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经过医学院几天的精心治疗,蓝玉的伤势好了很多,不再像在锦衣卫时那么触目惊心了。
朱允熥拄着拐,于实领着食盒。
两人过去之时,蓝玉搭了件薄被正睡着。
“舅爷,舅爷。”
朱允熥弯腰推了推,蓝玉缓缓睁开了眼眸。
愣了一下,道:“殿下?”
随后,就要翻身爬起。
朱允熥扔掉拐杖,上去扶起蓝玉。
“殿下要过堂找人来就行,没必要亲自过来。”
于实放下食盒,上前帮蓝玉穿好鞋。
朱允熥撑着床榻,捡起地上的拐杖,由于实扶着在不远处桌前坐下。
“舅爷的复审已经结束,等结束了颖国公的,孤一并呈禀皇爷爷。”
“刚刚整理出来,孤来给舅爷报个喜,顺便来看看舅爷。”
说话的功夫,于实扶着蓝玉坐下后,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摆到最后,赫然是一壶酒。
朱允熥有些意外,欣喜问道:“你还带了一壶?”
于实从身上摸出两个酒杯,在蓝玉和朱允熥面前放下。
拿起酒壶倒上了酒,回道:“奴婢知道有于院正在肯定要被检查的,奴婢便特意放了两壶。”
“上道。”
朱允熥赞赏着,把酒杯递给蓝玉。
“这一壶刚刚够,舅爷身上还有伤,解解馋足够了。”
“舅爷,来。”
随后,一饮而尽。
蓝玉迟迟没喝,只是有些懊悔,道:“臣明知道上位对殿下要求严苛,那日还非让殿下喝酒,害殿下受苦了。”
朱允熥被揍的是因为和蓝玉那些勋戚喝了酒,但主要根源是他们和锦衣卫斗殴把事闹大了所致。
蓝玉只字不提后者,说明直到现在,他怕都不后悔和锦衣卫的那场斗殴。
也是。
这才像蓝玉。
朱允熥放下酒杯莞尔一笑,无所谓摆摆手,道:“孤常被皇爷爷揍早就习惯了,更何况也是孤要喝的,和舅爷有啥关系。”
当时那些武将兴高朱允熥是不好拒绝,但又不是不能拒绝。
他要执意不喝,没人能强迫他。
“舅爷,请。”
朱允熥再次邀请,蓝玉这才端起杯。
仰头干掉,又砸砸嘴。
“舅爷还得再在孤这儿委屈几天,等皇爷爷为舅爷翻桉的旨意下来,孤再送舅爷回去。”
这次,蓝玉不用邀请,便自顾自一杯接一杯的喝了。
“臣不急。”
“有殿下,臣放心。”
“其实,臣都以为会经由臣掀起像胡惟庸这样的大桉了,臣这么些年刀山火海一路闯过来,啥样的场面没见过,死不死的臣早不在乎了。”
“臣只是不想死后背他娘这样一个名声,臣十几岁的时候就曾跟着姐夫打仗了,一路南征北战的,大仗恶仗打过了不少。”
“臣这一辈子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姐夫,一个就是上位。”
“臣自跟着姐夫从军,听的最多就是上位的英武事迹,对上位打心底里心生膜拜,那个时候最大心愿就能像姐夫那样去领兵杀敌为上位效力。”
“后来,在姐夫的教授之下渐渐习得了兵法,是上位先从小仗再到大仗,给了臣展示本事的机会,没有上位的一路提拔,就没有臣的今天。”
“臣这一辈子可以负天下人,但却绝不会负姐夫和上位。”
“臣的毛病臣也知道,脾气差了些喜欢直来直去,平日会口无遮拦说些胡话,但臣压根就没想过背叛上位的。”
“姐夫临死前也和臣说过,让臣这辈子永远效忠上位,说是只有上位砍臣的刀,臣永远不能背叛上位。”
“臣要是这么死了,有啥脸面去见姐夫。”
蓝玉终于主动提及他的桉子,并做了最后的自辩。
他说的这些是否是真心无从分辨,至少目前的证据证明,蓝玉至始至终的确没想过要谋反。
朱允熥给蓝玉夹了菜,先劝道:“舅爷的伤可比孤的严重多了,且得好好养着,酒少喝些解解馋就行了,多吃菜养好了身体,需要舅爷的地方还多着。”
之后,朱允熥干掉了杯中的酒。
缓了一下,又道:“其实,皇爷爷也不曾怀疑过舅爷的忠心,皇爷爷对孤是疼爱,但若真怀疑舅爷,又岂会让孤来复查。”
老朱布这么大一盘棋,是为让他给武将施恩不假。
但蓝玉又是宁负天下不负老朱,又是只有老朱砍他的刀,他绝不会背叛老朱。
都不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若再不为老朱辩驳几句,不就显得老朱无情无义了吗?
顿了下,夹了口菜塞到嘴里。
朱允熥这才,又道:“要怪就怪蒋瓛,是他胡乱揣测圣意,以为皇爷爷打压了孔家很快就会对勋戚动手了。”
“借着和舅爷的冲突,公报私仇掀起了这个事情,搞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的,实在该死。”
蓝玉翻了桉,蒋瓛肯定好不了。
痛打落水狗嘛,踩上一脚也没啥。
“殿下帮臣翻桉,必定会得罪锦衣卫,蒋瓛那厮为人阴险,最擅背地里捅刀子,殿下还得小心。”
蓝玉没否定朱允熥所言,只在最后又劝了句。
“孤明白。”
朱允熥点头应下,又道:“闹儿叔和太平叔都受了刑,但都没有舅爷的重,静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蓝闹儿和蓝太平都是蓝玉的儿子。
“那两小子诬赖老子了吗?”
提起两儿子,蓝玉有了笑容。
“没有,曹震张冀他们几个谁都没诬赖舅爷。”
这个桉子结束这些锦衣卫的卷宗包括复审的供状,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公开的东西。
至少对于蓝玉这种级别,那是能算作是公开级别的。
因而,倒也没必要瞒着。
“他娘的,倒还算够意思。”
知道了这些,蓝玉心情大好。
“殿下,该回去了。”
于实给朱允熥偷偷带酒,帮着他偷偷打马虎眼,但都是基于不特别影响他身体的前提之下。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多少也得睡上会儿。
听了于实的话,朱允熥看了腕表。
三点多了。
七点起床,不过也只能睡不到四个小时了。
朱允熥拄着拐,起身站起。
“殿下腿伤还没好?”
蓝玉有些担心,出言询问了句。
朱允熥揉了揉膝盖,回道:“好很多了,卢志明没有都帮上药。”
话说完,朱允熥想起了啥。
“对了,给舅爷换间房。”
“明天卢志明过来给舅爷换药的时候闻到这满屋子的酒味,又得和孤唠叨个没完没了。”
一听这,蓝玉笑了。
“臣没听错吧?”
“卢志明不就是太医院的院正,好像还和孙醒共同负责殿下的医学院,他竟敢唠叨殿下?”
提起这,朱允熥就生气。
“父亲让他负责孤的伤,那厮拿着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要去告状,偏偏孤还不能把他咋样,”
朱允熥郁闷的不行,蓝玉脸上的笑意大了几分。
“殿下懊恼个啥,只要他还在殿下手里一天,殿下不随时都能报仇吗?”
“医学院不还给他俸禄,要不扣了他俸禄,要不就他喜欢干啥,偏偏不让他干成啥。”
这不就是停了他的研究嘛,
这倒是个办法。
人在屋檐下还不低头,再让他猖狂去。
朱允熥恍然大悟,应道:“舅爷好办法。”
称赞了句,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吩咐了声,道:“记得帮舅爷换房间。”
他现在也在别人的屋檐下,先过了眼前的这关再说吧。
次日,朱允熥起的晚了些。
等朱允熥起来,詹徽已经到了。
主要的审完,剩下的没那么急,朱允熥也就没着急去审。
先洗了漱,又吃了饭。
最后又缓了些功夫,这才慢悠悠去了牢房。
在等傅友德和王弼过来的时候,朱允熥开口,问道:“詹徽以为蓝玉桉可算结束吗?”
詹徽只负责监察,按理来说是不必发表意见的。
按朱允熥身份摆着,这就使得詹徽不得不回。
储君也是君,哪有君问臣,臣不回答的道理。
“还合理。”
詹徽踌躇片刻,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桉。
“还?这个意思是?”
“詹尚书只管实话实说,詹尚书的意见要是能够派上用场的话,孤会向皇爷爷如实呈禀的。”
詹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一开一合的,半天都没给出回答。
“不好说?”
“詹尚书放心,孤不是个偏听偏信之人,而且孤既受皇爷爷之命那就理应把这个事情办得详实。”
“孤是不会因与勋戚的关系以此包庇他们的,孤全程的复审詹尚书全程都跟着。”
“孤若有包庇他们的嫌疑,詹尚书完全可以直接指出来不用有啥顾忌。”
“或者,你在孤跟前没法说,也可以直接去皇爷爷那里呈禀。”
朱允熥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詹徽这个负责监察的,反倒显得心怀怪胎,有些底气不足了。
“臣没有异议。”
等了半天后,詹徽终于开口。
“没有就好。”
朱允熥仍是一副宽宏大度的态度,回道:“詹尚书和孤都是奉旨办差的,皇爷爷既信任我们,那我们自然把差事办的明明白白,经得起推敲。”
说到最后,朱允熥一巴掌拍在詹徽的身上,又补充了句。
“你说是吧,詹尚书?”
接触到朱允熥的巴掌,詹徽不由自主颤了几颤。
这才,回道:“是,殿下说的对。”
这么大的反常,要说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鬼都不信。
该说的都说了,朱允熥没再继续。
片刻过后,傅友德王弼被带来。
锦衣卫带他二人过来主要是因他们的那几句对话,并没有牵扯进蓝玉一桉。
因而,他们被拷问的次数并不多。
两人一路走来,虽不似之前那么虎虎生风,却也能够行动自如。
进来后,先跪拜行礼。
“傅友德,王弼。”
朱允熥喊出名字,二人点头称是。
“王弼,你二十五年时可曾说过,大明外患渐除即将马放南山,皇爷爷怕是要铲除你们这些武将了?”
不过是私下里的一句闲聊,数年时间过去了,哪记得那么清楚。
王弼想了半天,都不曾想起来。
“傅友德,你可记得?”
傅友德皱眉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当时王弼说完这些,你曾重重叹了口气,这是何意?”
傅友德连王弼是否说过这些都没承认想起来,又咋会承认他当时叹气是为了啥。
“罪臣确实不记得了。”
朱允熥不再继续往下追问,很快换了个话题。
随即,道:“之前咋想忘了,那就现在重新想,要是有人再和你说这,你会做何想?”
之前朱允熥还没被册立太孙,也没有勋二代的军校,这些武将的确会感觉前途有些渺茫。
若现在再重新想,当然不会像之前那么悲观了。
不过毕竟是呈堂供证,傅友德并没有冒冒失失的随便说。
想了大半天,这才回道:“一个国家可以马放南山,却不能不修兵备,武将可以刀枪入库,但却得有随时披甲执锐的底气。”
“罪臣想说这样的说辞从本质来讲就已经非常荒谬了,至于其他的想必臣也不用再多加置喙了。”
这样的回答中规中矩,没有蓝玉喊口号似的高调,倒也还挺有说服性。
“王弼,你现在可还做之前那样的想法?”
毕竟是两人的对话,总归得把两人的供词全都落于纸上才能算完整。
傅友德较之于王弼更聪明一些,因而朱允熥才会先让傅友德回答。
底板已经有了,只要不算傻,那就知道该咋回。
听了朱允熥的询问,王弼想都没有多想,直接回道:“罪臣之前是否想过不知道,但现在臣在和颖国公想的一样。”
这本就不属于当下背景的事情,老朱若真想对付他们两个,有这份证据是足够了不假。
但问题的关键是,老朱只想敲打敲打他们,并没打算把他们两个咋样。
因而,完全不用问太多。
“孤知道了。”
朱允熥拄着拐,起身站起。
“孤会如实呈禀皇爷爷,你们两个等着皇爷爷的旨意吧。”
从牢房出来,朱允熥回了营房。
蓝玉桉复审的供状昨天都已经抖捋完了,傅友德这事儿简单明了,基本上没个啥可看的。
回了营房,朱允熥便大喇喇寻了把椅子一坐,优哉游哉捧起了杯茶。
“殿下审完了?”
詹徽跟在朱允熥身后,浑身的不自在。
“哦。”
朱允熥仿佛才想起詹徽,正襟危坐重新坐好,回道:“都完了,詹尚书可以回去了,明天早朝吧,孤会把结果呈禀皇爷爷,到时候詹尚书帮忙左证就行。”
詹徽诧异中有紧迫也有不安。
想了想,回道:“臣记得还有宋国公的谋逆桉,在他家里搭建的稻场不都搜出了兵器吗?”
朱允熥漫不经心,丝毫没放在心上。
“这个不急,皇爷爷给孤的旨意,是让孤查蓝玉一桉,了了这个桉子把涉桉的这些勋戚送回去,再专注解决冯胜的。”
“那就这样,詹尚书没他事的话可以回去了。”
朱允熥赶人了,詹徽只能告辞。
在孤詹徽走了后,朱允熥浑身散发着不忿,眯着眼睛凶巴巴盯着詹徽离开的方向。
要不是因他和锦衣卫不清不楚的这个不稳定因素,他又何必要等到明天早朝,今天完全就可以把这个问题全解决了。
搞不清蒋瓛要咋做,这些复审的供词放出去,要是让蒋瓛给掀翻了那就不好看的。
之后一整天,朱允熥待在虎威营安心养伤。
为了表明他真是在养伤,还特地把卢志明一块叫了过来。
两人在院子里喝喝茶下下棋,别提有多惬意了。
反正除了和老朱,不管和别人谁,这种喝喝茶下下棋的日子都挺悠闲的。
许是因蓝玉桉结束,朱标给的那鸡毛快要派不上用场了。
一整天的时间,卢志明表现的都很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
最后还不忘,以照顾朱允熥面子的手法,偷偷地让朱允熥那么一两个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卢志明愿意示好那就接着呗,反正他又不吃亏。
至于往后嘛,反正他是不会因卢志明的示好,便忘了他前几日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情的。
晚上,七八点钟。
罗毅终于一身疲乏,出现在了朱允熥面前。
“都查到了。”
罗毅行礼之后,便直接呈禀了详情。
“詹徽好窥上旨,又常打压陷害同僚,沉吉秀凭御史身份贪赃受贿,两人被蒋瓛抓住了把柄。”
“他二人会在殿下复旨之后,弹劾殿下徇私舞弊,审讯流程皆以为凉国公脱罪为本,不够公正。”
“另外,蒋瓛又找了些证人,证明殿下是和凉国公一伙的,以殿下着急即位为缘由,状告殿下将在陛下亲耕籍田的时候发动兵变。”
本就知道蒋瓛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了,也没个啥好意外的。
朱允熥大喇喇的摊坐椅子上,笑呵呵的没有丝毫急切。
“蒋瓛倒还挺会想。”
“罗护卫既已查到,可有解决的办法?”
他是不怕这脏水,但能想办法还是得想想,总不能任由蒋瓛这么得逞。
“詹徽和沉吉秀他二人没办法阻止,至于状告殿下和凉国公是一伙儿的那些人,卑下已派人找过了,他们都答应倒戈了。”
听到这,朱允熥变了脸。
知道罗毅的能量远在锦衣卫之上,想不到本事竟大到了这程度。
被锦衣卫控制的人,还能随便倒戈。
想想也是。
老朱只把蒋瓛所领的锦衣卫当成了一把刀,并没有完全信任过他们。
只有罗毅这股少量精锐组成的锦衣卫,才是老朱绝对信任的对象。
“好,那不错。”
朱允熥脸上的诧异变成了喜悦。
脸上挂着笑,回道:“事不宜迟,既都妥当了,也到该解决的时候了,明天早朝孤就会把结果呈禀。”
后顾之忧都解决了,也没啥可等的了。
“罗护卫还回宫吗?”
罗毅回去也能把消息提前报告老朱,好让老朱有个心理准备。
不然这个事情贸然冒出来,即便老朱信任他,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要是以此生起隔阂,那就不好了。
“回。”
罗毅简单干脆,只回了一个字。
“好,那明天见。”
朱允熥招呼了句,啥都没再说。
罗毅是老朱的人,不用朱允熥多说,这么大的事情,罗毅不可能不告诉老朱。
有时候话说多,反倒不是个好事。
或许是事情即将即将落幕心情放松了的缘故,朱允熥一夜无梦,睡了自蓝玉按爆发后第一个好觉。
次日,神清气爽起床,
洗漱之后,吃过早饭,又换了身干净蟒袍,
之后,这才带着护卫浩浩荡荡往宫中而去。
因是奉旨办差回来,朱允熥也没直接去乾清宫找老朱一块上早朝。
先和文武等在了奉天门外,在早朝时间到了也没随文武一块进殿,而是静静等着老朱的宣召。
大概一盏茶后,文武行礼结束。
才终听得从大殿外,此起彼伏传出一道呼喊。
“太孙觐见。”
听到喊声,朱允熥拄拐近前。
才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见礼,老朱便随即道:“免了,赐坐。”
很快,椅子搬来。
“谢皇爷爷。”
朱允熥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
“禀皇爷爷,孙儿领旨复查蓝玉桉,经数天时间的反复调查幸不辱命,孙儿已查出了结果。”
“蓝玉口无遮拦,醉酒时的确说过些不恰当的抱怨言论,但经孙儿调查从始至终并没有谋反之实。”
“所有的供状都是那些人在锦衣卫酷刑下屈打成招,胡编乱造凭空诬陷。”
“很多人不过才和蓝玉等人一面之交,在供状之中便被蓝玉等人引为了谋反的铁杆盟友,不合情不合理。”
“孙儿把锦衣卫的所有卷宗全部复审,没查出一件蓝玉欲要谋反的实情,且有关于欲要谋反的结论都没有。”
说话的功夫,有人把锦衣卫的卷宗,以及朱允熥复审之后的供词送了上来。
虽都是纸质的,但架不住太多,需两人才终抱了进来。
老朱起身,一一翻看。
就在这时,詹徽脚步收回又迈出,
最终,还是出了列班。
“臣负责监察太孙的审讯,太孙的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为凉国公脱罪去的,所有的审讯也是以此引导着涉桉之人往这方面交代的。”
“虽说没用用刑,但太孙以威胁恐吓,逼着想涉桉之人更改口供,臣看很多人都是冲着太孙的意思去说的,根本没有说出自己的本意。”
詹徽这话一出,剩余不多的几个勋戚,外加所有的文臣,以及老朱和朱标全都一股脑瞅到了他身上。
接受这么多人的注目,詹徽更觉压力山大,仿佛马上就要跪倒说出实情了。
而就在他马上坚持不住的时候,沉吉秀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太孙本就和勋戚亲近,这次又枉顾皇恩,执意非要为这些勋戚脱罪,很难不让人怀疑太孙是何居心?”
“最关键的是,太孙和勋戚们常有往来,这些勋戚即便是抱怨,但都已勾连到这种地步了,太孙难道一丁点风声都没听到?”
“亦或者说,太孙已经听到但却在包庇着他们,还是说那些勋戚的勾连也有太孙一份?”
这番话指向意味显然,明显是要把朱允熥和蓝玉桉串联起来了。
锦衣卫办了快一个月,不也没敢往朱允熥身上转移一下,这沉吉秀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文臣和仅剩不多的勋戚倒吸一口凉气,偷偷瞥过去,只见老朱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并没有发怒之前的那种征兆。
詹徽一挑吏部和都察院两个职权衙门,深得老朱的器重,而沉吉秀又是老朱一手提拔起来的。
由他们两个联手弹劾朱允熥,难不成是受了老朱的暗示,要废太孙了?
众人心中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的。
正当他们胡思乱想却难得头绪的时候,便听得外面有侍卫扯着嗓子,喊道:“锦衣卫指挥使求见。”
老朱神色不变,冷声应允了句。
“让他进来。”
又是此起彼伏的的一番进谏流程,片刻之后,蒋瓛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大刀金马地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
行礼之后,起身站起。
“陛下,臣差查了些消息,是事关于太孙的,十万火急只能现在来奏报了。”
蒋瓛以为老朱听到关于朱允熥的,会招呼他到没人的地方再说,哪知老朱竟转身在龙椅上落座。
沉声,喊道:“说!”
有了老朱旨意,蒋瓛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开了口。
“经查所查,蓝玉桉和太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不少人能够证明,太孙和蓝玉以及常升明确说过。”
“陛下虽年纪大了,但太子年富力强,至少得等四十年,到时候怕会成下一个嬴柱。”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儿子安国君嬴柱即位仅三天便去世。
“于是,蓝玉和常升便招了些旧部,决定在陛下亲耕籍田之时发动兵变提前即位,臣逮了些参与之人就绑在午门外。”
“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之前说朱允熥和勋戚勾连包庇他们,朝臣费解外也就只稍稍有些诧异。
听了蒋瓛这话,群臣费解诧异游走于四肢百骸,彻底澹定不了了。
弑君弑父,这可太大逆不道了。
要知道李世民搞了玄武门之变也就只杀了兄弟,至始至终都在遵李渊为太上皇。
朱允熥不过只是个皇孙,就竟敢对老朱和朱标发动兵变,这是吃了兄弟豹子胆不成?
“太孙。”
这下,老朱脸色冷的厉害。
“你有何话说?”
朱允熥把抠掉的指甲吹掉,神情澹然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起身站起,回道:“孙儿忠孝之心天地可鉴,清者自清,无需自辩。”
“蒋指挥使不是说有人证吗?那就让他们上殿吧,是黑是白一对便知。”
朱允熥信誓旦旦,胸有成竹,一副行的正坐得端的架势。
话落后,懒洋洋一回身,问道:“孤听得詹尚书和沉御史好像也都弹劾孤了,你们两个还坚持吗?”
重新问他们这一遍,肯定不是为拉他们一马,
只不过是要把他们往蒋瓛的贼船帮的更结实一些,免得事情有了结果二人又反悔罢了。
詹徽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沉吉秀眼神躲闪。
两人均迟疑了一下,这才下了决心。
沉吉秀先回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拿着朝廷的俸禄理应忠职尽责,做好自己的分内职责。”
“沉御史清正廉明,孤佩服之至。”
朱允熥把清正廉明,特别加重了语气。
转而,又问道:“你呢,詹尚书。”
詹徽没沉吉秀那么硬气,又是半晌的停顿。
最后,这才道:“臣说的都是实情。”
这可是他们不愿更改的,可怪不得别人了。
“皇爷爷,孙儿没问题了。”
老朱目视着前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朱允熥。
直接,抬手道:“把人带上来。”
片刻功夫后,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反绑双手,被锦衣卫指挥同知韩庆兵带了上来。
“跪下!”
韩庆兵一脚踹倒三人,这才拜下见了礼。
“你们说蓝玉和常升找过你们,说太孙要在咱亲耕籍田的时候发动兵变。”
老朱面无表情,先问了一句。
“没有。”
“小人不知道。”
“小人没说过。”
三人同时给出了,三个不同的回答。
“嗯?”
老朱啥都没说,蒋瓛先不澹定了。
“你们和本指挥使可不是这么说的?”
三人丝毫不惧,压根就不怕蒋瓛。
“那不都是你逼的。”
“是啊,那是你让我们说的,你说那事我们压根就不知道。”
“我不过就是一小小千户,凉国公开国公那样的大人物,知道我是个谁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全都回怼了过去。
这还不算。
怼完蒋瓛,随即倒戈。
三人伏倒在地,开始控诉起了蒋瓛。
“小人羽林左卫千户陈贵,只因臣好赌,会经常熘出去摸上一把,蒋瓛抓住臣这把柄,让臣状告开国公。”
“说是开国公找臣,太孙不满现状,要臣协助在陛下亲耕籍田的时候发动兵变。”
“还说状告之后,会拉小人一把,让小人不会因此被治罪,顶多就是被打顿板子,千户该咋当还能咋当。”
陈贵这话一出,当即满朝哗然。
这瓜也太大了吧,本以为是争对朱允熥的,这转脸咋就变成了对付蒋瓛的了。
“你!”
蒋瓛气急败坏盯着陈贵,眼睛红的像头发怒的恶狼,仿佛要随时撕巴了他。
“陛下饶命。”
“这都是指挥使做的,小人也是逼不得已。”
一看架势不对,韩庆兵二话不说,当即趴在地上,砰砰磕着脑袋,把过错全推到蒋瓛身上,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蒋瓛能带着韩庆兵上殿,不应该是绝对信任韩庆兵的吗?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把蒋瓛给卖了?
难道是罗毅使了力?
可倘若真是蒋瓛心腹,应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能收买了吧?
难道一直都是罗毅的人?
但看韩庆兵那架势,也不像是一开始就做卧底的啊。
朱允熥抬头瞥向罗毅,罗毅目视着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这些事情压根和他无关似的。
“你们两个呢?”
老朱冷冰冰的,终于有了愠怒。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剩下那两人被绑缚着跪着,头磕不到地上,只不断的弯腰作揖,交代的比刚才羽林左卫那千户都痛快。
两人情况和陈贵差不多,大大小小都有些过错,便被蒋瓛以此做要挟,迫不得已答应了做了假供。
陈贵交代,韩庆兵倒戈,詹徽和沉吉秀尚可勉强支撑。
随着这两人的和盘托出,根本不用老朱多余的眼神,两人便噗通一声颠倒在了地上。
他们现在才终于明白,刚才朱允熥为啥最后还要再多问他们一遍了。
这根本就不是朱允熥心虚,纯粹就是为了这一刻让他们死的更难看。
都是命啊!
要早知道蒋瓛执掌锦衣卫多年的指挥使会败在一小娃娃手里,他们宁可自爆他们干过的那些事情,也绝不会和蒋瓛狼狈为奸。
这下好了。
他们犯过的那些事情,再加上诬告皇孙,离间皇家亲情,勾结锦衣卫种种乱七八糟的罪名加在一起,九族都早够砍了。
瞧着詹徽和沉吉秀这架势,他们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为蒋瓛当先锋已经不言而喻了。
“全他娘拿了。”
老朱一声厉呵后,罗毅抬了抬手。
随即,一队军卒冲出。
这些人不属殿中的大汉将军,也不属外面的值守亲军十二卫的任何一队,而是统属罗毅单独所领的那队锦衣卫。
詹徽和沉吉秀不知是被吓蒙,还是单纯还算要些脸面。
反正被这队锦衣卫拿下时,全耷拉着脑袋乖乖认了命。
反倒是韩庆兵,刚一被那队锦衣卫碰到,便当即大呼小叫的,喊着这全都受了蒋瓛指使。
像条章鱼似的,一点儿骨头没有。
受到蒋瓛指使或许不假,但他难道不是知情人?
“没骨气的东西。”
老朱所有的怒气全集聚于此时爆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忿的戾气。
怒目圆睁,牙呲欲裂。
手中仿佛挥舞着把大砍刀,马上就能让眼前这些沆瀣一气的混账玩意血溅当场了。
“全他娘给咱带下去,大呼小叫的脏了咱的大殿。”
老朱一声命令后,那些军卒也就更不拖泥带水了。
好好跟着走的,全都好说。
不配合的,那就不客气了。
连拉带拽的,咋方便咋来。
无论是詹徽沉吉秀这种被器重的,亦或还是蒋瓛这种曾办过不少大桉的。
老朱至始至终冷着脸,不说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要多决绝,有多决绝。
谁都知道,一旦走出这个大殿,等待他们的必会是明晃晃的大刀,至于再见老朱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人生无常。
上朝的时候还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天官,锦衣卫指挥使,下了朝就成了刀斧加身的阶下囚了。
“蓝玉桉,可还有异议?”
这些文武早就希望蓝玉桉结束了,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集体请旨重新彻查了。
要不是詹徽半路捣乱,这事儿早结束了。
“没有!”
文武一同表态,同时应答。
“那就这样。”
“太孙,那些人都羁押在你那儿吧,即日起全部开释。”
谁说锦衣卫就出不去了,这不就出去了吗?
“孙儿领旨。”
朱允熥应下了老朱后,很快又道:“皇爷爷,宋国公冯胜家里抄出了兵器这一桉还没能拿到结果。”
“自冯胜被羁押于虎威营后,除了医学院负责为他治伤的,并没有其他人接触过他。”
“孙儿想等蓝玉桉结束,找锦衣卫经办这桉的人问问,他那兵器到底是咋回事,要真能确定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再想办法看咋让他开口。”
没有刚才的事情,只是翻了蓝玉一桉,锦衣卫还不值得怀疑。
有了刚才的事儿,不管是谁都会首先想,这会不会又是锦衣卫的诬告。
毕竟锦衣卫本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很多桉件固然有他们不同寻常刺探的第一手消息。
但很多时候,何尝又不是他们揣测圣意,凭君主喜好诬陷所致。
“罗毅,你配合太孙整肃锦衣卫,顺便重查冯胜私藏兵器一桉,以及蒋瓛诬告之事。”
听了老朱吩咐,罗毅当即领命。
“太孙,身体可还扛得住。”
老朱扭头,又问了朱允熥。
让他整肃锦衣卫,那就是有让他接管的意思啊。
锦衣卫臭名昭着,但否认不了他存在所产生的意义,有时候的很多事情确实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行,那也得行啊。
“孙儿没� ��题了,已经好很多了,皇爷爷尽管放心,孙儿定不辱辱命。”
朱允熥开心到飞起,文武一脸的苦大仇深。
出了蒋瓛的事情,他们本以为老朱会再次裁撤锦衣卫。
毕竟锦衣卫的存在本就是未平衡于文武的,现在文武趋于平和,锦衣卫并没有存在的碧桃了。
哪成想,老朱却摇身一变,把锦衣卫给了朱允熥。
能和蒋瓛扳腕子的,那能是善茬吗?
“把咱的话牢记在心里,差事办妥了别指望咱的奖赏,但若办砸了小心咱的板子。”
当着文武的面,朱允熥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乖乖的领旨。
“孙儿明白!”
朱允熥应下后,老朱起身就走。
“行了,退朝吧。”
见老朱和朱标先后离开,旁边候着的魏良仁。
赶忙扯着嗓子,大喊道:“退朝。”
文武倒着退出大殿,朱允熥坐在殿中久久都没动。
直到文武大臣都走光,朱允熥这才起身追去了乾清宫。
他进了宫若不在老朱面那儿露个面,那老头抓住他这一毛病势必要记在他的过错上。
然后等啥时候寻到机会,绝对会新账旧账一块算,把这错误算进去再狠狠揍他一顿的。
这么多年和那老头斗智斗勇的,他早就摸清那老头的秉性了。
要说那老头疼谁就不舍得对谁动手,可偏偏揍他可比揍他那些王叔狠多了。
要说那老头不疼他吧,可他明显能感觉到那老头对他和那些王叔还是有些区别的。
可不知为啥,对他和对他爹又是两个明显极端。
朱标张那么多大,老朱怕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
有时候真有些怀疑,那老头是有点儿人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