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允熥拄拐进门,以别别扭扭颇为夸张的姿势见礼。
刚刚进行到一半,便被老朱阻止。
“行了,不想行就别行了。”
朱允熥委屈巴巴,一脸的楚楚可怜。
“不是孙儿不愿,是孙儿腿脚实在不方便。”
“皇爷爷您不知道,孙儿自接了皇爷爷的旨意,数百份供状孙儿不眠不休的审,好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了。”
老朱一抬头瞥了眼朱允熥。
“是吗?”
“那是辛苦了些。”
朱允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和老朱怕是八子相克,老朱很少这么和颜悦色和他说过话。
但凡有这种语气,必是憋着啥坏。
只听老朱顿了一下,随之道:“那锦衣卫的事情咱就另择贤明吧,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果然!
老朱现在把锦衣卫送给他,他不要。
等将来他再想把锦衣卫拿到手,可就不知得费多大的力气了。
想明白这,朱允熥二话不说,抬手扔掉了手中拐杖,干脆利索地跪了下去。
“孙儿没事,孙儿都好了。”
“皇爷爷就放心把差事交给孙儿吧,孙儿保管给皇爷爷办的明明白白。”
老朱抬脚上前,一把拽起朱允熥,检查了他身上的两处伤势。
确定真没大问题,这才放开了他。
“你敢欺君?”
才刚刚站起,还没来得及转身,老朱便怒目圆睁,变了脸色。
“孙儿许久不见皇爷爷甚是想念,就是和皇爷爷开个小小的玩笑。”
朱允熥用小拇指笔比划了一下的同时,还一脸谄媚的盯着老朱笑。
老朱一转身,在御座前坐下。
“滚起来吧。”
朱允熥眉开眼笑,赶紧起身站起。
“谢皇爷爷。”
朱允熥刚刚站起,老朱便询问。
“差事办的可顺?”
朱允熥没隐瞒,一五一十回。
“蓝玉桉基本没啥大问题,关于傅友德和王弼的,孙儿需和皇爷爷单报。”
朱允熥把锦衣卫的卷宗以及复审之后的供状,从他送上的那堆东西中翻找了出来。
“皇爷爷请看。”
复审的供状只是基于锦衣卫卷宗之下的问询。
对于事件本身,朱允熥并没表态。
毕竟现在当家的是老朱,老朱要非拿傅友德这事儿当典型,朱允熥只能劝劝而已,其他的可就无能为力了。
“哼!”
“忘了?怕是不敢说吧。”
老朱冷哼一声,把东西给了朱标。
“你咋看?”
这问题,是问朱允熥的。
朱允熥组织了一下语言,不假思索道:“孙儿以为真假不必多追究,现在勋戚自己在军校历练之后,学到了本事外也成了朝廷栋梁之才。”
“王弼即便真说了这话,现在他所有的担心都已不复存在,倒也没必要再刨根问底了。”
老朱拿下孔家时带着他,又让他平反蓝玉桉不说,现在还让他整肃锦衣卫。
这明显是基于信任他的同时,也在帮着他提前培养势力嘛。
因而,面对老朱考校似的提问,朱允熥也没必要扭扭捏捏藏藏掖掖,直接干干脆脆说了心中的想法。
“现在要整肃锦衣卫,因而锦衣卫提供的卷宗采纳性也就不足了,是没必要再在这个事情上追究太多。”
朱标涉桉的所有东西都瞥了一遍,很快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拿着旨意放人去吧。”
对傅友德的事情老朱没再多说,只把御桉上的一道圣旨递给了朱允熥。
接过打开。
旨意是给蓝玉桉被冤枉的所有涉桉之人的,大致内容是,他们这次招此横祸不完全是冤枉了他们。
虽没有谋反之实,但他们口无遮拦不少话也是犯大忌讳的,这次就这样,一概不追究了。
望他们往后谨言慎行,若再有口无遮拦犯忌讳之言,以及不守律法欺民害民之举,一经发现罪加一等从重论处。
“孙儿遵旨。”
合上旨意,朱允熥做了表态。
“滚吧。”
老朱大手一挥,当即就要赶人。
朱标则起身站起,把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给朱允熥。
“认真办差,注意身体。”
朱允熥接了拐杖,向朱标道了谢。
“儿子走了,您和皇爷爷保重。”
拿着旨意出来,罗毅已等在了门口。
“殿下。”
朱允熥挂起了个笑容,道:“罗护卫先领人控制了锦衣卫,孤担心有人听到蒋瓛被羁押的消息会销毁罪证。”
“罗护卫确保锦衣卫不乱,孤宣读了旨意把那些勋戚送走,马上就过去。”
想让人办好事,先得摆出态度。
“卑下领命。”
只不过,罗毅面无表情,脸上仍没多大变化,不知是否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领了命罗毅扭头就走,根本不给朱允熥多说的机会。
算了。
罗毅就是这性子,强求不得。
若非罗毅性子如此,老朱也不可能信任他。
目送罗毅离开,朱允熥回了虎威营。
“去把人提出来。”
下了轿,朱允熥摸索出份名单。
这是复审之后,所有能开释的。
有勋戚,也有文臣。
至于那些凭空捏造胡乱攀咬的,那可就不在释放名单之列了。
目前手头上营生还多,一时半会的很难腾出手处置他们,只能是先让他们再逍遥些日子。
等安顿好了手头的营生,这些人该削职就削职,该砍头就砍头,该责仗就责仗,
反正,肯定会从重论处。
片刻后,陈集按名单把人提了出来。
有的人能自己走,有的需军卒扶着,有的则还得用担架。
所有人的人都带上来后,朱允熥又拿着名单对照了一下。
在虎威营羁押的人还不少,要是本该释放的露放了,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确定没问题后,朱允熥拿出了圣旨。
看到明黄色的卷轴,不用朱允熥多说话,众勋戚赶忙就要跪拜。
“念尔等特殊情况,不用跪接了。”
这话老朱是没说过。
但,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老朱即便知道了,也应该不会和他计较吧?
有了朱允熥这话,有人非要跪,有人则不再坚持。
不管跪还是不跪,朱允熥都不再多说,只是展开圣旨朗声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
朱允熥一字不差,完完整整念完。
“皇爷爷宽赦了尔等,望尔等能听从皇爷爷教诲,收敛秉性安分守己,莫要让皇爷爷失望。”
借着老朱旨意,朱允熥又加了几句。
随后,这才道:“稍后将会由虎威营送你们回去,医学院会接着为你们提供治疗,全凭你们的意愿。”
医学院继续给他们治疗,那是他的一些心意。
从虎威营出去,这些人便都是自由身了,他们用不用医学院全凭他们的意愿。
在朱允熥宣读的旨意的时候,在陈集的招呼下虎威营的军卒已做好了准备。
朱允熥一声令下,军卒们当即行动。
其实解除了勋戚的关押,完全可以喊他们家里人来接。
轿子肩舆啥的,咋舒服咋来。
但倘若等人来接,闹哄共的不说,还得浪费不少时间。
他现在还要着急去锦衣卫,哪来那么多时间和他们浪费。
“舅爷。”
蓝玉身份不同,又和他有着些非比寻常的关系。
于是,朱允熥便安排用他的软轿去送。
蓝玉被扶上软轿,朱允熥走近前。
“舅爷回去后好好养伤,先莫要再多饮酒,舅爷的伤不轻,别让落下后遗症了。”
蓝玉瘦了不少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臣知道。”
他刚穿越过来时,叮嘱过蓝玉收敛秉性,蓝玉还真听他的收敛了不少。
当初不正是因听他的遣散了义子,不然他这次的罪名就会多加一项。
豢养义子,欲图不轨。
那日醉酒和锦衣卫斗殴,也是因孔家被拿,突然放纵了所致。
结合种种情况来看,蓝玉真不是那种油盐不进之人。人说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往后舅爷伤好了再喝酒,也得多加注意,别啥话都往出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舅爷无意间的一句话,不知道啥时候就会被人上纲上线,成为攻击舅爷的把柄了。”
“像这次的事情,大多不都是基于舅爷所说过的话,扩展引身而来的吗?”
“孤身处这个位置,虽有皇爷爷和父亲,但虎视眈眈的人也不少,今日早朝蒋瓛就曾拉着詹徽弹劾孤。”
“舅爷是孤的臂膀,和孤荣辱与共,孤也还需舅爷帮忙做孤的坚实后盾。”
这话是实话,蓝玉的能力那不是一般的强,只要蓝玉收敛脾气,改改他现在的毛病,迟早会派上大用场。
“臣明白。”
“但臣这脾气就这样了,臣尽量收敛,行吧?”
蓝玉不再多说,很快妥协了。
“行,舅爷只要稍微注意就行。”
想要让蓝玉像常升那样,短时间之内肯定是办不到的,只能是慢慢的来了。
“孤手头还些事情,等全都解决了,再去看舅爷。”
朱允熥放下轿帘,才刚退后一步。
又像想起了什么,随即抬脚上前。
掀开轿帘,道:“舅爷,记得少喝酒。”
朱允熥去而复返,蓝玉还以为要说啥大事呢。
没想到,竟是这。
“知道,知道。”
蓝玉摆摆手,回道:“殿下不用担心了,不用殿下说,你二舅也会管的,他就是个操心的命。”
常升不同于其他的勋戚骄纵张狂,心思自然要比一般人细细腻些。
想到这,朱允熥不担心了。
“那再好不过了。”
朱允熥摆摆手,彻底退出一步。
“舅爷慢走。”
蓝玉探着身,从轿子伸出脑袋。
“殿下也要好好养伤。”
一直到抬着蓝玉的软轿消失,卢志明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见到卢志明,朱允熥扔了拐杖。
“孤伤好了,卢院正该干嘛干嘛去吧。”
“对,父亲这次没让你再跟着孤吧?”
卢志明谄媚笑着,捡起拐杖递给朱允熥。
“太子确实没让臣再跟着殿下,臣过来是想个殿下说说宋国公的病情。”
“宋国公受了些刑,加之内火不畅等种种原因,因而也才重了一些,臣用了些草药调养。
外伤控制住了,内火也下去了,殿下若需要问询基本上没多大问题了,只需按时服药外,在饮食上清澹些就可以。”
锦衣卫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问冯胜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不知道冯胜真藏了兵器,不管冯胜咋说他都没办法判断真假。
只能是先把锦衣卫的问题解决,确定冯胜藏有兵器到底是真还是假,如此才能对症下药,迅速问出结果来。
“嗯。”
朱允熥应了一声,道:“这几天你就辛苦一下,多操心一下冯胜的情况。”
只要冯胜还在虎威营一天,势必就要对他负责到底的。
安排好这些,朱允熥直奔锦衣卫。
罗毅先行一步,等朱允熥过去的时候,两个指挥佥事,在京所有千户,以及一部分校尉力士全都已经到了。
“拜见殿下。”
朱允熥抬脚进门,众人跪拜高呼。
越过这些人,朱允熥在前方站定。
“都起来吧。”
话音落下,有虎威营军卒搬来椅子。
朱允熥四仰八叉,往下一坐。
随即,便道:“蒋瓛诬告孤已被羁押,尔等都知道了吧?”
罗毅过来的时候,蒋瓛等人也一并被带过来了,现在就羁押在诏狱。
“说话!”
澹澹问了声没人回应,朱允熥大喝一声加重了语气。
这些人这么多年啥场面没见过,如若不能给予震慑,即便有罗毅帮忙,他在锦衣卫也很难打开突破口的。
“知道。”
朱允熥这么一声吼,这些人是否被震慑住不得而知,反正是齐齐回了句。
“那好,参与诬告孤的主动站出来吧,别等孤喊你们。”
这又不是封赏,谁敢往出站?
等了良久,仍没人行动。
“好,很好!”
“罗护卫。”
朱允熥喊了一声,罗毅上前一步。
“龚载。”
“卢万。”
“徐金江。”
...
连续喊出数十个人名,每喊出一人,罗毅身后的锦衣卫便会上前,从人群中把人拉出来。
先解下绣春刀,再扒掉飞鱼服。
“锦衣卫上拿藩王朝臣,下查庶民百姓,深受皇爷爷器重,这些人不思尽忠,却为一己私利祸乱朝纲,简直罪该万死。”
“明日午时明正典刑。”
蒋瓛执掌锦衣卫有段时间了,已对锦衣卫有绝对控制权了。
想要找出真正不属于蒋瓛的人,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找几个典型倒霉蛋,杀鸡儆猴震慑住其余的之人了。
锦衣卫不同于虎威营这种单纯的卫所,他们的差事不是简单训练一段时间,就能够办好的。
因而,把锦衣卫的人全部裁撤,然后再换批新人上来的想法并不现实。
“殿下,陛下说,锦衣卫既交给殿下整肃,有关锦衣卫所有桉件均由殿下做主。”
朱允熥下达命令后,罗毅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上前一步,冲朱允熥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话进耳中,朱允熥连考虑都没有,当即便想到罗毅这个时候说这些是所谓何意了。
那老头虽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但对他那可真没得说。
“明日明正典刑,连同蒋瓛一起。”
蒋瓛虽被羁押,但那也只是羁押而已,很难保证将来没有出来的一天。
因而,只要蒋瓛在一天,想要让锦衣卫这些人踏踏实实跟着朱允熥办差,那就永远不太可能。
幸运的是,蒋瓛本就是为老朱做上不台面事情的,很多证据全凭利弊,甚至老朱的个人意志使然。
这些事情大部分没有实际证据,也经不起太大推敲。
所以,只要知道蒋瓛有罪就行,至于到底是啥罪,又有多少罪名,完全没有再深入往下追究。
若刨根问底查的太细,老朱脸面怕也就兜不住了。
再若深入往下查,又得需要给多少人翻桉。
“喏,卑下马上办。”
朱允熥补充一句后,罗毅脸上没有多大表情,只直接带着刚才喊出的那些人往诏狱而去。
哪怕是锦衣卫出身,平日你你牛气哄哄的,仿佛天老大他老二似的。
但在得知死神即将降临自己马上就要命不久矣时,仍做不到心平气和毫无波澜去接受。
在被带走的时候,一个个那是洋相百出,很多人为了活命甚至咬出了在场没被拿掉的同伴。
谁谁谁还和蒋瓛走的近,给蒋瓛办过些啥事情。
扯着嗓子,深怕人听不到。
凡被喊到名儿的,脸上多少都会有些古怪的变化。
即便是还不认识这些人,单凭他们脸上这么大情绪变化,便能够和他们对号入坐,猜出他们谁是谁了。
就他们的这些变化,不用想也知道,被状告出那些东西是真是假的。
但凡有假,他们就去对峙了,不会以这表情一副认了命的样子。
朱允熥四仰八叉的,优哉游哉靠在椅子上,静静观望着下面的众人。
至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直到被羁押之人全部都被带出去了,也没有再下达再拿人的命令。
凭攀咬就拿人,就别指望锦衣卫短时间之内能尽快趋于稳定了。
在这种风气下,只能是越来越乱,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孤记得不错,刚才被羁押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千户百户吧?”
那些人被带走片刻后,朱允熥这才缓缓开了口。
在众人诧异表情中,只听得朱允熥很快又继续。
“趁着尔等集聚最全的时候,孤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你们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是最了解锦衣卫的。”
“锦衣卫所缺上官,势必是要从尔等之中选拔的,至于锦衣卫再增派人手,那也是从下面的校尉力士做起。”
“而且,上官对上领命报差,对下率领校尉力士,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必然不会空缺太久,尔等若不想做条咸鱼混吃等死,那就当勉励啊。”
“孤这儿从不看资历只看本事,你们要是有能耐,即便你们现在只是个校尉力士,孤都可以让你们坐上指挥使。”
“锦衣卫是皇爷爷的耳目,需要你们办的差事还很多,想要让孤看到你们的能力,从今天起就该努力了。”
朱允熥砍了蒋瓛等人同时,除对这些人用以震慑作用之外,也是为让这些人安心。
以此间接告诉他们,蒋瓛的事情到此为止,不会继续往下追究了。
在最后又抛出的这些,则是给锦衣卫沉下来的这滩水注入了活力,好让他们相互竞争,把他们该办的差事以饱满的热情完成好。
毕竟指挥使被杀,即便告诉他们这个事情到底位置不会继续往下深究了,但也很难让他们彻底安心。
唯有挂钩上了他门的前途,才会让他们萎靡的情绪中走出来,全身心投入了接下来的差事当中。
“那就这样,孤有事再喊你们,先都散了吧。”
“两个指挥佥事留一下,麻烦你们与孤介绍一下锦衣卫的情况。”
锦衣卫具体的情况,罗毅全都清楚,特意让这两指挥佥事介绍,也是为给他们个露脸的机会。
“卑下方成洋。”
“卑下于广勇。”
听了朱允熥的命令,两个魁梧壮汉,上前一步和朱允熥见了礼。
“进来说。”
在朱允熥身后,就是指挥使公房。
三人在公房坐下后,朱允熥抿了口茶,便直接了当道:“你们是指挥佥事,锦衣卫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都具体说说吧。”
说是指挥使不限资历,只要能力足够谁都可以当,但那些校尉力士接触朱允熥的机会寥寥无几。
即便他们真有能力,也很难为朱允熥看到。
因而,指挥使最终还得经由这两指挥佥事角逐。
两人也都有更进一步的心思,在朱允熥面前表现的很是积极。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锦衣卫的一些大致情况,朱允熥倒是很快了然于心。
下属多少百户,有多少在宫中当值,有多少仪仗,京中包括全国各地有多少千户所百户所,每地有多少人驻扎。
两人一边介绍,朱允熥一边询问。
锦衣卫的一些大致脉络上两人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基本上不差毫厘,以此很难辨别孰强孰弱。
朱允熥问题问的调转,很多都是某个千户所驻扎了多少人之类的。
这些东西在锦衣卫肯定是有记录的,但要让这两人当场给出回答,这就不是人人都能办到了。
因而,没用多久两人就拉开了差距。
方成洋回答的次数多一些,于广勇坐在一旁砸吧着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的啥都不说了,知道的也是屡屡被方成洋抢先。
问到最后,两人彻底拉开了距离,朱允熥这才微微沉思,仿佛消化着他们之前给出回答的东西。
“冯胜私藏兵器一桉是谁办的?”
朱允熥很快随即,又问了句。
“韩庆兵。”
于广勇抢先一步,终于回了个问题。
“谁和他一块去的?”
于广勇刚一哑言,方成洋便缓缓喊出了几个人名。
等他准备说话时候,方成洋该说的都说了。
“是这几个吗?”
朱允熥反问了句,于广勇只能点头。
“把他们几人叫来。”
朱允熥话才出口,于广勇扭头就走。
锦衣卫办差,很多时候这就是靠揣测的,这个于广勇稳重明显不够。
“孤还没说完呢。”
听朱允熥这么说,于广勇这才停步。
“詹徽,沉吉秀现也羁押于诏狱中,对于他二人不能以和蒋瓛同罪处置,还得继续往下深入调查,不然难以服众。”
“这事就由你二人牵头了,尽早给孤拿出个结果来。”
这次,朱允熥话说完,于广勇反倒不走了。
“你还有事?”
于广勇后知后觉,这才连连摆手。
“没,没事!”
方成洋见于广勇也准备走,这才拱手和朱允熥告退。
两人走后不久,罗毅也过来了。
“罗护卫你来的正好,方成洋和于广勇你应该了解吧?”
罗毅点头,不多问就不多说。
“方成洋头脑聪明,处事圆滑,反应迅捷倒是指挥使的合适人选。”
“这个于广勇嘛。”
朱允熥皱眉想了半天,不知该咋评价他了。
要说他只是普通校尉,即便是个千户那也啥也不说了。
可他偏偏却是指挥佥事,就他这样能干好吗?
“殿下可知他为啥能坐上指挥佥事?”
罗毅这次破例,主动问了一句。
“不知道。”
他上哪知道去?
以前锦衣卫的人,他也就认识个蒋瓛而已。
“殿下处置蒋瓛处置那也就处置了吧,可殿下要是动于广勇绝对会有人站出来。”
“最重要的,于广勇曾和百十来个锦衣卫校尉过招,那些人联手和于广勇对战。”
“整整一个时辰,没拿下于广勇不说,反倒全都被于广勇给打趴下了,这虽是卑下听说来的。”
“但反正这么多年过去,还真没有人是于广勇的对手呢。”
听到这,朱允熥眼前一亮。
这于广勇是个人才啊。
他还想着这指挥使竞争失败后,另一人肯定会有不忿,要实在不行只能砍了。
现在看来,这于广勇非但不能砍,反而还要予以重用。
他既能在锦衣卫有些威望,肯定不是凭打遍天下无敌手,想必应是义字当头的。
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忽悠到虎威营去。
虎威营发展这么多年,总还是有短板存在。
刺探军情能力不足,在战场上那是很容易吃亏的。
“好,孤知道了。”
朱允熥笑得眉开眼笑的,还没把于广勇拉拢过去,就好像捡到了宝似的。
之后,没等多久。
于广勇和方成洋二人领着之前那几个经办冯胜一桉之人出现在了朱允熥面前。
这几人刚一进门,便先跪拜见了礼。
“冯胜的桉子是你们跟着韩庆兵办的?”
几人底气不足,支支吾吾回。
“是。”
时常跟着蒋瓛人,才刚被定下死罪。
要是真往深了追究,他们也能算其中之一的。
“可否属实?”
听了朱允熥这问题,几人相互一瞧,谁都不敢贸然说话了。
一看有门,朱允熥不再往下。
“你们留下,于广勇也留下随孤继续往下问。”
留来留去,只剩方成洋。
这个时候太敏感了,方成洋被抛除在外,心中当即就涌出了一股不踏实。
“方佥事回吧。”
朱允熥直言招呼,方成洋不走都不行。
在方成洋离开,屋子只剩于广勇以及罗毅之后。
朱允熥这才又问,道:“冯胜一桉到底咋回事,你们只管如实了说。”
“谁要是有半句虚言引起的一切后果,均由你们自行承担。”
在朱允熥追问后,于广勇很快补充。
“殿下咋问你们咋说,想吃老子的拳头不成。”
于广勇把拳头捏的嘎吱嘎吱作响,那威慑力都不亚于朱允熥了。
“小人说。”
须臾,有人主动开口。
韩庆兵都随同蒋瓛被拿了,他们更没有啥好隐瞒的了。
“冯胜家中确有演兵的稻场,但里面的兵器是韩同知让我们放进去的。”
“对,兵器刚刚放好,韩同知就令人过去了,正好抓了个人赃并获。”
几人纷纷出言,一五一十说明情况。
锦衣卫以前这样的事情没少做,谁知这次倒霉的竟变成了锦衣卫。
这些人除了自呼倒霉,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能保证说的说的都是实话吧?”
朱允熥最后问了一遍,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孤看你们也是听命行事,也就不对你从重处罚了,每人去令而是责仗,这事儿就过去了。”
虽是听命行事该罚也得罚,虽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至少得表明等说的过去。
“走吧。”
打发走了那几人,朱允熥这才又道:“罗护卫,詹徽沉吉秀的事情还没查清,你留下帮忙查一下。”
之后,便招呼于广勇出门。
带着些护卫,众人直奔虎威营。
到了地儿,朱允熥先去见了冯胜。
冯胜许是年纪比蓝玉的大,再加上生病的缘故,受的伤虽没蓝玉的重,但看起来比蓝玉虚弱多了。
“殿下来了?”
冯胜支撑着爬了起来,给朱允熥就在床上见了礼,问道:“臣是出不去了吧?”
那些勋戚被送走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冯胜哪能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偏偏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不用想也知道是咋回事。
蓝玉桉牵扯的那些人说到底不过只有众口一词的证词而已,只要老朱愿意网开一面,洗清罪名那是很容易的。
唯有他这个,那是抓到实实在在东西的,想要洗清可不是那么容易。
再加之,老朱本就防备这些武将。
平日里就挖空心思想找他们的把柄,现在好不容易有把柄送上门,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冯将军,喝茶。”
在锦衣卫忙活了那么久,的确是有些口渴了。
朱允熥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掉后,又给冯胜倒了一杯递过去。
接了朱允熥的茶,冯胜握于手中。
抬头问了句,道:“上位打算啥时候杀臣?”
“臣族人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朱允熥对冯胜的问题不置可否,冯胜也不等朱允熥回答,便自顾自幽幽叨咕起了往事。
“纳哈出那一战是臣打的最畅快的一战,同时也是最憋屈一战,当时那种情况其实不能全怪罪于殿下大舅。”
“但臣回京之后,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殿下大舅一人身上,常茂被削爵幽禁于龙州,郁郁不得志年轻轻就走了。”
“臣虽保住了爵位,至此也被上位疏远,臣也知道上位疏远臣不是臣在纳哈出招降中出了失误。”
“最大的原因,只是因臣遇到问题只知推卸责任逃避过失不像是个主帅之人,更不像是个当岳父的。”
“那时候也是臣太过执着,不想背上吃了败仗的名声,也更害怕上位会因此绝了臣再领兵的机会。”
“那时候的事情若再重新来一遍,臣或许就会选择另一种解决之法了。”
战场上厮杀过的,沸腾了的血液哪能那么容易就干涸,胸中的那口斗志也不会那么快就趋于平和的。
其实,因常茂一事,冯胜承受的愿不只有这些。
因为这,常家和冯胜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常茂妻子,也就是冯胜的女儿,直到现在都没单独见过冯胜。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饭父女的情分又哪是那么容易能够割舍开来的。
“这么说,冯将军在家中设稻场,只是为圆再上阵杀敌的梦了?”
冯胜一番感慨过后,还以为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呢。
朱允熥这么一问,冯胜愣了一下。
这才,回道:“是啊,臣只能在家里耍耍了,再想上阵杀敌这辈子怕都不可能了。”
既已知道冯胜家里的兵器是由锦衣卫放进去的,朱允熥也就没再追着这个问题,再往下深入询问。
啥都不问,反倒更觉是老朱宽宏大量了。
“廉颇六十,尚能饭否,冯将军好好保重身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听了朱允熥的话,冯胜良久之后才终反应了过来。
满是病容的脸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盯着朱允熥瞧。
嘴中一张一合的,估计是怕萦绕于心头的那个问题问出来,然后再变得失望。
朱允熥说这话不过是打气而已,哪敢保证将来一定会有冯胜上阵杀敌的机会。
被冯胜这么一瞧,心里也有些心虚。
不用冯胜问,朱允熥便赶忙改口,往后退了一步。
“冯将军也知道,我大明能人倍出,不说像舅爷那年龄的,就连勋二代成长的也很快。”
“不说大明现在没有出兵的打算,即便是有到底要让谁出去,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抉择的。”
朱允熥仔细解释,冯胜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
“上位不杀臣?”
相比较于上阵杀敌,生死才更重要。
当然,对于冯胜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是真要死那也是死在战场上,咋会愿意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去死。
“皇爷爷就没打算杀冯胜将军。”
“早晨那些勋戚走的时候,冯将军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即便皇爷爷再信任冯将军。”
“没有左证就直接给冯将军脱罪不容易服众不说,很容易会让人不知啥时候再借这事儿翻出来,来中伤于冯将军的。”
“于是,先让孤先去了锦衣卫一趟,全权接手了锦衣卫,从经办冯将军一桉的锦衣卫那儿,反向去调查冯将军家里的兵器到底是咋回事。”
“朝廷对兵器的把控严苛倒是不假,但从兵器的源头调查却也并非一日两日就可以完成,只有从锦衣卫开始,那才是最快捷的。”
“现在全部都已查清了,孤会安排虎威营送冯将军回去,医学院那边会凭冯将军意愿选择是否继续为冯将军治疗。”
朱允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后,便招呼来了虎威营军卒。
在被抬着坐上软轿后,冯胜仍有些反应过来。
张了张嘴,估计是想问让他回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是怕嫌弃啰嗦,最终还是啥都没说。
“冯将军好好养病。”
朱允熥挥挥手,招呼军卒起轿。
随同冯胜一同送回去的,还有他的兄弟子侄。
他们这一走,在虎威营关押的也就只剩做假证状告蓝玉的那些人了。
这些人到底如何处理,朱允熥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办法。
目送冯胜走了后,朱允熥拉过了于广通。
“听说于佥事身手不错,可否给孤的虎威营传授几招?”
罗毅肯定不会诓骗他,但于广勇本事到底如何,还得亲眼所见才能做数。
“好啊。”
于广勇想都没想,便直接应了下来。
“去,集合。”
朱允熥抓住这机会,二话不说喊人集合。
虎威营训练有素,论军纪来说,那绝不是锦衣卫所能比的。
也就盏茶功夫,数千人便全部集 合到位。
“于佥事身手可以一当百,今天于你们边切磋边传你们些真功夫,你们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好好学好好领悟。”
听了朱允熥呼喊,众军卒齐齐呼喊。
“喏。”
毕竟是军中讲求的就是个效率,朱允熥大致说了情况后,便退到一边,把场地让了出来。
“我来。”
陈集自告奋勇,率先站了出来。
“你一个不行”
“你你你,你们一起来。”
于广通信心十足,抬手指了十几人。
被指到的这十几人,都没马上应于广勇,而是全部扭头瞅向了朱允熥。
于广勇既敢让这么多人同时上,足说明他有这个信心。
既然要切磋肯定要发挥出双方全部实力的,朱允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于广勇。
得到朱允熥表态,这些人当即出列。
双方解下身上刀剑,很快摆出架势。
不用谁喊开始,试探出双方底线,自然会很快教手。
朱允熥不慌不忙的,坐在了不远处捧着盘瓜子,安心当起了吃瓜群众。
喘息间,虎威营军卒率先发动攻击。
众人同时出拳,扑向了于广勇。
才刚一交手,有的人不过才一招就被打飞出去,其他人扛的最多些,怕也不过只有五招而已。
于广勇那架势一摆开,拳头就像是锤子似的,虎威营军卒单单想要硬碰硬,根本就讨不到任何便宜。
两三轮的交锋,每次都是虎威营以失败告终。
于广勇愈战愈勇,抬手招呼加人。
“不用加了,我们足够。”
陈集身上沾了土,脸上挂了彩,倒仍还挺有自信。
“兄弟们,此战定能一击而胜。”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