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通体如墨的驴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石椅子上，上面的两只黑蹄子上拿着一个大白萝卜咔滋咔滋的啃着，脚边一只顶着石磨脑袋的怪物叮叮当当敲着一条锁链。

“哟！又来个好奇心旺盛的！”黑驴子饶有兴趣的瞅着阿城在门口进进出出，一阵吧唧吧唧将蹄子上的萝卜啃掉，蹄子从石头椅面伸进去，出来时又拿着一根新的大萝卜。

阿城凝神望去，驴子周身灵气氤氲，脚下那只石磨状的妖物，身上黑色的妖气不断的逸散出来，接触到黑驴周身的丈许就被灵气驱散。照这副模样看来，即使自己不出现，苏宅的这股所谓“妖祸”也会在不久之后平复。

“屠龙勇士？”阿城摇摇头。“放我出去的？”阿城还是摇摇头。驴子“哦”一声之后，继续啃它的萝卜。“呜噜噜噜噜，上面那几道封灵符是你布的么，挺厉害啊！呜噜噜噜噜”黑驴嘴里含着萝卜，吐词不清的说道，“吃萝卜么？”

阿城点点头，黑驴的蹄子伸进石椅，椅面上泛起一阵涟漪，蹄子再次拿出来的时候，上面握着一根水灵灵的大萝卜。

阿城在一地的萝卜叶子中间，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举起酒壶，他想着手中的萝卜要是能腌制一下就跟适合下酒了。

驴子对着这个听众开始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月圆之夜到来的时候，脚下这只石磨开了灵智，而黑驴恰好不在它身边，石磨遇到府中正在祭祖屠宰三牲，灵台被血气污染迷失，等黑驴赶到帮它把魔障祛除的时候，老太太从莲花池经过，恰好就看到月圆之夜的那一幕，一只黑驴脚踩石磨，围着莲花池打转。

阿城觉得很有喜感的画满，将老太太吓得一病不起。

故事和阿城进洞看到黑驴之后，猜想的差不多，既然弄清事情的真相，阿城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和黑驴拱拱手，准备回去睡午觉。黑驴大眼眨巴眨巴，用蹄子踩住阿城衣角，然后摸出一只大萝卜，“多聊会？我可是很久都没见生人了呢！”

阿城叹口气，继续坐下，他总是不太容易拒绝人，驴子也不例外，朝驴子问道：“你不是月圆的时候才和这只小家伙一起跑出去吓人了么？怎么说好久没见到人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黑驴翘起蹄子又拉开了话闸。

故事又从黑驴的还是一条小龙时候开始讲起，当年有个方士施展役龙术，方士年老，跟着他今后的前途怕是不怎么光明，但他的役龙术又是真货，必须有一条龙响应召唤，接受他的役使。黑驴的几个哥哥姐姐将事情推来推去，最后将目光落到在殿前踢皮球的小黑驴身上，它们一起凑钱给黑驴买个新皮球之后，小黑驴在老爹面前接下这个差事，

黑驴老爹看到最小的这个崽，年纪轻轻就自告奋勇的要出去历练，老龙心里大感欣慰，将头上正要褪下的龙角掰下，送给小黑龙两截。黑驴将老方士的契约应下，白光闪过，小黑驴回过神的时候，一个齿落发白的老头出现在它眼前，老头他拿着画笔，将自己描在一张白色符纸上，他手中最后一笔落下，接着往黑驴身上一指，吹了口仙气，喝声叫“变！”符纸中的墨线蔓延到小黑龙身上，接着灵光一闪，小黑龙与符纸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头白驴。说实话当时的小黑驴对于自己变成白驴这件事，除了毛皮颜色不喜欢之外，其余各方面都挺满意。

黑驴，那时还是只白驴，跟着姓张的老头一块走了好多年，他们在汉武和唐宗面救过同一只白鹿两次，在天地四极和老张一起立过四块镇灵碑，将进贡给西王母的何首乌和参仙汤全换成了萝卜。役龙术的契约到期几次，老头将白驴变成纸片折叠起来，带着纸片驴到龙宫和老龙王打好商量，租期又续上了几回。

老张干了很多让上界不满的事情，但他最后还是功德圆满化云登仙。老张走之前，不想让白驴随自己一道上天，将自己的本命纸符和一些其余的宝贝送给白驴，恢复真身的白驴回到龙宫。小黑龙名义上还是老张的仆役，所以不再会有役龙术来召唤它。黑龙自在的又过了很多年，老张也来看过它几次，直到有一天老张的印记从纸符上消散，兄弟姐妹们纷纷被仙人役使上界，最后老爹也上天界，整个龙宫变得空无一物。老爹临行前送自己一副手镯，自己带上手镯的时候，问到一股迷神香的味道，之后五识禁绝，再次醒过来时，就变成一头黑驴困在这个莲花池底。洞里的灵气不知道从那一年开始不断衰竭，黑驴的修为也之削弱，直到五十年前，灵气才开始慢慢的恢复。手镯上的封印，效力开始减弱，黑驴的活动的范围变得开阔不少，它脚下的这只石磨，以中上之姿得以修开灵智，就是因为黑驴寄身在一头凡间的驴子身上，拉着它转动十年，又用莲花池水温养二十年。

黑驴的故事讲完，阿城的酒也喝完，拍掉粘在屁股上的萝卜叶，起身检视黑龙脚上的锁链，灵光闪闪，其中蕴含的灵气不是很强，阿城很怀疑这东西真的能困住一条仙人役使的神龙，除非……

“小子，你的符挺厉害，但我老爹好像说这东西只能仙人来开。”黑龙见阿城跃跃欲试的模样，出声提醒。

阿城示意黑驴将双蹄分开，拔出腰间挂着的铁剑，凝神聚气，铁剑在阿城手中泛起银白的剑光，划过囚住黑驴的手镯，“噗！”阿城一口鲜血喷出，倒退两步倒在地上。

“你小子没事吧！都说这玩意不好弄了！”黑驴见阿城吐血倒地，着实吓了一条。慌忙扔下手中的萝卜俯身观察阿城的伤势。双蹄行动之间，灵气激荡，困住他的手镯寸寸崩解，化作一片灵光在空气里四散开来。

“呃！”黑驴一时手足无措，盯着蹄子看了又看，好久之后才肯相信自己身上的束缚已经解除。

“你莫非是神仙？”黑驴奇道。阿城恢复少许，杵着剑站起身打量了黑驴几眼，叹了口气。那蓄满力道的一剑斩下去，其中九成的力道在自己强行收回的时候，反噬到自己身上，剩下一成将那手镯击碎。而且剑与手镯相斩的触感，让阿城觉得不用出手，可能不久之后这段锁链怕是也会自行崩解，自己这伤受的，实在是太冤枉一些。阿城抹抹嘴边的鲜血，看来猜的不错，不是束缚太强，而是黑龙太弱。

阿城牵着毛驴回到苏宅，时辰已近黄昏，游廊边上的灯也都点亮。县主父女寻不见为祖母治病的小仙人，这会正急得团团转，这些小厮一见阿城归来，急忙迎进大厅与县主父女相见。

苏日冲道：“小仙长突然不见踪影，可急煞老汉！”

阿城牵着一头黑驴让苏淇玉瞬间想到令祖母受惊时的那头，忙道：“这就是惊吓祖母那头黑驴？”

阿城这些成精驱邪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和这两父女解释，只得含糊道：“算它一份，但也不能全怪它。”父女两人闻言，知道肯定有缘由，但阿城不说，他们出于对小仙人的尊敬，也没多加追问。

阿城不像黑驴那么健谈，而且这些东西知道的太多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黑驴刚出来这会，暂时不愿意搭理旁人，独自一驴沉浸在脱困的喜悦里。阿城带着黑驴到老太太房间，用驴尾在老太太周身拂拭了一圈之后，本来就剩几丝的惊吓之念被驱散。

苏府的事情完结，老太太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失了体统。

莲花池边凉亭中，黑驴临着湖水，坐在栏杆上，蹄中抱着一根只咬过一口的萝卜。阿城喝着酒，看着黑驴有点沧桑的背影，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黑驴从阿城那里得知自己灵力大幅衰退，然后又发现自己好像变不回龙身。

“你能成为仙人么？”黑驴冷不丁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听说书人讲，这世上已经五百年没有仙人。”阿城想起天桥下那个似乎什么都能讲上一段的说书人。

“哦！”黑驴有点失望。

“如果只是化形的话有座净灵山你可以去，那里似乎有个能帮妖精化形的白鹤。”阿城喝口酒，对着黑驴的背影说道。

“白鹤？”黑驴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妖神。

“干嘛要化形。”黑驴一跃而起，四蹄运气攒起，在小小的莲花池上来回跳跃，时不时还撒欢打个滚。一个响鼻之后，石磨也从水下冒出。那只通体如墨的驴子踩着石磨又绕着莲花池开始转圈。

“啊！”耳边有传来新月儿熟悉的尖叫声。

阿城找县主借了府宅后院和新月儿一天，老太太痊愈，阿城在苏府内提出的要求很容易就被满足。这会大家都在前厅宴饮欢庆，每个人脸上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喜气洋洋，阿城不知道眼前这只看起来很快乐的黑驴子是不是也如同他们一样。

“嘘！丫头，想学术法吗？”阿城划出一道静音符，抛出一个诱人的建议。阿城确实有拐带这个小姑娘跑路的想法，一个人的旅途实在是无趣了一点。记得老头子离开之前也嚷嚷着，要他俩有事没事多给他找几个徒子徒孙。

“师傅，徒弟要找什么样的呢？”阿城看着楚生给老头把酒满上。

“嗯，看着顺眼就行。”老头随意的说道。

“呃，不需要像他这么好心或者像徒弟我这么有天分的吗？”阿城觉得老头好敷衍。

“虽然你小子现在看起来天分确实不错，但我师父，也就是你们的祖师爷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老头提起祖师爷的瞬间，脸上难得的正经下来，但也就只有那么一小会而已。

在阿城看来，老头子无非是想多几个混吃混喝的地方罢了，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找个会做饭的小丫头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呐！这点阿城也特意的向淇玉小姐打听过。

阿城寻思，这也能算作是看得顺眼的一种吧！

“喏，只听说过带丫鬟赶考的书生，没见过拖家带口的游侠儿！”黑驴这会儿撒完欢回到凉亭。

“它会说话！！！”新月儿那双眼睛瞪得好像两只铜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本大爷可是一条龙呢！”黑驴从耳朵中摸出一根萝卜，抱着啃了起来，也摸出一根塞给小丫头当见面礼。

“咦，萝卜是从哪里来的！”小丫头接过萝卜，将关注的重点完全放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凑到黑驴旁边，一个劲的往它耳朵里瞧。要不是还有点害怕，说不定就揪起耳朵找个仔细了。

第三天一大早，县主父女将两人一驴送到了城门口，相留的话在夜宴之上说太多。感激之情也换成行囊中的一叠银票和一辆华丽的马车。县主大人听小仙长说自家侍女有修道的根骨，要收她为徒，自然乐得结个仙缘，倒是淇玉小姐临走时，安慰着泪眼汪汪的小丫头好久好久。

黑驴坚信阿城将会是五百年后的第一位仙人，要跟着他一起上路，阿城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得到这股莫名的信心。

但阿城总是不太会拒绝人，也不太会拒绝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