城头一歪睡倒在木桩上。
醒来时又有只猪蹄在眼前飞,阿城等看清楚是只真的猪蹄,才放心的咬了下去。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阿城看着新月儿将酒壶灌满,闻这味儿是上好的羽村月光酿。
“月儿你真的碰到富家子将剑给卖掉了?”阿城看着月儿身上空无一物,寻思着吃饱之后找点什么东西把剑赎回来。也好奇到底是哪家公子这么识货,难道是信陵君?
“才没有呢?”新月儿说道,“不过师傅,这剑真有这么宝贝么?”小丫头从驴耳朵里将剑摸了出来。
话说一人一驴刚进城,就遇上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新月儿将手中剩下的那点碎银子全买了冰糖葫芦,她四根,小黑三根。从前街游到后街,酸甜的冰糖山楂吃完,小丫头的肚子更饿了,皱着眉从小黑耳朵里摸出萝卜啃着,等师傅赶上来买吃的。街边店里大块的肥鸭,烂熟的叫花鸡,还有烤的金黄的乳猪,让新月儿的口水咽下无数,囊中羞涩,路边的大肉包子都买不了一个。肚子越饿,那些鸡鸭鱼肉的香气越是顺着跑堂、小贩的叫卖声一道钻入鼻子,缠在胃上。
气呼呼啃萝卜的小丫头被驴子咬住衣角,在闹市里穿行,时近黄昏,各色的手艺人聚在街边,摆下家伙,拉开架势,蚂蚁打架,金鱼跳舞,猴子写诗,鹦鹉说书,小丫头看得雀跃不止,只是高兴完了之后肚子又开始叫唤。
新月儿大眼珠子乱转一气,小脑袋想个主意出来。牵着小黑溜到背街的小巷子,让它把石磨滚滚放出来,从裙子上扯下一根丝带系在竹剑上。从巷子里出来,新月儿竹剑挥着丝带,后面登场的是一只踩着石磨的黑驴。不得不说黑驴踩石磨转圈是一个很有喜感的画面,可惜苏府的那个舞台和观众都不对。这会混在各显神通的小动物里面,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了。新月儿专门从卖包子的大叔那里求来了一把面粉,将黑驴的嘴上涂了一圈白,让黑驴变得更喜气了一点。
“大叔免费看表演不行啊!拿你几个橘子吃吃!”新月儿又从旁边贩橘子的大叔那里用裙子兜了几个橘子。
“不行啊!我这橘子……”卖橘子的大叔想说点什么。
新月儿不等他说完,就在众人的喝彩声里站到了圈子中间,将橘子一个接一个的抛上天,黑驴接住橘子,在蹄子上汇成了一个圈,掌声雷动。黑驴又将橘子抛上天空,接着张大驴嘴转着圈,将沿途的落下橘子一个不拉的全接住。围观的人群哪见过这等灵性的驴子,掌声更热烈,赏钱也下雨般的落下。
“坏了!”卖橘子的大叔一拍大腿。
“什么坏了?”新月儿收了满满的一兜赏钱,这会儿来到卖橘子的大叔摊前,准备付橘子钱。
“我这是苦橘!”
“什么苦橘?”
“香气十足,能看不能吃!姑娘你的宝贝驴子……”话音未落,一声撕心裂肺的驴叫,小黑张着嘴吐着舌头,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石磨好死不死的转了个圈,重重的压在了它的驴尾巴上。围观的人鼓掌鼓得更欢了,铜钱碎银大把大把的往黑驴身上招呼。新月儿赶紧将黑驴牵到橘子摊前,自己跑到卖糖人的老大爷那里,买了一些未化的糖块过来,糖块塞进嘴里,黑驴皱成一团的苦脸才算舒展了一点。
一人一驴折腾的时候,两个汉子和一个抱剑的小哥,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左边那个马脸大汉冲着新月儿道:“丫头!这是你的驴?”
“是啊!看表演的话,我们今天收摊啦!”新月儿摸摸驴头继续安慰着小黑。
“哦,那明天你们什么时候来?”马脸大汉接口问道。
“滚你丫的!”伴随着叫骂声,旁边一条腿伸出将马脸大汉踹到一边。
“丫头,办牌了没?”接着一个八字胡拿扇子的小矮子向新月儿问道。
“办什么牌?干嘛要办牌?”小丫头张着大眼好奇的问道。
八字胡从怀里摸出一张告示出来,新月儿凑过去一看:信陵君大宴期间,凡外郡之艺人在本地行江湖勾当,需往信陵君府纳名,取得通行牌后方可行事。
“哦!这样啊!”新月儿将布告还给八字胡。
“哦什么哦!”八字胡还要发作,一边半天的拔剑少年突然出声,“十抽其二,姑父大喜,别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这些钱是小黑辛苦赚来的,我才不要给你们!”听说要收钱,新月儿立马嘟着嘴嚷开了。
“第一天所得十取其二,日后便可在信陵郡官府的庇护下行走卖艺,这是规矩。并不是欺负人啊!”抱剑少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小丫头将糖块放在驴子嘴边,而驴子闭着眼舌头一卷就将糖块扫进嘴里。
“看看,这是我们的牌!”马脸大汉从一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掏出一个令牌放在新月儿眼前。
小丫头在自家城里没见过这样的规矩,不信的朝卖橘子的大叔打听。直到后者点头,新月儿才不乐意的将围裙里兜着的碎银和铜板倒在石磨上数数,八字胡也凑过来想帮忙。
“你凶过我,才不要你帮忙!大叔你来,好不?”新月儿朝马脸大汉说道。片刻后,八字胡叫到,“铜钱三贯,银子三十两,金子十两。”
“哦?连金子都有,这帮江湖豪客,真是些出手阔绰的主呐!”少年感到有些头痛,“行事张扬,毫无忌惮,可别闹出事才好。”
“小姑娘,钱收好了哦!”抱剑小哥从八字胡手中接过一块竹牌递给新月儿,“这块牌牌也收好了,在信陵郡遇到麻烦,亮牌就行。”
“哼,有师父,除了饿肚子,哪会有麻烦!白白少了那么多钱!”小姑娘小声嘟囔着,不情愿的伸出拿竹剑的手将牌接过。
剑牌相触之时,异相横生,白紫两道剑气从竹剑和木牌中射出,紫气略微阻了一阻就被冲散,白色剑气得胜之后,便直冲少年手中的木牌而来,眼看剑气来势不减要将少年钉在地上,少年手腕一震将竹牌抛上半空,接着挥舞着未出鞘的宝剑在头顶布上一层防护罡气,“砰”竹牌在空中被击得粉碎。
少年背脊上寒意涌起,只觉今日小命休已,索性闭目待死。但是等了半天不见剑气落下,周围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猛的响起,天上又下了一波赏钱雨。这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