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啃完猪蹄之后觉得油腻得有点厉害，一旁的新月儿赶紧将他手边的酒壶递上去。阿城将接过喝了一口，又将小丫头手中的竹剑拿过打量了一番，而黑驴这会正叼着个萝卜在那里啃。

“师傅，那边跟着来的几个人怎么办？”新月儿指着抱剑的少年。

“那要看月儿你吃了人家多少东西了。”阿城吃饱了又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下。

“师傅您又瞎说！月儿才不是贪吃鬼呢！”小丫头虽然强辩，但是声音却小了很多，“就一点点……”

新月儿哪知道名中带仙的酒楼都那么贵，更不知道小黑是这么不让人省心！自己才点了一个蜜酒蒸鲥鱼、一只生炮鸡、几份四法蹄膀，本来给师傅准备了一只烧小猪，但是那只烤成深黄色的奶油香酥小猪一上桌，小丫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小爪子，幸好最后还剩了几只猪蹄。吃饱喝足的小丫头打开荷包准备付账，胖脸掌柜手中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口中吆喝不停“……饭钱五十两零三贯，菜园子一座黄金十两。”

“等等！菜园子一座是什么鬼！”小丫头话才出口，脑子里马上想到了黑驴。

“来来来，您看您看！”胖老板见小丫头一副准备跳起来的模样，赶紧拉着她转到后院。嘿！好一片狼藉之地！萝卜白菜尸横遍野，小葱大葱手断腿折！一头黑驴躺在中央的泥里，一动不动，嘴上那圈白色的面粉裹上了一片红。小丫头心中一惊，转过头盯着胖老板，后者对着小丫头摊摊手。

“呜！”小丫头嘴巴一咧，将身前的胖老板推开，扑倒在黑驴身上哭了起来，“不就弄坏个菜园，赔你好了！干嘛打死我的小黑，呜！”

胖老板还没说话，一阵响亮的“咴儿咴儿”和着一股番茄味扑面而来，黑驴抬起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小丫头，大长耳朵还一甩一甩完了还打了个嗝。小丫头这才想起来，小黑是头会说话的驴子，哪里这么容易就被人打死。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是值不了几个钱的，但那十株从迦楼国移栽的番茄却是金贵得很。欠账二十两银子的一人一驴被胖老板扣下，要么拿钱，要么将驴子做成火烧来抵债。老板表示他家的驴肉火烧做的天上有，地下无，肯定不会亏待了黑驴，心大的一人一驴口水流了一地。新月儿生气的揪住驴耳朵：“本姑娘就算了，你这只闯祸的死驴子流什么口水！”

每个说书人的故事里都讲过，正义的伙伴遇到困难，别有用心的坏人就会在恰当的时候跳出来帮个小忙。抱剑少年赵无惧一行三人，就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跳了出来。

赵无惧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死跑龙套的，按自己的身份，少说都得在戏里面扮个武生不是。八岁学剑到如今也有十年，姑父门下能敌过自己的屈指可数，虽然说那些大叔们多多少少放了一些水，但是加上脚指头肯定是够数的。

姑父大宴时交待过，外乡手艺人都好生安置不得怠慢，游侠儿和落魄之士也一定要请到府上好好的款待。赵无惧被姑父叮嘱一番，也收起了游戏的心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随从奔走在市集府邸之间。

明天是大宴最后一天，城中的外乡艺人都安置的差不多了。赵无惧的心也放宽不少，带着马二王六象征性的在街上寻觅着，突然前方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喝彩。赵无惧脑子里第一个念头：莫不是蚂蚁打架又整出了新花样？这个可不能错过！带着马二王六挤到人群中，饶是见惯了各式杂耍的他也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一只黑身白嘴的驴子在那里踩着石磨，这会儿正把蹄子上转圈的橘子抛上天，仰天张着驴嘴又一个不落的全接住了，驴嘴在那里一阵吧嗒吧嗒。赵无惧还没来得及鼓掌，那驴子惨叫一声滚了下来。“有花样！有噱头！”赵无惧和马二王六跟着人群一起鼓掌叫好，从怀中的钱袋里摸出几块银子，也没细看就扔了过去。

“少爷！”王六摸着八字胡在旁边叫唤。

“住嘴！说了叫我小老板！叫少爷多俗气！”赵无惧喝道。

旁边的马二一阵恶寒，自家这位少爷戏班说书摊去得多了，总能从一些书里弄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叫法，这不知又是从那部书里作的妖。

“额，小老板，这个小丫头好像是新来的，应该是要发牌的吧。”王六小心翼翼的提醒。

“哦！差点忘了，马二你脸拉那么长干什么！古古怪怪！笑话老板我么！”赵无惧看到马二在那里挤眉弄眼。

“报告老板！没有的事！小的我天生脸长！”马二扯着破嗓子就嚷开了。

“还顶嘴，就你丫的去！”少年将长着一张马脸的大汉踹了出去。

赵无惧一行人出场时，新月儿正将糖喂给倒地的驴子。一通解释之后，小丫头和马二数着例钱。赵无惧寻思着要不要将他们请到府上，在姑父面前表演表演，他老人家好像挺喜欢这类玩意。

“老板！牌！”少年回过神来，又是马二这家伙在鬼叫，从王六手中接过令牌递给小姑娘。小丫头好像嘀咕了些啥，颇不情愿的用拿着竹剑的手接过令牌。

牌剑相接，赵无惧背脊上突然寒毛皆竖，本能的手腕翻转将令牌甩出，手中那把姬父剑来不及出鞘，就在头顶布下一片剑罡。“砰”令牌粉碎，赵无惧闭上眼想起了隔壁家的小如儿，直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让姑姑去提亲。

闭目待死的赵无惧等了半天，只等来一片轰然的叫好声和一阵赏钱雨。“少爷！”马二和王六与看热闹的人不一样，他俩心里明白，令牌内有当代信陵君的一道剑气，却被那竹剑击得粉碎，两人心头大骇，方才变故乍起，剑气相撞，少爷布下剑罡，剑气击碎令牌回到了那根竹剑里，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谁也来不及护住帮少爷。

“别一副哭丧脸，还没死呢？”赵无惧想给跪在自己跟前的两人一脚，忽然全身脱力倒在了马二的身上，又滚倒在地。

“少爷！”两人心下一惊。

“掌嘴，叫小老板！扶我起来！”两人慌不迭的赵无惧扶起来，“我说老马你能别拉长个脸行么，搞得我快不行了一样！”

“小的这就请个木工，把这脸锯掉一节。”马二将赵无惧放到背上。

“瞎扯，锯骨这种事不该找郎中么！”赵无惧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找郎中！找郎中！少爷你可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马二的破嗓子带着哭音。

“回府，找老爷！”王六在前面分开人群，拉着马二就跑。

赵无惧刚被扛出街口就醒了过来，“快放我下来。”中气十足方才病恹恹的模样一点都看不见了。

“小老板，就要到府上了！”王六焦心的扯着自己的八字胡想，少爷怕不是回光返照了？

马二人粗心细，对自己少爷也是知根知底。少爷虽然名叫无惧，但是装死蒙骗的本事却是一流。六岁时被几个不怀好意的赌棍诱骗出去，最后少爷回来的时候，拿着一袋银子，那几个赌棍反被他卖去石见国开银矿去了。

“丢人。”马二小生说道。

“你嘀咕啥？你接的住那剑气么！”

“接不住！”

“少爷，我们是官府的人，干嘛偷偷摸摸。要款待他们，直接请不就是了。”马二觉得少爷还是太猥琐了点。

“依少爷我的推测，要么这个小姑娘是个绝世高手，要么那头驴是一只绝代妖王！”赵无惧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想绝代高手不都是有点那个什么怪癖，看看你和王六这副尊荣，人家一看就会觉得我们是找事的。找事就算了，还打不过，你说能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少爷您么！”王六也在一旁开腔。

“我就更不行了，像少爷我这么贵气的郎官去请，肯定要被人误会盛气凌人，以势力迫人！”赵无惧说这话的时候将脸上的几根发丝理了理。见马二在一旁小声的嘀咕，赵无惧指着他骂道：“嘀嘀咕咕什么玩意！”

马二脖子一挺：“少爷拐弯抹角找这么多话，还不是想偷偷摸摸找刺激！”

“你什么都知道还说个球！快跟上！”赵无惧白眼一翻，忽然看到小丫头从街口出来，连忙招呼两人跟上。

三人在醉仙楼对面的茶馆叫了一壶茶和三盘雪花糕，远远的盯住。小丫头大快朵颐，黑驴撒欢打滚都落在了一行人眼中。马六听见少爷咽口水的声音，小声的提议道：“要不咱也去整个小猪？”

赵无惧颇为意动，从胸口摸出钱袋，打开一看脸色大变，当月的十两零花不见了。回头一想，那个出手阔绰的江湖豪客原来是自己，现在钱袋里只有孤零零的两锭银子躺在那里。再吃个猪，这个月就只能和西北风去了。赵无惧攒着银子，恨不得将这双倒霉的手给剁了。对面两人看着少爷一副龇牙咧嘴痛心疾首的模样，都很明智的看着窗外风景喝茶。

茶换了两壶，那个小丫头总算是吃完了。看着小丫头下楼结账，三个赶紧从茶馆下来，到醉仙楼不远处蹲着。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赵无惧花光冲进酒楼，才到门口就见到了被扣住的一人一驴，赵少爷偷偷摸摸找刺激的计划泡汤，还搭上钱袋里最后剩下的二十两银子。

马二说的对，请客这种事直接点更好，况且小丫头眼中的赵公子也没他想象的那么贵气。小丫头胸脯拍的梆梆响，请客的事都包她身上，跑上楼将没吃完的猪蹄用油纸包上，拿了一坛上好的羽村月光酿，胖老板知道是信陵君府的朋友之后，表示酒就不收钱了。但刚正不阿的赵公子执意不肯，按着王六付了账。

新月儿的故事讲完，阿城的酒也喝了半壶，琢磨着怎么打发远处的三人。当年信陵君不耻下交，名冠诸侯，至高祖时又封下守冢五家，世代祭祀不绝，前来的想请的负剑少年赵无惧名列守冢五家之一，自己以游侠之名行走天下，在这位前辈的陵前不能不奉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