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云忽然进了轿子,他很怕这人会说出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话。
轿子在一座大院子里停下,几个抬轿子的人受到说话的人银两,立刻离去。
夜色更深。
屋子里一灯如豆,一个女人正凝视着灯火发怔。
脸上的脂粉浓而厚,身子轻盈而娇嫩,掌中折扇轻轻摇摆,没有人过来,就轻轻喝口茶,慢慢的等着。
叶孤云被送到这间屋子里,然后就吃惊住了。
这女人竟是跟韩六拼命的那个女人,她见到叶孤云,忽然笑了笑,又说,“可记得贱妇?”
叶孤云当然记得,更记得她身上有很多牙齿印,还有她在阳光下懒散而堕落的神情。
她笑了笑,又说,“可惜你想忘记我也很难。”
这个是实话,令叶孤云呕吐的女人并不多,她是其中一个。
叶孤云沉默,不语。
“你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发愣?”
叶孤云苦笑,他想张开嘴想说什么,始终没有说出来。
“你想说点什么?”女人笑得愉快极了,她说,“还是先说一下自己为好。”
叶孤云点头,“你叫醋夫人?”
醋夫人点头。
醋夫人倒杯茶递给叶孤云,她的动作柔美而轻盈,她受过的教育好像很正统。
叶孤云苦笑,“贵干?”
醋夫人不语,痴痴的笑着,笑着指向那床铺。
她笑的眼睛已眯起一条线,却依然痴痴的笑着,她轻轻扭了扭腰肢,又轻轻晃了晃躯体上别的组成部分。
然后就静静的站在那里。
叶孤云仿佛已要爆炸了,呼吸急促,呼吸加速。
他也是男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这种女人的诱惑非但无力抵抗,简直无法抵抗。
醋夫人笑了,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看到的还很顺利。
勾引男人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勾引的多了,就会明白那种征服感是多么的刺激,欣赏着那种灼热的眼神,简直是种无法描述的享受。
她勾了勾手指,她相信他很快会过来。
她笑了,因为他果然过去了。
有些人钓鱼,岂止很简单很容易,更是一种艺术,一种境界。
她已慢慢的后退,后退到床铺,不再往后退,因为她已到了等别人出手的时候。
叶孤云已出手。
他的动作慌乱而粗暴,一把撕开了衣衫,将她按在床上,打她屁股,打的很用力也很凶狠。
醋夫人已在喘息,她遇到的男人也很多,也知道有些男人有种奇奇怪怪的毛病,不做那些奇奇怪怪而又刺激痛苦的动作,就绝不会得到满足,甚至会不行。
她躯体上晶莹而剔透的热汗已滴滴滑落,等到叶孤云打到二十下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不对了。
这个时候想转过身,却发觉自己被死死按住,再也起不来。
叶孤云还在打,用力的打,拼命的打,玩命的打,直到自己打累,她嘴里恶毒的叫骂声变得无力、嘶哑,他才停下,他慢慢的走了出去。
再也不看一眼醋夫人,夜色很黑。
无星无月无光,这种夜色很容易令人寂寞、发疯,在外漂泊的浪子,面对这种夜色,岂非都难以入眠,都在寂寞、孤独中忍受着折磨?
叶孤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有酒的地方。
一个浪子面对如此漆黑如此寂寞的时候,该做点什么?
好酒。
叶孤云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夜色里,屋脊很好,上面的风很大,吹的躯体舒畅不已。
他是迎着风喝酒的,他此刻又将衣襟拉开了点。
酒从咽喉流下,流入胸膛,与外面的酒彻底融为一体,这种感觉虽然有点隐隐刺痛,却也是忘却寂寞、空虚的法子。
夜色里的风从巷子里吹过,就像野鬼在喘息,又仿佛像是厉鬼在哀嚎。
巷子里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枯瘦、矮小而又颓废的老人,眼睛深凹,腰杆已挺不直,推着小推车慢慢的走了出来,靠在路边上。
他将几张桌子摆好,上面的调料也摆好,然后静静倚在炉火旁休息。
叶孤云酒意顿醒,顿觉嘴里发干,握剑的手忽然握紧,掌中酒坛并未空。
下面的那人竟已火剪!
叶孤云没有下去,也懒得去找他。
他依然喝着酒,肚子里的心渐渐得到平息,这个时候,从远方奔过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迎着着微弱的炉火,清晰的看到这女人光滑的躯体上仅裹住条床单,头发很混乱,神情很难看,像撞了邪。
叶孤云苦笑。
这女人竟然是醋夫人,醋夫人冷冷盯着火剪,一巴掌掴在火剪的脸颊上,火剪被打得倒退了十几步,勉强站住,就直愣愣盯着醋夫人。
“大半夜的,你光着身子到处跑,想做什么?”
醋夫人并未看一眼火剪,也未跟他说话,眼中似已喷出火焰,到处瞧着,每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她躯体上大多肌肉都已因过度愤怒而轻颤、抖晃着。
火剪的呼吸似已不稳。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光棍与十七八岁的小光棍好像没有多大区别,面对女人的诱惑,心里起伏的也同样很剧烈很凶猛。
“我并未惹你,你干嘛打我?”火剪已在怒吼,但他脸颊上根根肌肉,已因情欲变得僵硬、轻颤。
醋夫人咬牙大叫,她的声音比火剪更大更刺耳,也许娘们的声音本就很要命,这本就是她们天生具备的,她说,“老娘高兴,老娘乐意,你
想怎么样?”
火剪鼻子抽气更加剧烈,他似已在拼命忍受着情欲,又仿佛在拼命忍受着怒意。
叶孤云在上面暗暗发笑。
这两个人实在很有趣,火剪为什么不去将她摆平?以他的身手,也许十个醋夫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火剪瞪着醋夫人,咬牙挤出一句话,“你是什么人?我并未得罪你,你要买云吞,我给你下,你要别的,就离开这里。”
“这里只有云吞?”
“是的,没有别的。”
醋夫人忽然盯着锅里的面汤,忽然说,“这是什么?”
火剪忽然说,“面汤,你想喝我给你喝个够,我不要钱。”
醋夫人自己忽然舀了一碗,并没有喝,而是往上面一撒,叶孤云吃惊,她撒的位置正是叶孤云坐的位置。
叶孤云想躲闪却已来不及了。
因为醋夫人出手的时候正巧是叶孤云捂住肚子笑的时候。
一口面汤忽然倒在他嘴里,他直愣愣呆在哪里,再也笑不出了,醋夫人笑了,“你还笑不笑了?”
叶孤云摇摇头。
他非但笑不出,而且已深深恐惧了,这面汤里是什么?也许只有火剪知道。
叶孤云轻轻掠了下去。
火剪也在笑,他瞧着叶孤云,并没有说话,话仿佛已从笑意里流出无疑。
醋夫人忽然一把握住叶孤云的衣襟,冷冷的说,“你竟敢耍我,害我大半夜的裹着床单到处找你。”
叶孤云哭笑不得,他看了看火剪,又说,“可还是被你找到了。”
“是的。”火剪喝了口面汤,阴恻恻的笑着,“居然敢打女人屁股,打过了,又将人家丢在屋子里,自己溜之大吉,你这事做的实在很缺德。”
叶孤云点头嘴里的笑意更苦。
这个时候火剪依然笑,笑着摸出火剪,火剪张开,骤然夹住汤锅,将汤锅一下子放在边上。
叶孤云身子已往后缩,醋夫人虽然很吃惊,不明白火剪是怎么知道她与叶孤云的事情,但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却死死锁住他的腰,她大笑着,“这次你逃走了,我就跟你姓。”
“先离开再说,现在就走。”
醋夫人大笑不动,也不让叶孤云动,她的力气居然也很大。
火剪已将他的兵器插进煤球孔中,然后就晃动了几下。
叶孤云见到他这个动作,身子掠起,却被醋夫人死死拉住,她笑着说,“还想逃走,你活的不赖烦了。”
火剪在微笑,叶孤云也在瞧着他微笑,但是醋夫人竟已软软倒下。
“你的女人倒下了,你为什么不将他抱起?”
叶孤云的剑握得更紧,他说,“我抱她的时候,你说不定会乘机宰了我。”
“你未免太小心了。”
叶孤云点点头,他现在已明白了那面汤竟是解药,炉火的烟是毒药,而且很容易将人毒死。
他没有看倒下去的醋夫人,只是笑了笑,“请你这样的人出来,并不是容易的事。”
“是的。”火剪笑了,“你看出我是什么人了?”
叶孤云点头,“我实在不愿意见到你这样的对手。”
“为什么?”
“因为你是老人,我的剑不想杀老人。”叶孤云又说,“我的剑也没有把握杀了你。”
火剪点头,“你很坦白。”
“是的,这本就是事实。”叶孤云笑着凝视着火剪,淡淡的说,“我想你也同样没有把握杀了我。”
火剪不笑了,脸上的肌肉已绷紧,忽然说,“我可以将你杀了,得到自己想要的。”
叶孤云的笑意也消失,“你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阿芙蓉。”
“阿芙蓉?”叶孤云吃惊,愣住。
火剪忽然慢慢笑了,他仿佛在回味着某种神秘而奇异的快意。
叶孤云想过,想要请这样的人,非但极为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人非但对权势、地位、金钱、字画、武功秘籍没感觉,甚至对女人的感觉也绝不会浓厚的。
天下间也许只有令他上瘾的东西才能令他不能自拔,才能令他乖乖卖命做事。
叶孤云吐出口气。
火剪瞪着叶孤云,忽然说,“你想不想尝尝这是什么感觉?”
叶孤云摇头。
“我现在好像去尝试。”火剪脸上现出贪婪而猥琐的神情,又说,“可是你让我没有了这个东西,你说怎么办?”
叶孤云眨了眨眼,又说,“阿芙蓉是从哪里找来的?”
“当然是找我杀人的人给的。”
“谁?”
“范天府。”
叶孤云吃惊!怔住!!
“是用刀的范天府?”叶孤云又问了一下,想听明白一点。
“是的,这人是用刀的。”火剪又说,“他的刀法也许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可怕。”
叶孤云面无表情,死死盯着这枯瘦而干瘪的脸颊。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范天府还活着,他为什么还活着?叶孤云想不通,因为他亲眼看到范天府被一口长剑定死在墙上,脸已被打的变形。
想到这里,叶孤云忽然顿住,他的脸被人打的变形。
他来来回回的嚼着这件事情。
火剪恶笑着凝视叶孤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范天府到底有没有死去?”
“他曾经是你的朋友?”
“是的。”叶孤云又说,“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火剪大笑,他仿佛觉
得这件事很有趣,“你居然有这样的朋友?”
等到他笑完了,叶孤云才说,“我难道不能有这样的朋友?”
“你不能有这样的朋友,而且他绝不是你的朋友。”火剪又说,“这次想要我过来杀你的人,就是他。”
叶孤云不信。
“我知道你绝不会相信,因为你没见到他。”
叶孤云点头。
“所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地狱。”
这里果然是地狱,晚风中带着野狗的哀嚎,十几个漆黑的和尚木桩般矗立在边上。
护法的面具已取下,躯体上伤口很多,他现在看来,仿佛是鸡刨过的豆腐。
他就是地狱里的人!
他看到叶孤云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叶孤云,只能看到迷迷糊糊的影子,迷迷糊糊而又孤孤单单的影子。
叶孤云矗立在他不远处,孤孤单单的站着,孤孤单单的杀气。
江湖中有这种杀气的人,也许只有一个,也幸好只有这一个人。
“我来了。”
范天府点头,他垂下头,又说,“我知道了。”
叶孤云目光中露出怜惜之色,“你看得到我来了?”
“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得到。”范天府笑了,笑的很凄凉也很凄惨,他已是凄凉而又凄惨的人,“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我没有。”
范天府淡淡的说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理由令我失望。”叶孤云又补充,“现在没有,以后更没有。”
“那以前呢?”
“以前的更没有,因为范天府已死了,为了朋友而死的男人。”叶孤云叹息,又说,“绝不是魔教里的护法,一个出卖朋友而搏得好处的可怜虫。”
叶孤云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就是男人,无论是什么人?是做什么样的人都一样,男人就是最好的称赞。
范天府笑了,笑意里更加哀伤不已,但他眼眸却已露出了感激。
他笑了笑,笑的渐渐开朗,又说,“以前的范天府已死了?”
叶孤云立刻回答,“是的,而且死的很光荣,是我见过最光荣的刀客之一。”
范天府点头又在笑,他已闭上嘴,决定不在说话。
他想说的话已说完,已不必说下去,可是君莫问笑了,大笑,虽然胳膊断了一只,虽然身子几乎站不稳,但她不得不去好好大笑一下,因为通往魔教教主位置的大道上已剩下她一个人,有资格跟她争抢魔教的人,已都死的死,残废的残废。
现在她无疑已是魔教的主人!
她忽然不笑了,不笑了就忽然冷冷盯着范天府,“我真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
“我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朋友。”
“哦?”范天府又说,“你难道不幸运?岂非比我更好?”
“我的确比你幸运。”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冷,她说,“可是他绝不会将我当做朋友。”
范天府冷笑,讥笑,“那是因为你做的事太绝了,太没有人味了。”
她又笑了,笑的疯狂、恶毒,却又偏偏很凄凉萧索,她笑声结束,又说,“你可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冷笑着踩住范天府的头颅,范天府咬牙,泪与鲜血已落下,躯体剧烈抽动,指尖已插入泥土,手背上暴露出的青筋,毒蛇般矗立着。
他咬牙发出嘶喊,“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不是女人。”她恶笑而怨恨,她仿佛想将心里所有的痛苦、仇恨统统发泄出去。
他此刻已是她出气的工具。
头颅渐渐已深陷泥土,他已感觉到被活埋的滋味!
躯体上的衣衫已湿透,她已不稳,忽然倒了下去,她脸上的怒意渐渐平息,她忽然倒下。
叶孤云索性闭上眼,不忍在看。
君莫问倒下,边上罗孝立刻将她扶起,眼眸里已露出关切之色,他并没有说话但她已明白。
她说,“没事,我死不了。”
罗孝点头。
她站起就凝视着叶孤云,忽然说,“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这个人?”
叶孤云没有睁开眼,他已听到,而且听的很清楚,范天府的声音已在喘息,这种喘息只有在野兽将死未死的时刻才能发得出。
“原来你是妇人,连快死的人都不敢看?”
叶孤云睁开眼就看到了君莫问的脸颊,就完全吃惊,彻底吃惊住,因为她已彻底吸引住他。
她脸上的情感很复杂而痛苦,叶孤云重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
她的神情显得很疲倦很无力,又极为怨恨极为怨恶,却偏偏显得说不出的痛苦而哀伤。
“你看我做什么?为什么不看这个可怜虫?”
“因为你比他更可怜。”
叶孤云说的很轻松,君莫问仿佛受到某种神秘而可怕的打击,她竟已摔倒在地上。
这次她没有要别的人去扶,自己立刻站起,冷笑着,“你为什么可怜我?”
叶孤云闭上嘴,暗暗哀伤。
他不愿去伤害这女人,因为他在她心里已有了地位,也许她绝不会承认,但她心里的的确确已深深爱着叶孤云,这是事实,也许并不是她想要的,却偏偏已发生了。
他也知道她情愿牺牲更大的代价,去切断这根情丝,但她绝不会切断的。
这也许就是情到深处痛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