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父亲:
您看到我的信时,我或许已经出发,或许仍和小队的同伴们一起在林谷等待,等领主阁下口中那个“恰当的时机”。我在晨光下眺望,最高隘口的灰色影子就半掩在迷雾之中,如果路程顺利,那会是我们远征旅程的第一站。我还记得小时候您第一次带我骑马翻越隘口,我就坐在您的身前,您指着狭窄湿滑的山道告诉我,那是骑兵们高扬着辛达战旗最初通过的地方。那时候您和祖父是否也冒着极端的危险走过这段路程呢?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自己也是那场东征的一份子,是那个高举战旗的旗手,也设想我带着它和您还有母亲一道,在达哥拉、在葛哥洛斯与邪恶厮杀。可时间并不能倒流,只会把新的危机送到所有人面前。
领主阁下预言,战火可能在中土大陆的任何一处点燃,而我们的远征,会是这场对抗魔王的战争中最重要却又最隐秘的一个部分。如果我们成功,魔王将丧失复生的可能。我也相信,他的黑暗势力会因此而崩溃,一切受邪恶威胁的地方都会得到解救,密林也能安全无忧。这是一场没有战旗也没有号角的战斗,我很荣幸能参与其中,父亲。我清楚这是危险的旅程,您恐怕会为我担心,但这付出将是值得的。我会在征途上祈祷密林不受战火侵扰,也迫切渴望得到您的理解和祝福。
最后愿您身体安好。凯旋时再见,我深爱的父亲。
您忠实的儿子和臣下莱戈拉斯
护戒小队离开林谷是在一个冰冷、灰白的冬日。从迷雾山吹下的寒风穿越了黑暗的松林,将落叶树上仅存的枯叶扫除。天空看起来又低又暗,残破的云朵翻滚着。当早来的傍晚于谷中落下,阴影时队伍开始整装,林谷的精灵都聚在城门内为他们送行。埃尔隆德建议他们尽可能利用夜色进发,直到远离瑞文戴尔为止。“你们必须提防索伦的耳目,”埃尔隆德说,“我相信魔王已经得知黑骑士受创的消息,他将会暴怒不已。很快的,步行和飞行的间谍就会充斥在北方的大地上。在你们前进的时候,连天空上的飞禽都必须小心才是。”
众人没有携带很多武器,甚至不打算骑马,因为这趟旅程的关键在于隐秘行动而不是大开杀戮。和弗罗多一道患难抵达瑞文戴尔的朋友们,霍比特人山姆、梅里和皮聘也加入了护戒队,打算陪伴弗罗多再次踏上征程。他们身上带着短剑,弗罗多的武器是老比尔博当年使过的精灵剑“刺针”。弗罗多还照比尔博的建议,悄悄在外套里穿上了对方送他秘银锁甲——传说一位精灵王子穿过的稀世宝物。半身人们聚拢到一起,老比尔博在最后叮嘱即将远行的侄子,山姆紧张的祷念着什么,梅里和皮聘依然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而护送他们的剑士和领路的巫师则要严肃和沉默得多。甘道夫拄着手杖,腰间别着敌击剑,这和孤山中与索林陪葬的兽咬剑是一对。阿拉贡佩的是常年随身的宝剑,穿着一般游侠的褐色厚衣服。波罗莫除了佩剑还背着盾牌和号角。金雳倒是不怕重负,整天都套着锁子甲,腰间插一柄巨大的战斧。莱戈拉斯一身轻便的暗绿色猎装,背着弓和箭筒,还有他的一双短刀。
所有人中,莱戈拉斯有些心神不宁。去密林的使者仍未返回,这让他多少有些忐忑。阿拉贡敏锐的察觉到,抬手握住他的肩膀。莱戈拉斯回过头,也拍了拍好友的手臂。他知道阿拉贡的烦恼不会比他更少——亚玟即将和族人启程去灰港乘船西渡,也许这次别离就是和亚玟的永别。在早上的时候,他亲眼见埃尔隆德分开了久久话别的一双恋人,与阿拉贡在花园里单独谈话。之后阿拉贡坐在门廊下的地板上,头颅埋在膝盖之间一动不动,任何安慰对他来说都苍白无力。可是现在,那张五官刚毅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沮丧的痕迹,灰湛的眼睛里只有沉默的决心。
当众人准备好出发的时候,一匹快马忽然从山道上俯冲下来,一头扎进了城门。马背上的骑士在人群中四面搜寻,等望见莱戈拉斯明显的松了口气。“那是被派去密林的使者!”莱戈拉斯一脸激动的对阿拉贡说。他很快穿过人群奔到骑士身边,对方也下了马,将身上背负的一个柔软包裹递给他。“这里面有你父亲给你的东西和信,感谢维拉你们还没有出发。”满身尘泥的使者面带微笑的说。莱戈拉斯深吸口气双手接过来,到一旁石桌上解开,当看清里面的东西他怔怔的出了神——绿色的布面,银丝绣出的八角徽章和镶嵌其中的山河星辰——这是一面密林王旗!而夹在其中的信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墨笔的字迹:带着它,踏上你的路,与你同在。
矮人金雳这时探头过来,并没有看出包裹里是件什么东西。“你父亲不会千里迢迢给你送衣服吧?你穿得是够单薄的。”金雳嘟囔着说。莱戈拉斯偏头笑看他一眼,“精灵可不像凡人那么怕冷。这件东西比衣服宝贵多了,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莱戈拉斯说着把布包束紧,缚在背后。那张信笺则被他小心翼翼收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在我眼里,这才是最宝贵的,”金雳挺起肚皮拍了拍腰间的战斧,“我父亲当年在孤山战场上,挥舞它砍下过二十颗半兽人的头!到今天用它削人头,都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莱戈拉斯不以为然的挑一挑眉,“是因为会议上你砍坏了自己的斧头才不得不用你父亲的吧?啊,对了,说起孤山那时候,我记得自己至少杀死了五十个半兽人,我父亲杀掉的敌人比我还要多一倍呢!”“五十个?一百个?你一定是记错了!年纪太大记错了!”金雳吹起胡子瞪圆眼睛说,“有机会我们来做个比试,看你是不是吹牛。”“好啊,到时候你可别不服输。”莱戈拉斯扬起下巴回应。
这时一阵“呜呜”的巨响让所有人吓了一跳。莱戈拉斯和金雳同时回过头,见吹号的人是波罗莫。“让所有刚铎之敌逃窜吧!”波罗莫朝着天空喊道。梅里和皮聘不知何时缠上了他,淘气的哈哈笑起来,波罗莫也和他们一道大笑。“下次你最好不要贸然吹动这号角,波罗莫,”埃尔隆德皱眉上前,“除非你回到了刚铎境内或者遇到了极大的危险。”波罗莫放下号角露出骄傲的神情,“或许吧。或许日后我们许多时间都必须在黑夜中行动,但我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吹号,不会像个小偷那样鬼鬼祟祟。”听到波罗莫的话甘道夫与埃尔隆德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流露出一点担忧。
天色终于入暮,所有护戒队的成员聚拢到了甘道夫与埃尔隆德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叮嘱,”埃尔隆德压低声音说,“魔戒持有者这次的任务是要前往末日山。他只有一个责任,绝对不可以丢弃魔戒,或者让它落入任何魔王的爪牙手中。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把戒指交给身边的伙伴,而那个人将继续这任务。其他人则没有任何义务,只是要尽可能的协助持戒者。你们现在集体出发,必要时也可以分散。你们身上没有任何誓约的牵绊,有的只是自己的决心和意愿,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们走自己不想走的路。你们如果想要放弃,甚至可以回来——瑞文戴尔会是西方大陆最后的庇护所。”
“当道路黑暗时,说出‘再会’的都是没有信心的人。”金雳说。“我也不想说‘再会’,当然是暂时的,领主阁下。”莱戈拉斯微笑注视着埃尔隆德。“看,勇士们不需要泄气的话。誓约虽然经常没用,但有时也能巩固动摇的心,尤其当黑夜太漫长的时候。”甘道夫说。埃尔隆德瞥他一眼,深邃的目光又一一扫过其他队员的面庞,“愿你们永远像此刻这样抱持着希望,愿人类、精灵和所有爱好自由的生灵祝福你们,愿星光时常照耀在你们脸上!上路吧,勇士们。”“祝你们……好运!”老比尔博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在甘道夫的引领下,护戒队员们逐次通过城门踏上了离开瑞文戴尔的陡峻山路。埃尔隆德的子民有许多都站在阴影中目送护戒队离开。精灵们低声的祝福着,没有弹琴,也没有笑语。最后,他们静悄悄的转身,融入黑暗之中。护戒队顶着夜色出发了,不久后他们离开大道,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径往上走。甘道夫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可以闭着眼在这块土地上奔跑的阿拉贡。其他人排成一行,目力最佳的莱戈拉斯负责断后。这一夜过去,天明时莱戈拉斯发现他们并没有在朝着最高隘口进发,而是偏向了东南方。“我们这是去哪儿?不通过最高隘口吗?”休息时莱戈拉斯问。甘道夫吐出烟斗,和阿拉贡笑着对视一眼,说:“翻越迷雾山并不只有一条路。之前斥候送出的讯息都是我们将翻越最高隘口。如果这讯息被敌人探知,那魔王的目光会集中在那儿。而我们,将趁着暗影的掩护去更南方的隘口,它位于三座山峰之间。”
“巴拉辛巴、红角,残酷的卡拉霍拉斯,”金雳这时走过来,深陷的双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我早就熟知它们的名字,因为这三座山峰底下就是凯萨督姆,孤山矮人的故乡,现在被称为摩瑞亚矿坑的地方。”“我们的目标正是红角隘口,翻过它进入矮人的深谷。愿你看到祖先的居所时心里能充满喜悦,我的好矮人!”甘道夫对金雳说。“然后呢?又要怎么走?”乐观又性急的梅里问。弗罗多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好奇的等待甘道夫回答。“深谷是银光河的源头,我们要秘密的沿着银光河进入树林,前往安都因大河边,然后……”甘道夫顿了顿,“我们不能看得太远,先把注意力放在第一阶段吧,希望红角隘口没有埋伏着魔王的爪牙。”
山丘高处,瑟兰迪尔骑在角鹿上举目远眺西方的山脉。黑色的阴云聚集在那里,顶端起伏耸立的山削好像一列沾雪的尖牙,而雪顶下裸露的崖壁大部分都藏在云雾之中。瑟兰迪尔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拉转鹿缰,等候在侧的精灵队伍也一起回转,从正在修筑的工事处返回林地大殿。众精灵肩扛工具走下山丘又越过溪流,终于踏上坚实的林路。这冬天的森林干燥无比,落叶被皮靴踩过发出嚓嚓的碎裂声。瑟兰迪尔迁就着工兵们的脚速骑行,在又翻过一个小山丘时他忽然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队伍无声无息的停下来。原来山丘下的林地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头野狼,正来回抢夺撕咬一只刚死的小鹿。瑟兰迪尔伸手向旁侧,卫兵立刻将一把杉木弓和羽箭呈到国王手里。瑟兰迪尔在鞍上张弓搭箭,透过无数枝桠瞄准。可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出来,挡在了他和狼群之间!那个少年也张着弓,似乎没有发现精灵王的队伍,只是全神贯注的瞄准。瑟兰迪尔默然垂下手里的弓箭,望着少年的动作。
咻的一箭射出,一只野狼应声而倒!它的同伴顿时停止了撕咬,龇牙低吼着朝少年的方向转过身来。一时间,群狼先后飞扑而至,少年也毫不慌乱的连射数箭——除了一支射失其余全都命中野狼的要害。而侥幸闪过箭矢的头狼格外强壮凶狠,瞬间已到少年面前。少年缩身拔出了短剑,但在他和敌人拼命之前一支箭矢忽然埋入了野狼的颅骨,野狼从凶狠狂暴的姿态瞬间软倒在枯叶堆里。少年惊讶的回视身后,发现了更远处的射手。但直到角鹿走出树丛他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谁,手忙脚乱的行了个礼。
瑟兰迪尔打量着少年精灵仍然稚嫩的脸庞,问:“你的父亲呢?”少年挠挠褐色的发辫说:“报告陛下,我父亲一早出门了,我们一家刚从北方的树村搬到林山。我其实……是想找父亲来着,可又不知该去哪儿找。”“我可以帮你找到他,愿意跟我走吗?”瑟兰迪尔说着策鹿到少年跟前。少年转了转晶亮的眼珠,又回望一眼刚才的‘战场’。“会有士兵去处理那些尸体。”瑟兰迪尔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音刚落,已经有两名工兵带着铁锹走了过去。“请一定好好埋葬那只鹿,它真可怜。”少年面带不舍的转过头。“他们会处理好的,”瑟兰迪尔说,跟着伸出右手摊开掌心,“现在可以上来了吗?”少年闻言一惊,扬起清秀的脸蛋,这于他是难以想象的恩典。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背好自己的弓又拍了拍身上的土才抓住国王的手。瑟兰迪尔轻松将他拽上鹿背,令他坐在自己身前。队伍不久重新出发,朝着林地大殿行去。
行了一会儿,少年好奇的问:“陛下,您没有问我父亲的名字,您知道他是谁吗?”小精灵虽然毫不怀疑国王的许诺,但还是担忧林山的居民上千,陛下未必一一认得。“我不但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你是谁。你叫米卢迪尔,已经行过第二次诞生礼了。”听到这回答少年讶异的回头瞥了一眼,可目光只能扫见精灵王精致的下颚。“那您怎么知道我父亲在哪儿呢?”少年又问。瑟兰迪尔继续漫不经心的说:“我猜他已经在我的宫殿里等候了一整天。如果我不巧猜错了,说明你的父亲来到林山却没有第一时间觐见我,这样我会很生气。”少年顿时吓得不敢吭声了——惹国王生气在任何精灵看来都是非同小可的事,他开始拼命担心到大殿如果见不到父亲该怎么办。少年虽然低着头,这心思却逃不过注视他的眼睛,一丝笑意出现在瑟兰迪尔的唇边。
费伦见到精灵王和自己的儿子一道走进大殿,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米卢迪尔一脸欢欣的扑到他身前,高兴得有些过头。“您不会被处罚了,Ada!”米卢迪尔在弯下腰的费伦耳边悄悄的说。“处罚?”费伦茫然的反问。“如果你继续缠着你的父亲,不让他好好的觐见我,我不敢保证接下来的事。”瑟兰迪尔说。“是!陛下,我立刻退到殿外等候父亲。”少年赶紧回身说。瑟兰迪尔朝一旁的加里安投去一瞥,笑盈盈的总管立刻上前把米卢迪尔领了出去。等两人消失在门外,瑟兰迪尔回转视线。站得笔直的精灵抬手恭谨的朝他行抚胸礼,“费伦回来了,请允许我复职,陛下。”
这时一名卫兵匆匆的进来报告,有大臣为急务求见。费伦立刻退到一边,瑟兰迪尔也不多言,回到王座上令大臣进来。前来求见的并不只一位大臣,事务也各种各样。等瑟兰迪尔一项项斟酌裁决妥当,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等最后一位大臣退下,瑟兰迪尔支颐斜靠在并不怎么舒服的王座里,疲倦的合下眼睑。费伦默默的鞠一躬,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背后传来精灵王的声音。
“天已经黑了,和米卢迪尔留下来陪我进晚餐吧。”
费伦一瞬间停住了脚步,重新回过身,见瑟兰迪尔睁开了眼,微笑注视着他。但这微笑不久从国王的唇边消失。“见到你我很高兴,费伦。可你没有遵从我的命令,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瑟兰迪尔淡淡的说,“米卢迪尔虽然已经能够使弓,但远远还没有成年。你应该继续陪伴他、教导他,直到为他举行第三次诞生礼那天。”
费伦鞠一躬说:“六十年来费伦不敢忘记陛下的命令。离开林山的这些年里,我的确生活得安稳幸福,哪怕在您最需要我的时候,王子殿下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都没有回来。但陛下,我并非耳目闭塞,我虽然对您充满感激,却无法再承受内心的自责,在这种时候还去继续享受儿女时光,”费伦说着垂下头,眉心纠结起来,“我虽然不能为您分担什么……但请您容许我,不再被自己所鄙夷唾弃!”
瑟兰迪尔眸光闪动着,沉默一刻,对着依然忠心耿耿的传令官叹息了一声,“我的确需要你。”王座下的精灵霎时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瑟兰迪尔重新笑看着他,一抹苦涩从唇边掠过。“我有些力不从心了,费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