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戒队向南到达红角隘口下的和林是在十二月底的深冬。对四名霍比特人来说这是格外艰辛的旅程。冰寒刺骨的风从东面山脉吹下来,即使穿着最厚重的衣服,不管走路还是休息,他们都感觉自己好像泡在冰水里。白天,他们不安的在河谷或是荆棘丛里睡觉,到了下午会被轮值的人叫醒,吃下一顿通常都是冷冰冰的正餐。到了晚上,他们又得继续步行,每天都在黑暗中摸索到四肢无力。而早上看到的,是似乎一点都没有拉近距离的高山。
这旅程终于在到达和林时有了希望。红角隘口已近在咫尺,而这片地区有不少错综复杂的岩石和灌丛,能为他们提供掩蔽。护戒队员们在岩石边生起篝火,吃下了久违的热食,波罗莫甚至兴致勃勃的教梅里和皮聘练起了剑术。两个小淘气现在奉波罗莫为刀剑老师,每天把他缠得死死的。阿拉贡卧在一旁的草堆里抽吸烟斗,不时被三人的“交锋”引得发笑。同伴的笑闹声并没有分散莱戈拉斯的注意,他正立在一旁的岩石顶上,凝眸眺望远方。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上——周围似乎太安静了,没有小兽也没有飞鸟,这些荒山常见的生灵全都不知去向。唯有天空还算清朗,太阳在头顶无声无息的朝西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南方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它慢慢变大,如同云朵一般飘向北方。
“你们看,那是什么?”莱戈拉斯提醒伙伴们注意。阿拉贡很快从靠卧的草堆里起身,到莱戈拉斯身边。甘道夫和弗罗多还有山姆也从篝火边站起来。“那是片乌云而已。”金雳不以为然的说。“如果是片云的话,”波罗莫垂下手里的剑,“它移动的速度也太快了点!”“而且还能逆着风!”莱戈拉斯补充。当那片黑色越来越近,他第一个看清来者竟然是一大群高速飞行的黑鸟!鸟群一面向北飞行一面不断的起落回旋,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阿拉贡的神情变得极端严峻,终于低喊一声:“快熄灭火堆藏起来!”
阿拉贡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这条路。听到他的命令,众人立刻飞速行动起来。山姆拾起火上的平底锅,两三脚便踩灭了火堆,跟着像其他人一样藏进了岩石底部的裂隙里。他们刚刚分散藏好,便有一整群黑鸟脱离了主队,朝着这片高地飞来。鸟群几乎贴着灌丛掠过,发出巨大而混乱的呱呱声。众人透过灌丛望出去,见头顶的天空都被鸟群遮蔽成了黑色。等鸟儿渐渐飞远,他们才敢从藏身处走出来,甘道夫和阿拉贡神情凝重的互相看一眼。
“这不是此地的生物,而是登兰德的乌鸦。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我猜想是魔王正利用它们监视隘口。”阿拉贡分析道。“看来这条路已经不再安全。”甘道夫紧皱眉头说。“我们可以继续往南走洛汗隘口,然后穿越洛汗到达我的城市!”波罗莫激动的建议。甘道夫却摇头,“洛汗离艾辛格太近,太靠近萨鲁曼的势力。我很怀疑骠骑王的将军们现在到底忠于谁,也许他们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盟友了。”“那就放弃高山走地下城市吧!我的表哥巴林带着族人重开了摩瑞亚矿坑。通过摩瑞亚一样能到达东方,我们还会得到热情的接待!”金雳说。甘道夫的眉心掠过一片阴云。虽然这几百年里摩瑞亚的炎魔似乎销声匿迹,但恐怖的烈焰仍藏在地底,一旦觉醒会是致命的。甘道夫思索一刻,终于拄定手杖往前走了几步,山风吹起他的灰袍。“我们避开隘口,翻越雪山!”
甘道夫的话引得队员们面面相觑。“我们会死在山上的!那是残酷的卡拉霍拉斯!”金雳嚷道。甘道夫回头看他一眼,“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选择走摩瑞亚。”在甘道夫的坚持下,众人不久整装出发,开始朝着雪峰迈进。第二日他们越过雪线,走上山腰一条险恶无比的小道。他们的一侧是九十度的峭壁,另一侧是一落千丈的悬崖。大雪扑面来袭,漫天都是飞舞的雪团。这样行了大半日,甘道夫把一些来自瑞文戴尔的特制饮料分给大家喝。波罗莫提议生火取暖,冻得不轻的队员们纷纷同意。可在刮着强风的雪地里,无论人类还是精灵都没有办法把背上山的柴禾点着。最后甘道夫用魔法为大家生了火,众人脸上终于有了点喜悦。“这可是自曝行踪啊,明明知道周围有敌人的耳目。”甘道夫望着火光叹息道。“如果大雪把我们埋掉的确可以遮挡敌人的视线,但我们也活不久了!”波罗莫对着火堆用力搓手。阿拉贡瞥他一眼,“等休息好了继续赶路吧。既然头脑在这儿没用,就让身体来行动。”
这之后雪越来越大,甘道夫负责领路,可他弯腰驼背的身影有一半都埋进了雪里。波罗莫和阿拉贡还必须时常一手抱一个霍比特人,把他们从雪地里拔出来。要是没有同伴的帮助,瘦小的半身人大概早就被雪活埋了。金雳倒是拒绝所有人帮忙,但雪已经没到他的胸口,每走一步都大喘粗气。莱戈拉斯打量一回同伴们,忽然从雪堆里跳了出来,轻盈落在雪面上——这让他身前的金雳吓了一大跳。“你居然……”金雳瞪着眼睛仰视他。莱戈拉斯笑着蹲下来,手托腮说:“现在队伍会需要一个站得高看得远的领路人。所以我决定,把押后的重任转交给你。不过小心别被埋了,你是最后一个,陷在雪里可能都没人发现。”说完他拍拍衣服起身,果然踏雪无痕的向前撵去。金雳目瞪口呆许久才闷声嘟哝:“我还是不喜欢精灵,我确信。”
见莱戈拉斯来到身边甘道夫松一口气说:“快帮我看看,好精灵,前面拐弯过去有没有阻碍。”莱戈拉斯踩着雪面迅速绕过弯,过一会儿返回说:“前面有个大雪丘,你们可能得凿个雪洞钻过去。雪丘那一面因为风小,积雪倒是挺少的,应该好走许多。”“凿雪洞?”波罗莫一脸无语的表情,“我们还存着点儿力气,可要到哪儿去找铁锹?”“这根本是条死路!”金雳终于憋不住大喊。“嘘……”莱戈拉斯忽然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色变得无比警惕。渐渐的所有人都听到,乱卷乌云与纷飞大雪里传出一个冷酷邪恶的魔音——“walcacamirasse!Naiyarvaxearasselya!(醒来吧,红角峰!让你的尖牙沾满血污!)”
“是萨鲁曼……”甘道夫的双目射出精光。随着魔音重复,力量越来越强,山道顶上开始传出“咔咔”的岩石崩裂声,一时间大量落石伴着积雪从众人身侧砸下悬崖!站在崖边的莱戈拉斯赶紧闪避贴回到岩石上。“我们被发现了,甘道夫!萨鲁曼想要制造雪崩,我们得回头!”阿拉贡急切的大喊。“不行!”甘道夫怒然拒绝,跟着从雪堆里爬起来,手拄法杖面朝魔音传来的方向。“Lostocaradhras,sedho,hodo,nultho,iruithl!(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安静吧,沉睡吧,控制你的愤怒!)”灰袍巫师拼尽全力诵道。两股力量在天空中纠缠交战,可魔音仍不绝于耳,丝毫没有因为灰袍巫师的对抗而削弱,最后一句力量达到最强——“Naiyarvaxearasselyataltuvanotto-ar!(让你那沾满血污的尖角落在敌人的头上!)”终于,一道闪电劈过,天崩地裂的巨响自山峰之巅传来,滚滚积雪与碎石倾巢而下!
溪流里的水忽然汩汩翻涌起来,仿佛炸开锅一般——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和瞬间黯淡的天光令瑟兰迪尔目光一凛。正往船上搬运货物的工兵统统呆愣在原地,他们面前的小船剧烈摇晃着,这样强度的地震上一次发生,还是数十年前恶龙史矛革苏醒的时候。而地震未息,乌云翻卷的天空又兀的划过一道亮光,雷声轰隆炸响。瑟兰迪尔的目光从溪流移向头顶的枝桠之间——冬日惊雷实在是罕见的异象。费伦朝士兵们示意,所有精灵纷纷把手中的货物和工具放下来,集中力量固定船只。
“你能感觉到地震的源头在哪儿吗?费伦。”瑟兰迪尔低声的问。传令官有些犹豫的回答:“仿佛是来自迷雾山,但不在近处。”“他们没有走最高隘口,”瑟兰迪尔紧皱眉心说,“这一个月来我都感觉不到莱戈拉斯。他不在东方,而在离我千里之外。”“也许他们直接往南走了,从其他隘口越过迷雾山。”费伦推测道。瑟兰迪尔凝眸不语,之后叹口气。“是的,他们最终还是要去到魔王的领地。”说罢他缓步走向溪岸,一面走一面吟诵起一段咒语。随着精灵王柔和悠长的吟诵声回响林间,丰沛的灵力渐渐充满四周。精灵们安定下来,左右望着重新变得明亮的森林与恢复正常流动的溪水,不禁要以为刚刚的地震只是一场幻觉。立在岸边的瑟兰迪尔停止了吟诵,慢慢垂下视线。一片雪絮寂静无声的飘落他脚边——冬天第一场雪降临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号角声打破了寂静,精灵们纷纷眺向对岸。溪流的另一边没有路,只有森然不动的茂林,林地里很快又响起一道稍微低沉些的号声。这是狩猎合围的讯号!——精灵们不由面面相觑,喧吵溪一带尽管已经没有毒物敢接近,可国王早就宣布两岸禁猎。瑟兰迪尔的眼中闪过一点怒火。“去看看是谁。”他冷声道。一名精灵迅速跳上一只空船撑向对岸,可未及登陆,溪流边的灌丛已剧烈摇晃起来,跌跌撞撞钻出一头后背中箭的山猪!踏上湿滑陡峭的溪岸礁石,这倒霉的黑家伙最终四腿一蹬,跳进了水里!
“抓住它!”“别让它跑了!”好几个稚嫩的嗓音这时此起彼伏自灌丛后响起。精灵们瞪大了眼睛,见一个敏捷的影子追踪山猪一跃而出,竟也扎进了冰寒的溪水里!湍急水流中他奋力扑腾几下冒出头,山猪已被他死死扼在臂弯里。可当他甩甩湿漉漉的发辫看清周围,尤其瞥见溪边负手而立的金发身影,顿时一脸惊慌失措。“这混小子!”费伦几步撵到岸边,瑟兰迪尔按住传令官的肩,“你不能下去。”“快上来!溪水里有……”船上的精灵话音未落,抱着山猪的少年已两眼一翻,小小的脑袋耷进了水里。他和猎物都只露后背浮在水面上随波漂流。“米卢迪尔!”费伦和此刻才赶到岸边的几个小精灵同时大喊。“把他和猪都捞上来,”瑟兰迪尔朝船上的精灵下令。
米卢迪尔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晃荡不止,似乎有许多树木朝着自己扑过来。两手用一用力,发现怀中是空的,他脑袋里立刻有根弦弹跳了一下。“我的猪!”他大叫。“猪被你的同伴抬走了。”背后一个声音回答。“那我的Ada……”“你的Ada在尽他的职责,而我在送你回家。”米卢迪尔连打两个喷嚏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身后护着自己的是谁。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和精灵王再次同乘一骑,身上还裹着一条巨大又暖和的灰斗篷。角鹿在不疾不徐的前行,幽暗的林道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而雪片还在如棉似絮的不断落下。要不是裹着斗篷,浑身湿透的他大概早就冻成冰块了。
“你好大的胆子。”瑟兰迪尔这时才稍稍放松环住他的力量,掌心凝聚的光芒也减弱了一些。米卢迪尔低下头,讶然发现自己不觉得寒冷其实还因为魔法的缘故——这正是精灵王代替父亲送自己回家的原因。“喧吵溪两岸禁止狩猎,你父亲没有告诫过你吗?”瑟兰迪尔再次开口。米卢迪尔面露愧色,不敢回头只敢盯着眼前张扬又不失优雅的鹿角,“我以为……以为我们离溪边还远着呢。本想在山上捉住那头猪的,可谁知地面突然开始震动摇晃,森林里什么也看不清。我的箭没能射中山猪的要害,叫它一路逃到了溪水里。”停顿一下,米卢迪尔的头埋下去,“请陛下处罚我,但不要处罚我的伙伴,他们都是听我的才会来这儿狩猎。”
瑟兰迪尔垂眸瞥一眼少年的发顶,“听你的?你来林山的日子不长,已经是队伍头目了?”提起自己的狩猎队,米卢迪尔的精神不觉变好,扬起头说:“对,他们分别是我的副将、掌旗和传令。”“欧罗尔是你的副将?”瑟兰迪尔问。“您知道?!”米卢迪尔惊讶的反问。瑟兰迪尔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因为只有你和他背着号角。不过,我没看到掌旗官的旗帜。”“那……那将来会有的,我要用一对鹿角的图案来做纹章!”米卢迪尔赶紧解释。“好吧,”瑟兰迪尔微微点头,“照你说的我来裁决。他们三个会得到比你轻一点的处罚,不过副将又会比其他两个重一点。”
听到伙伴还是难免处罚,米卢迪尔顿时泄气的又缩回斗篷里去,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处罚会是什么呢?”他小声嘟囔。瑟兰迪尔好整以暇的说:“你们首先得承诺下不为例。而你,一个月都不许离开林山。他们三个也会被罚禁足,副将十天,其他两个七天吧。”瑟兰迪尔说完,见米卢迪尔大大的松一口气,扭过身,双眼晶亮的仰视着他。“陛下,您的处罚可真轻!我过去听别的精灵说,您是个严厉的国王。”瑟兰迪尔云淡风轻的回应:“你刚中了魔法,虽然已经为你解除,也会浑身无力病上好几天,算是惩罚过了。”米卢迪尔依然诚恳的说:“您真好,陛下,比我的Ada还要好!恐怕他的处罚会比您的还要严厉呢!”瑟兰迪尔挑眉斜他一眼,“你倒是和我儿子一样,一样的胡闹。”
“您说莱戈拉斯殿下?”米卢迪尔突然两眼放光,病容一扫而空,“殿下怎么会?!他可是我们的偶像,我们的大英雄!”“哦?”瑟兰迪尔强忍住笑,“他怎么英雄了?你说说看。”“他在河谷镇和恶龙搏斗了三天三夜,还在孤山杀死了穷凶恶极的博格!死在他箭下的半兽人起码有一百个,死在他刀下的又有一百个!他和勇敢的陶睿尔都是我们的偶像!”米卢迪尔如数家珍的说完最后露出一点遗憾,“不过,我来林山还没有荣幸见到殿下。听说他奉您的旨意出使,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才会回来。”瑟兰迪尔默然移开视线,望着前方的林路,过一刻才说:“是的,是我让他去的。”敏锐察觉到什么,米卢迪尔眼珠转了转,“您在想他?”瑟兰迪尔睨他一眼,“我在想他。”“那您为什么不派别人去,而派殿下去呢?”“因为他不只是我的儿子。”“他还是谁?”米卢迪尔好奇的问。瑟兰迪尔露出些许揶揄的笑意,“你不是叫他大英雄吗?”“没错!”米卢迪尔终于满意的转过身去,“殿下一定又去做英雄了!”
角鹿走进树村时天已经全黑了,有树屋的地方燃着点点灯火,好像繁星点亮了树林。瑟兰迪尔一一注视行经的树屋,它们大多紧闭门户把风雪排除在外,每一所小屋里都庇护着一个家庭。不久,他见米卢迪尔的母亲提着油灯候在路边。当她发现送儿子返回的是国王陛下时,赶紧躬身行礼,瑟兰迪尔朝她点了点头。米卢迪尔早又昏睡过去,瑟兰迪尔翻下角鹿时把怀中的小精灵也抱了下来。米卢迪尔睁开一点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好了,回家接受惩罚吧。”瑟兰迪尔说。见母亲要从国王怀里接过自己,米卢迪尔赶紧一跃站直,身上宽大的斗篷掉在了雪堆里。他又手忙脚乱把斗篷拾起来,一团揉抱在怀里。“穿上它御寒。”瑟兰迪尔吩咐。米卢迪尔的母亲忙为儿子重新裹上斗篷,而少年精灵始终笔直的站立着。直到瑟兰迪尔准备策鹿离开时他才仰面开口:“陛下,我将来能像父亲那样效忠您和殿下吗?”瑟兰迪尔拉转缰绳,俯视着林路边的小小身影。少年的脸在灯光下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却明亮清透。瑟兰迪尔微微笑了,“我等你长大,米卢迪尔。”
艾辛格圆场,欧萨克塔。白袍巫师萨鲁曼立在塔顶眺望着北方。乌云啸聚在雪山顶上,电闪雷鸣仍旧不止。一场雪崩掩埋了山腰的道路,在春天来临之前,将没有任何人能够凭借双足征服卡拉霍拉斯。“不要以为趁着雪崩就能遁形,甘道夫,”萨鲁曼阴沉的笑道,“躲入地底我的确看不见你。但有另一双眼在那儿等着你——它会比一切的冰霜、雪暴都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