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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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乔染的话,让南庄蓦地鼻酸。挂了电话后,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思索了很久。

和父母的关系是很多人心里的一根刺。有时候我们和他们很相像,从外表到谈吐,从习惯到性格;有时候我们和他们很不同,从价值观到人生理想,从视野到格局。

父母从来不完美,他们都是有缺点的普通人。他们习惯于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强加到我们身上,很难把我们当作一个独立的灵魂来尊重。但他们一直在努力学会这一点。

无可否认的是,正是与他们的这些妥协与对抗,塑造出了今天的我们。两代人的战争经久不息,可是爱的点点滴滴也已汇聚成河。为什么一万次的爱,不能抵消几次的错?

这么多年,南庄终于和母亲和解,也终于能够理解楚御明。

南庄昨晚一夜未归,杨培培次日早上九点半才联系上她。

“你在黑河?”杨培培看到南庄发来的微信地理位置,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我在这边远程工作,下午再回北京。”南庄简单地说了几句,急着编曲,就先挂了电话。黑河到北京的航班都要经停哈尔滨,所以她直接分段买机票,争取今晚赶回北京。

林则熙已经和莫珝通过电话,结成同盟,等林则熙回北京再详谈。

“明天是周六,民政局不上班,资本家再有钱,也不能让政府机构加班给我们发离婚证吧?到下周一之前,我们有两天时间力挽狂澜。”南庄调整好心态,语气轻松。

林则熙正在用瓷勺搅拌滚烫的皮蛋瘦肉粥,一边搅拌一边吹,吹凉了再推到南庄面前。南庄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摆了摆手说:“稍等下,我帮同事处理个bug。”

她越来越“工作狂”了,林则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悦。

“别不好意思拒绝别人,那些好意思为难你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林则熙的话让南庄嘴角勾笑,她站起身凑过去,飞快地在林则熙脸上亲了一口。

“我帮忙,不是因为我不好意思拒绝,而是因为我想锻炼自己的第二技能。”

不断更新自己的技能,开辟第二战场,这样才能有后路,规避失业、下岗带来的风险。靠一份固定工资是没法获得自由的,一旦失误,人生无望。

林则熙被亲得没脾气,表面上却淡淡的。他开始帮南庄剥松子,把松子仁放到粥里:“听说AG音乐制作中心有不少人排挤你?”

南庄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人生苦短,有些人能装不认识就装不认识。”

林则熙勾了勾唇:“这么酷?看来以后你不会黏我。”

南庄停止敲键盘,抬头看他,一本正经:“情侣交往最忌讳的事,就是把爱情的存在当成理所当然。在感情里没有理所当然,对方配合你是情谊,不配合你是情理。”

林则熙修长手指的动作瞬间顿住,黑褐色的松子衬得他骨节如竹的手指白皙刺目。

他垂下眼,目光潋滟,嘴角宛如噙了沉甸甸的蜜,缓缓勾起。

情侣?尽管他很喜欢这个词,但它并不准确:“我们是夫妻。”

南庄耸了耸肩,最后再移动鼠标调试了一下,搞定了。她把笔记本电脑往旁边一推,把那碗热粥往自己面前一拉,也不用青花瓷勺,直接端着碗吹一口喝一口,不拘小节得很。

林则熙一边剥松子到茶碟里,一边眼眸澄亮地望着她。

“你和大部分富二代都不同。”

很多富二代炫富、“坑爹”,这是大众共识。可并不是所有富二代都挥霍无度,就像并不是所有穷孩子都发愤图强一样。

南庄放下碗:“晒游艇、私人飞机早就过时了,现在的富二代,早已把受到优质教育、有着良好素养,并拥有独立事业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比如莫珝,他也很努力。”

林则熙的手部动作再次顿住,他直勾勾地望着她。

南庄察言观色,挥了挥手说:“酸死我了!哪来的醋味?好吧,我不夸他。我觉得富二代和普通人最大的差别是,他们失败之后可以有第二次机会,走错路也能改过自新。”

林则熙继续剥松子,接过南庄的话头:“而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因为一时的懈怠和错误,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父辈的阶层了。所谓的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

南庄喝了一大口粥才说:“我常常会想,我天生有优势,应该要利用我所有的优势去创造更多的价值,承担更多的责任。每一个富二代都应该有家国情怀和世界担当。”

有钱人掌握了社会大多数的资源,他们的成功与失败,直接关系到社会的未来。

林则熙把茶碟里的松子倒进南庄的碗里:“你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

南庄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一刻,她略显憔悴疲累的素颜上焕发出光芒。

“我要改变游戏行业不重视背景音乐的现状,我要提高游戏音乐制作人的地位,为我们赢得业内的尊重,并且,我要在全球游戏领域,推广中国本土游戏和民族音乐。”

每当遇到困难,她总会鼓励自己:别把这个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

林则熙深深地凝望着她:“任重道远。”

南庄微笑:“不怕,有你陪我。”

中关村,海淀大街。

“辛苦了大叔,明天见。”方如喜走下车,弯腰笑着说完这句话,就挥了挥手,然后关上副驾驶座的门。她一转身,笑容就收敛了,面无表情地踩着高跟鞋走向打工的琴行。

“那是你男朋友?车不错啊,沃尔沃SUV,怎么着也要四十万元。”琴行三十六岁的老板娘瞥了眼腕表大叔的车,把台式电脑前的位置让给方如喜。

“他家车多着呢。”方如喜笑着坐下来,敲击键盘回复几个顾客的问题。其实腕表大叔就这一辆车,车牌还不是北京的,每个月都要办进京证,房子也在五环外。

随着对腕表大叔了解的深入,方如喜发现自己从最初的崇拜到现在有点嫌弃他了。

中国传媒大学硕士,中小型广告传媒公司创意总监,三十六岁,离异,有个五岁的孩子,身高178厘米,体形匀称,外貌中等,四十万元的车,市值四百万元的房子,二百五十万元房贷……

“有北京户口吗?”

方如喜的脑袋里正仔细盘算腕表大叔的条件,突然听老板娘说了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又敲下一排字回复顾客,然后转过脸看向老板娘。

“北京户口到底有多重要?”方如喜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

老板娘啪地一拍大腿,五官扭曲,懊恼得捶胸顿足:“别提了!当初我有机会,五十万元买个户口,我嫌贵了。现在怕是一百万元都买不到了!可怜我那孩子,只能送回老家读书!一想到这个事,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妈妈!”

方如喜的右手依然放在鼠标上,视线也不自然地飘到了鼠标上。

记得大一时她去移动的营业厅办手机卡,出示身份证时,被营业员以外地户口为由,要求先预存500元话费才能办卡,北京户口则不需要。这是她亲身经历的歧视事件。

“可是户口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的产物,终究会被时代淘汰吧?”方如喜说。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把手搭在方如喜的肩膀上:“我老公说了,只要中国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矛盾没有解决,资源大量往‘北上广’聚集的现象没有消除,户籍制度就有着它存在的土壤。”

“可是很多人没有北京户口,不照样在北京活得好好的吗?”方如喜忍不住反驳。

老板娘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你还年轻,自然不会考虑那么长远。北京户口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自己而是下一代。等你生了孩子,孩子到了学龄期,你就想哭了。”

说得也是。除非成为人生赢家,奋斗成上市公司老总、省部级官员、著名学者、大明星等,利用财富和名气上的优势碾碎各种户口带来的不便,否则只能忍辱负重。

见方如喜沉默不语,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所以我建议你找个有北京户口的老公,这样你的孩子就可以在北京接受最好的教育。”

方如喜内心一阵苦笑。找个有北京户口的老公,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她出身农村,若想高攀上北京人,就必须在学历、工作、相貌等方面碾压对方才行。她没有艾筱澍的美艳,没有杨培培的家世,没有楚南庄的好工作,她靠什么攀高枝?

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不想让方如喜重蹈覆辙。

“真的,就算是委曲求全,也要找个有北京户口的,丑点、穷点、懒点都没事。”

是啊,方如喜想,如果这辈子自己没办法翻身,至少要让下一代做堂堂正正的北京人。方如喜内心发出一声叹息,站起身来走向卫生间。

关上门之后,她掏出手机,把自己在相亲网站上的择偶条件改了,反正都是待价而沽,就简单粗暴吧:“男的,北京户口,学历不限,年龄不限,房车不限。”

腕表大叔不知道方如喜一直还在偷偷关注相亲网站的消息。她怎么能不骑驴找马呢?这可是她摆脱社会底层的唯一机会。她宁愿死,也不要做方如凤,更不要做蒋姣兰。

因为身后无人,所以她全力死撑,万箭穿心,也永远不敢倒下。

其实这只是翟文伟第二次见韩老板。这个80后是地道的北京“土著”,他抽雪茄。

不抽的时候,他是个老北京胡同串子,说话吞音,走路懒散,就差手上拎个鸟笼。抽的时候,他才像是连锁餐饮企业的头。他的店打响了“北京菜”这个不温不火的品类。

他的餐厅风格浸润着胡同文化,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在中国,吃饭是一件大事,不是填饱肚子而已。吃饭是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是个人文概念。我要把我们的老北京饮食文化,推广到上海去,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

韩老板和翟文伟工作的五星级酒店行政主厨是朋友,来这里挖人了。

翟文伟望着韩老板那一明一灭的雪茄,举起了手:“韩哥,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我就想说,我虽然不是北京人,但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包容大气,我想跟您去上海,一方面见识见识,一方面推广咱北京文化。”

翟文伟说完,放下手,抿了抿唇,抓住身上的白色厨师服往下扯了扯。

韩老板惊喜地挑眉望着他,走过来拍了拍翟文伟的肩膀:“不错啊小伙子,很多人来北京很多年都没有归属感,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来几年,就对北京有了认同感。就冲着你这句‘咱北京’,我收下你了!”

翟文伟高兴地咬住下唇,双手握拳:“虽然北京曾经让我很失望,甚至绝望,但是只有在北京,我才能学到这么顶尖的厨艺,得到这么严格的训练,和这么多牛人一起工作,还遇见师傅和韩哥这样的贵人。”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没收他小吃车的城管说的那句话:“北京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待的!”没错,刚开始到北京会很难熬,但是咬紧牙关熬下去了,就会越来越轻松。

只可惜,方如凤没有坚持下来。她终究等不到他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早上不到八点,烟囱里升起徐徐轻烟,马夫们已经在给马梳毛、上鞍,拣出马粪,用小推车送出来。楚御明总共有三十匹爱马,十个杂工和马掌师傅每天伺候着它们。

地上覆盖的不是稻草而是锯末,这样马毛上沾的灰尘更少,有利于防止马咳嗽。每两周就有五个兽医过来全面检查马匹的背、关节和肌腱,还有两个针灸医师随时待命。

“太太请稍等,楚董马上就来。”

“不急。”助理依然没有改称谓,菅乔染也懒得纠正。

她双手抱胸倚靠在木栅栏上。熬夜拍戏还没休息的眼睛,因为受不了强烈的晨曦而微微眯起。黑眼圈肯定连妆容都掩饰不了,她下意识地压了压黑色宽檐帽。

羊毛宽檐帽、针织衫、亮皮裤和马毛靴虽然都是黑色单品,但是面料各不相同,从头到脚,相得益彰。菅乔染这一身装束,兼具女性的性感柔美与男性的干练帅气。

嗒嗒嗒!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菅乔染循声望去,一匹高大黝黑的奥登堡马高扬起前蹄,潇洒地越过马场的木栅栏,奔腾到马场中心,后蹄扬起尘沙漫天,猎马脖颈高昂。

马背上的楚御明逆光而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眉目莫辨。

这是两人协议离婚后第一次相见。离婚后她光鲜靓丽,他气宇轩昂,两个人都未曾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受伤,或者受了伤也迅速愈合了,那么,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离婚。

只是菅乔染偶尔会想,她在婚姻里养尊处优、保养得体,才漂亮地打了翻身仗。那些普通家庭里一味牺牲自己、围着丈夫和孩子转、在柴米油盐中生生熬成黄脸婆的女性呢?

她们蹉跎半生,毫无突围的希望,再忍辱负重,也只能继续燃烧,蜡炬成灰泪始干。

助理把马牵走了,楚御明和菅乔染并肩散步,一边走一边聊,像相识多年的朋友。

“不怕你笑话。不论多老,我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少女。在夏日的漫长午后,偷偷溜出家,在铜锣湾买一碗咖喱鱼蛋、一盒阿波罗雪糕,然后去湾仔的大屏幕上看港姐选举。”

晨间的凉风将菅乔染帽檐下的一缕鬓发轻轻吹起。

楚御明双手插兜,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菅乔染蓦地停住脚步:“你还记得1992年的跨年夜吗?”

元旦前晚,在中环德忌笠街的巨型气球旁,菅乔染和TVB的伙伴们在人群里狂欢。

那是1992年最后一天的香港,那是十六岁的菅乔染和楚御明。

菅乔染朝楚御明喷忌廉汽水,楚御明回敬她气罐式彩带,有个女生朝楚御明喷雪,楚御明灵巧地躲到菅乔染身后。菅乔染被雪末喷了满脸,气得转身去打楚御明。

跨年夜气氛太high,向来高冷的楚御明都受了感染,玩开了。菅乔染捶了楚御明的胸口几拳,再抬起手来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抬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那一瞬,他们在喧闹的人群中安静下来,就像沸腾的岩浆中一块岑寂的琥珀。

良久,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雪末,弯下腰凑近她。

“圣诞节的祝福,你还没对我说。”

菅乔染愣了愣,乖乖地说:“Merry Christmas!”

楚御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No,merry me。”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菅乔染的脑回路拥堵了一会儿,这时,新年倒数开始了。

人群更加骚动,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朝他们倾轧过来。下一秒,她就被他的双臂圈在怀里,他把她护在身下,用手肘生生给她撑出一块空间,她看到失控的人群推搡过来。

有两三个人压在他身上,他不顾性命地死撑,薄唇被咬得渗出鲜血。

呼救声、惨叫声,哀鸿遍野,兰桂坊顷刻间变成人间炼狱——这就是震惊寰宇的兰桂坊跨年夜踩踏事故,二十一人被踩死,六十三人受伤,菅乔染大概是唯一安然无恙的受害者。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却笑着说:“别怕。”

“楚御明,即便后来我们相互折磨了二十年,一颗心千疮百孔,被伤得体无完肤,我也从未后悔过爱上你、嫁给你。假如重返二十岁,我明知道结局,也依然会嫁给你。”菅乔染转过脸,目光氤氲,定定地望着楚御明。

楚御明的瞳孔微微缩起,缄默地听菅乔染继续说:“所以,请你成全南庄吧。一生至少要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菅乔染不知道这句话对楚御明的影响如何,但她已经尽了全力。所以当她离开马场,坐上岑德咏的车时,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应该是我演得最好的一场戏了。”

岑德咏勾起嘴角:“你以为楚御明看不出你在演戏?”

“情绪是演的,可回忆是真的。我能演得这么好,就是因为‘回忆杀’太动人。”菅乔染终于疲倦了,摘下宽檐帽,靠在柔软座椅的靠背上,闭上眼准备睡去。

岑德咏见她熬夜拍戏后的一脸倦容,声音放轻,异常温柔:“躺在我腿上吧,我帮你卸妆。”

菅乔染是敏感肌,再不卸妆就要长痘痘了,于是她乖乖地躺在后座上,枕着岑德咏的腿。他俯下身,用化妆棉蘸满卸妆液,敷在她的眼皮上几秒,等彩妆溶解后再开始擦拭。

车窗外风景飞速流逝,车厢里静悄悄的,岑德咏动作很轻,目光专注。

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眼角的鱼尾纹了。”

岑德咏竟然开始数起来:“一、二、三、四、五,五条鱼尾纹,你真的老了。”

“我都是老太婆了,你还总赖在我身边干什么?”她越来越擅长“自黑”了。

而他见招拆招:“反正我没见过你年轻时的样子。老了就老了,凑合着过吧。”

困意袭来,她实在无力与他争辩,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修长的手指用化妆棉反复蘸着卸妆液,来回地擦,直到化妆棉上没有颜色。窗外倏忽有一缕阳光射入,照亮了她酣睡的脸,他担心惊扰了她,立刻伸出手为她挡住阳光。

全世界都是歌颂青春,仿佛人到中年就是明日黄花,不值一提。

有句话说:二十岁的男人喜欢二十岁的女孩,四十岁的男人也喜欢二十岁的女孩,六十的男人还喜欢二十岁的女孩,男人就是这么专一,他们永远喜欢二十岁的。

可他岑德咏偏偏不喜欢那些满脸胶原蛋白的,他更喜欢这个饱经风霜、脸上充满玻尿酸和烟酰胺的老女人。他遇见她太晚,可是没关系,老男人和老女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有一段经典的对话。

玛蒂尔达问里昂:“生活是否永远艰辛?还是仅仅童年才如此?”

里昂回答:“总是如此。”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容易”二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场。朋友圈看上去光鲜亮丽,背后的心酸孤独全靠自己死扛。譬如每晚十二点打烊前来吃碗饺子的外科医生。

服务员都下班了,翟文伟从后厨端出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外科医生刚刚做完八个小时的手术,高强度的工作后,这时才吃晚饭,长时间饮食不规律导致他的肠胃变得不太好,所以只能吃饺子这类面食,让肠胃舒服一些。

餐厅里空无一人,翟文伟坐在外科医生旁边等着给他收拾碗筷和桌子。他掏出手机看方如喜的回复,明晚他就坐动车离开北京。方如喜的回复很简单:“明早我去找你。”

翟文伟眼眸一闪,把手机放回口袋,再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琴。

有些生锈的铁质盖板、磷青铜的簧片、绿色塑料琴格,这是他买的二手半音阶口琴,才五十块钱。每天晚上回宿舍的末班公交车上,他都坐在最后一排,花四十分钟自学。

半音阶口琴入门简单音域广,很适合弹奏悲怆雄浑的曲子。

他吹了一小会儿,外科医生就听出来了:“《克罗地亚狂想曲》?”

“是。”他在网上搜的简谱,整首

曲子分为三部分练习,总共花了大半年,日复一日,铁杵磨成针。从小五音不全、最恨吹拉弹唱的翟文伟,居然也能用口琴吹出名曲了。

一曲毕,外科医生放下筷子鼓起掌来:“很少有人用口琴吹这首曲子。”

翟文伟把琴口向下甩动,甩去里面的水汽和残留的唾液,然后用擦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琴体:“我喜欢的女孩喜欢这首曲子。我买不起钢琴,至少可以用口琴吹给她听。”

外科医生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明天周六,你放假吗?和你喜欢的女孩约会吗?”

约会,翟文伟垂下眼帘,细细体会这个词。他曾以为自己对方如喜不过是一时的悸动,就像曾经他被方如凤吸引一样。可是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他依然好想好想她。

毋庸置疑,他爱她,那份心意掩藏在末班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口琴声中,经久不息。

其实是你慷慨,予我岁月如歌,却也吝啬,看我爱而不得。

翟文伟苦笑着抬起头:“明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约会。”

外科医生的动作顿了顿,似乎被这句话触及了内心的柔软,他叹息一声,身体往后靠,望着头顶的吊灯说:“没有什么奋不顾身的爱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不对?”

翟文伟内心凄楚酸涩,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达。

寂静的深夜,正是情绪泛滥的时刻。外科医生笑了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慨:“成年人的世界颓丧无比,每天都在更明确地印证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默默无闻、庸碌平凡,却还希望有个爱人对自己说:你很好,明天很好,值得活下去。”

翟文伟抬起头:“爱究竟是什么?”

外科医生转过头,望向窗外的迷离幽光:“爱是很多年后的一个秋夜,你怅惘地从梦中惊醒,孤零零地披衣坐起,在秋虫唧唧中想起她的脸,忽然难过得掉下眼泪来。”

苦海无涯,人生逆旅,谁没有一段百转千回的故事呢?

那一瞬,翟文伟想起很久以前方如喜来找他,她被长岛冰茶灌醉,亲吻他、挑逗他,最后倒在草地上哭泣,哭得累了,她蜷缩在草地上睡去,脸上是醒目的泪痕。

那连风也吹不干的泪痕,自那以后,永恒地刻在他的心底。

翟文伟一夜无眠,在餐厅的厨房忙碌一宿,做了满满一大桌的粤式早茶,给方如喜当早餐。三十个圆形的竹质蒸笼摆了满满一桌,每个蒸笼里都放着两个或者三个精致的餐点。

叉烧包、虾饺皇、猪大肠、金钱肚、凤爪、蛋挞、马拉糕、肠粉、春卷……

热气袅袅、香气扑鼻、琳琅满目,看得方如喜眼花缭乱、垂涎欲滴。

“趁热吃吧。”翟文伟笑着给她递来筷子,再倒上一杯菊花茶。

方如喜今天穿了她最贵的风衣和百褶裙。风衣的潇洒大气与百褶裙的风情万种从来都是一对。将衬衣塞入百褶裙的腰间,强调腰线的同时,还能够纵向拉长腿部,更显高瘦。

翟文伟帮她脱掉风衣,挂在旁边的衣帽架上。方如喜坐下来埋头开吃。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这么和谐过。

回忆起来他们总是在吵架,方如喜尖酸刻薄,翟文伟针尖对麦芒,两人势如水火。

她慢慢地吃,他耐心地等,一顿早餐吃了两个小时,她竟然把三十笼全部吃完了,再喝了口茶,咕噜咕噜漱漱口,咽下去。翟文伟实在难以掩饰惊讶:“你真能吃。”

方如喜瞪他,翟文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替你未来的老公担心,怕你吃穷了他。”

方如喜冷笑:“我未来的老公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等我以后带着老婆回北京,我们四个人就可以斗地主了。”他转移视线,掩饰语气里的艰涩,站起身问,“带公交卡了吗?我们去坐地铁。”

一号线天安门西站A口出来以后向西走,便能看到玉兰花盛放的壮观景象。

长安街的玉兰花,集中在中南海的两侧,因这些玉兰树地处背风向阳的小气候,所以是北京开放最早的玉兰。它们最早给帝都带来春天的气息。白花映红墙,充满了肃穆美。

“只有在北京,才能看到这样的画面。”翟文伟把手机递给方如喜,“帮我拍几张照。我要拍出故宫的红墙、黄色的琉璃瓦,还有难得的没有雾霾的蓝天。”

翟文伟说完,就跑到玉兰花树下,伸手捏住花枝,对着镜头傻笑。

方如喜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笑得自然一点?”

“我总是学不会该怎么拍照。”翟文伟无奈地耸耸肩,又露出一副傻兮兮的笑容。

阳光如金箔洒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亮色的光晕细细绵绵地绕着他。他站在那里,就像站在光的尽头。方如喜定定地望着手机上翟文伟的面孔,心底忽然就起了雾。

“你还要去哪儿?”

“天安门。”翟文伟饱含热情地说,“我来北京第一天就想去天安门看看,现在要离开了,也想去天安门道个别。谁叫我们小时候天天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呢!”

不同于上海的时尚,不同于苏杭的柔美,不同于广深的外向,北京是全中国独特而唯一的存在,如果非要给北京找一个标志,那么天安门,就是大多数人的答案。

从1417年至今,天安门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霜变迁,它不只是北京城的中心,也不只是观礼的楼台,它寄托了无数人的喜怒哀乐,承载了无数人的“北京情结”。

来天安门看看是很多偏远地区的中国人一生的梦想。那些老人只要来看一眼天安门,看一眼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就是精神上极大的满足,他们甚至会热泪盈眶。

“可惜我一直没有来看一次升旗,总想着有的是机会。”

翟文伟苦笑着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神色复杂地凝望着飘舞在空中的五星红旗。

方如喜主动拿过翟文伟的手机,倒退几步。为了拍出天安门的全貌,她必须蹲下身。

她蹲着身子反复寻找着角度,镜头里翟文伟依然在笑着,可是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方如喜的错觉,那一刹那他的神情竟似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今天你这么大方,我想去哪儿你都陪我,那么接下来,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晚上九点的动车,得抓紧时间了,两个人没有啰唆,坐地铁,倒公交,到了橡树湾。

早餐吃太多,方如喜一直不饿,到了下午三点半,终于有点饿了。

冰箱里有杨培培买的新鲜豌豆,方如喜给正在上班的杨培培打了个电话,然后转过身朝翟文伟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用。翟文伟在水池里把豌豆洗干净了,用盆子装好。

方如喜端来两个小板凳,翟文伟把盆子放在矮矮的茶几上,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盆子旁边剥豌豆,方如喜去拿垃圾桶,把剥开的豆荚丢到垃圾桶里,豆肉则放到不锈钢碗里。

夕阳慵懒地照进屋内,满室铺开温暖的金色,玻璃窗映出漫天烟霞,粉色的鳞云壮阔浩渺,温柔地洒满他们全身。他们静静地剥着豌豆,就像一对一起做饭的老夫妻。

阳光照得他们黑发泛白,她不知道,这一瞬间,她和他算不算一起白头。

很多年后,方如喜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幕,他眉目纤长,熠熠生辉,让时光和命运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或许最美的早已拥有,只不过它和时间一样,永远不会重现。

“我妹妹在深圳交了新男朋友,她很喜欢那里,蓝天、白云和大海。”

“你呢?你找到有房有车的好男人了吗?”

两人都低垂着眼,轻声交谈。

“我的要求变了,比起有房有车、事业有成,我更想要北京户口。”

“找到了吗?”

“有一个北京人在相亲网站上联系了我,还不错。只是他的妈妈要求先怀孕再结婚,因为他之前的老婆不孕不育,折腾了很久。”方如喜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们走出北京南站地铁站,走向火车站的进站口。比肩继踵的人流中,他停住脚步。

“所以你要先怀上他的孩子?”

“是,我昨天去医院做了排卵检测。”

翟文伟倏忽大笑起来,笑得肩膀抖动:“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出生在北京,就算不做北京的人,做北京的牛、马、狗、猪都可以!”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路人侧目。

方如喜的心就像被揪住,不敢再看几近癫狂的翟文伟,她转移视线,望向北京南站。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南站。多数是高铁和动车的北京南站,比北京西站更加现代化和明亮大气。在这里行色匆匆的,不再是衣衫褴褛的农民工,而是衣着得体的“小中层”。

翟文伟终于靠自己的努力,从一个在北京西站吃泡面、打地铺的北漂,奋斗成了推着拉杆箱刷身份证进入北京南站乘坐“和谐号”动车的“精英”。

而她呢?她一直以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她能够挥别北京西站“脏乱差”、充满了垃圾食品等各种污秽味道的绿皮火车,出行只坐整洁明亮的高铁和飞机。

她要和父辈们划清界限,她要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中产阶级的日子,所以她不可能和翟文伟在一起。就算他是今生今世唯一让她不掺杂任何利益单纯爱过的人。

“你长得这么帅,厨艺这么好,一定可以找个上海的‘白富美’。”方如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她看了看LED屏幕上的时间:“你该进站了。”

翟文伟瞥了眼时间,表情很僵硬:“你先去坐地铁吧。”

方如喜刚刚想提出反对意见,就看到翟文伟坚决地摆了摆手。既然他想要目送她,她也不怕给他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人是需要决绝的,就好像,日出日落从不留恋天空。

等方如喜的背影渐行渐远,翟文伟蓦地喉头一阵哽咽,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他原本不想的,有些秘密不必说。可是他不甘心,今生今世唯一的爱,却连表达心意的机会都不曾有。他不能这么懦弱,他已经懦弱太久。他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口琴。

这么吵的进站口,她可能听不清楚吧。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界从来喧嚣,有多少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征程。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你我交会时这互放的光亮。

那天的北京南站,汹涌的人流中,有个年轻男子一边吹着口琴,一边往地铁口走。

方如喜原本心神恍惚地走着,外界的喧哗声突然静止,一曲口琴版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直直地传入她的耳朵。她浑身一颤,在原地怔了几秒,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

很久以前,他来琴房看她的那一天,她用钢琴弹奏的就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她曾经听方如凤说过,他在自学口琴。

是他,是他,她的一颗� �仿佛跳出了嗓子眼。

方如喜猛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大口喘息,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寻找着她渴慕的身影。可人潮汹涌,迅速地将两人冲散,翟文伟的身影就像被吞噬了一般。

他不见了。

方如喜的心一空,忍不住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她惶然四顾,凄怆呐喊,长发飞舞。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倏忽飘进她的耳畔,她霎时顿住脚步。

白炽灯像瀑布一样倾泻在他身上,那光芒仿佛有声音,沙沙作响。

他们隔着三四步的距离,面对面地静静站着。他们旁边是各式各样步履匆匆的人群,就像湍急的河流交织在他们的两侧。而他们就像两座岛屿,固执地守候在原地。

方如喜望着失而复得的他,眼泪簌簌落下。

翟文伟大步迈了过来,伸手帮她拭泪:“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哭的样子真不好看?”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曾经和她对立时那样,可他说完,就目光一闪,用力拉她入怀。

一如当年在中央音乐学院图书馆的后面,他情不自禁地狠狠抱住她。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他说的那句话:“这样太苦了,方如喜,你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往昔历历在目,方如喜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哭得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眼泪湿透了他的白衬衣。她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翟文伟,我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

“我也是。”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宛如一阵风。

星光璀璨,宇宙浩瀚,他们是沧海一粟。浪奔,浪流,他们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

她知道,他们的爱情就像一张薄薄的纸,已经被现实的种种磨得轻薄不堪,风一吹,就化作无数翩跹的碎屑,漫天飞舞,最后覆满她深深的心底。

站内广播响起来了,是翟文伟要搭乘的车次。一拖再拖,再也没有时间拖延了。

方如喜咬紧牙关,用手背擦拭泪水,颤抖着推开翟文伟:“你该走了。”

“再见。”翟文伟不再看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进站口。

就在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进站口的前一秒,方如喜忍不住又喊了一声:“翟文伟!”

方如喜歇斯底里地喊过之后,双手捂住嘴,那噬心的钝痛先是从她的心尖冒出,然后隔了许久,才啃遍她的身体,直到这一瞬,她才终于承认,她和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隔了这么远,翟文伟应该是听不到的,可他的脚步蓦地停顿了下来。

方如喜在刹那间泪流满面,哽咽着轻喊:“翟文伟,不要回头。”

转瞬间,翟文伟的背影不见了。

这颠沛流离的青春,就在他离去后落下帷幕。她望着北京南站人头攒动的进站口,只觉得胸口被掏空了似的,失魂落魄。从此以后,浮生万千面孔,再无她爱的那张笑颜。

她想起小时候,酷爱看课外书的方如凤问她:“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平行时空吗?”

如今,二十四岁的方如喜的答案是,她相信。

在那个平行时空里,房、车、户口、学历、工作、收入、二胎、孩子的教育、父母的养老,都不用考虑,没有阶层壁垒,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只要努力就能成功。

在那个平行时空里,她和翟文伟在北京青梅竹马地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在一起,毕业就结婚。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他为她吹口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到这里,方如喜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双手死死地压住几乎要炸裂的胸口。

就这样吧,放过彼此的朝朝暮暮,千秋岁月,万里河山,余生分开走。

我唯一爱过的人啊,愿你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于欢喜。愿你的每次流泪都是喜极而泣,愿你精疲力竭时有树可倚。愿你要的明天,如约而至。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再见。再也不见。

朝阳区,国贸CBD。

邬靖第一次到国贸来,就觉得这是个神奇的所在。

“Allen你最近的performance完全对不起你的package。再这样下去别说bonus,base pay都难,恐怕很快要收到warer了。希望你接下来能更aggressive一点,OK?”

进不去莫珝工作的写字楼,邬靖只能在大厅听了很多这种中英文夹杂的“国贸话”。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高大帅气、西装革履的保安严防死守,仿佛这里是什么保密机关。每一位访客都要登记身份证,说明到访来由,签字画押,才能在他们看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的视线中放行。

没带身份证的邬靖只能坐在沙发上等着。

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洋溢着胶原蛋白和玻尿酸,西装笔挺的男士微微皱起韩式半永久平眉,嘴里讨论的永远是上千万的case。他们身上限量版的包包和小黑裙,logo若隐若现。

人的收入和“档次”是大致相当的,但北京存在着位于中关村、五道口、西二旗的大量互联网“码农”,他们年薪五十万元,却活得像月薪五千元。

这其中损失的巨额“档次”差,必须由国贸人来守护。

每一个国贸人心中都有一个颠扑不破的信念:月入五千元,也要活得像年薪百万元。

“等久了吧老处女?”莫珝匆匆走下电梯,把邬靖拉起来,自嘲道,“不用去我办公室,全是各种各样的香水味,我到国贸的投行上班之后,都不用香水了,怕‘撞香’。”

邬靖低头看了看腕表:“大种马!让我等了这么久,你还不请我吃饭!”

“不能在写字楼附近吃。”莫珝嫌弃地吐舌,“冷萃混合果汁、低脂沙拉、水煮鸡胸肉健身餐、三文鱼配牛油果、藜麦配无糖酸奶,简直了!太难吃,咽不下去!”

国贸人的精致和体面,体现在哪怕是吃一碗方便面,也一定要吃海淘的。

邬靖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西二旗人和国贸人相互鄙视。”

西二旗人的安全感来源于六环外的一套120平方米三室两厅两卫、住得下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的新房,还有海淀区的一套40平方米墙面斑驳、没有电梯也没人住的学区房。

而对国贸人来说,幸福感只能从爱马仕的围巾、最热门色号的口红、10厘米的高跟鞋、复式loft、出差的五星级酒店、睡前的一盏香薰灯、桌上的几枝尤加利叶来汲取。

莫珝一边走一边开玩笑:“国贸西装革履的人到西二旗,会被‘直男’程序员误以为是保险推销员、地产中介,递上名片,Peter、Tommy又让人以为是发廊总监。”

邬靖笑着接住话头:“西二旗人到国贸,怕是会被当作擦玻璃、刷墙、卖煎饼馃子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出写字楼的旋转门。

“对了老处女,你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想我想得无法自拔,忍不住了吧?”

“滚!我在大望路办事,下午还要去望京,顺带蹭你一顿饭罢了!”

“望京?刚好我下午要回望京SOHO,我爸突然叫我回去。坐你的顺风车好了。”

望京SOHO。

董事长办公室蓦地发出啪的一声,听上去像是怒拍桌面的声音。那尖锐刺耳的声音透过玻璃窗,在安静的走廊上传播着,吓得几个助理浑身一颤,手里的文件差点掉落。

助理心想,果然董事长把莫大少爷叫过来,就没好事。父子战争一触即发。

“你居然敢去找楚御明,说你另有所爱,你要悔婚?”

刚才莫父把桌上的一堆文件直直地朝莫珝的脸甩过来,莫珝灵巧地躲闪开,可还是被几张纸划过俊美的脸颊。

白花花的A4纸铺天盖地,莫珝站在白色汪洋中,不服气地撇嘴:“爸你能不能别这么老古董?妈都不逼我和楚南庄结婚了!”

莫父见儿子还敢反驳,越发吹胡子瞪眼,啪地又拍了声桌子,整间办公室都抖了三抖:“你妈是跟我说了,楚家丫头不愿意嫁给你。但就算要悔婚,也该由楚家提出来!”

莫珝耸了耸肩,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莫父继续叱责:“再说你哪里来的另有所爱?我说过多少次,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开淘宝店的网红,还有什么学芭蕾的、选秀的、车

模、空姐之类的,都只能玩玩!”

莫珝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抬起头,本能地反驳:“爸你能不能别这么带着偏见?我找女朋友可不光是看脸、看腿的好不好?我也注重内涵!你看我的钢琴老师邬靖,不也拜倒在我的牛仔裤下了吗?”

他说完,嘚瑟地打了个响指。

莫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伸手指着儿子的鼻子,恨铁不成钢:“你还好意思说!你妈特意去问了你的邬老师,她说她和你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朋友!”

莫珝的笑容瞬间僵住:“不会吧?”

有没有搞错?老处女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莫父抓住机会冷嘲热讽:“她出身音乐世家,从小受艺术熏陶,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满脑子糨糊、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哥!你以为女孩子都缺钱,看到富二代就贴上去?”

好吧,莫珝承认,现在的大部分女孩都家境尚可,而且都受过良好教育,很能赚钱。所以她们才一个个心高气傲,不相信爱情,不靠男人,最极端的就是邬靖这种“不婚女王”。

结什么婚呀,她们早就进化成了她们自己最想要嫁的那种男人了,要嫁,也只能是披着婚纱嫁给自己。她们的命中充满阳刚之气,雌雄同体,职场和生活永远不将就。

可是,莫珝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在纳米比亚的“骷髅海岸”,邬靖敲开他的房门,她拼命掩饰却还遮盖不了脸上的恐惧和害怕。纵使是百炼成钢的女王,也有柔弱的时刻。

那时他虽然嬉皮笑脸,不正经地调戏她,可心里异常柔软,他的内心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就是爱情的开始呢?

最要命的是后来在密克罗尼西亚,在深深的海底,她用锯齿潜水刀划开海藻,帮他解开缠绕在一起的呼吸管,将他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那动作要多帅有多帅……

“怎么不说话了?你平时不是最擅长顶嘴吗?你……”

莫父的话音未落,莫珝就抬起头来,背脊挺得笔直,仰起下巴,打断了父亲的话:“爸!你可别小看我!我敢跟你打赌,三个月内,我保证把邬靖追到手!”

凌晨三点,邬靖按照手游分部的部长的要求改好了方案。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明明是第一版方案最好,但部长偏偏自以为是,乱提意见,越改越离谱,否则也不至于折腾到这么晚。洗完澡,邬靖皱着眉在床上擦身体乳。

洗澡之后在肌肤还有少许水分的时候,涂抹身体乳可以让延伸性变好,而且毛孔张开时按摩吸收效果更好。这身体乳是莫珝送的,加了天然的珍珠粉,不含铅汞又美白。

每天擦眼霜前,邬靖都会认真地在镜子前检查自己有没有鱼尾纹,过了三十岁,她不得不对容颜的衰老感到一丝恐惧。时间总是对女人更刻薄一些,岁月败美人。

“啊!”邬靖蓦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凑近化妆镜。

没看错,她真的有一条鱼尾纹了!邬靖瞪圆了眼睛。她坐在化妆桌前,工作上的烦闷加上年龄的压力,突然让她感到崩溃。她顾不上时间这么晚了,抓起手机打了莫珝的电话。

“女王陛下,有何吩咐?”

莫珝明显是被吵醒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似醒非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邬靖躺在床上煲电话粥,还不忘撕开一片面膜敷上。她当然不能对莫珝说自己长了皱纹的事,于是她把气全部撒在部长身上,言语刻薄地数落部长的不是,甚至时不时爆粗。

莫珝陪着她义愤填膺。大半夜的,他自然没空调侃她。

骂了半天,邬靖的心里总算是顺畅了,把面膜丢到一边。

莫珝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地劝慰道:“乖,别气了,早点睡。”

或许是因为在深夜,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是从电话里传来的,邬靖觉得莫珝这句话听起来异常温柔,她啪地关掉灯说:“你比我小四岁,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猫。”

邪魅、狡猾、任性,又让人欲罢不能。

莫珝发出低低的笑声:“如果我是猫,九条命都陪着你。”

邬靖的脸宛如被春风吹过的湖水,眼角眉梢轻轻荡漾起一个笑容。她不由得闭上眼。结果一闭上眼,困意就汹涌袭来,大脑一片混沌,后来莫珝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因为太疲累、太困了,次日早晨的闹钟都没有叫醒她,可她到底是有生物钟的,一醒来,她看了看手机,脸色一变,从床上跳起来,刚要冲进卫生间,手机响了起来。

莫珝在电话那头笑得邪魅,欠扁的语气一如往常:“睡过头了吧?我在你家楼下,你求我一下,我送你上班。”

邬靖一边手忙脚乱地挤牙膏,一边翻白眼:“你这是雪中送炭,还是拦路打劫?”

等邬靖坐上副驾驶座,储物格里已经放好了莫珝买的早餐,7-11的五色寿司卷,星巴克的蓝莓麦芬和拿铁,热乎乎的,香气袅袅。邬靖心头一暖,系好安全带开吃。

她嘴上却还硬得很:“现在是金融界寒冬?投行的人都这么闲?”

莫珝一脚踩下刹车,明黄色布加迪骤然停下。

若不是系了安全带,邬靖的身体就要扑到车前窗玻璃上,也幸好手里的拿铁有盖子,没洒出来,可她还是吓了大跳。

趁着邬靖心跳加速尚未恢复的时机,莫珝转过身,眉眼弯弯,笑得颇有深意:“你还没看出来?我在追你。”

他穿着灰色格纹西装夹克,里面是红色高领罗纹毛衣,暗色调的西装很好地掩盖了红色耀武扬威的那股劲头,鲜艳的色彩也抵消了西装的严肃感,这套搭配真适合“表白”。

邬靖转过头,被他藏在西装里的颜色太正的红毛衣晃得有点分神。

残留在她舌尖的咖啡味道仿佛也带了一丝甜蜜。

可是这么多年,这种玩笑他开得还少吗?尽管呼吸有些紊乱,胸口失控地起伏,邬靖还是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调整好坐姿,撇撇嘴,冷笑一声:“演技越来越高了。”

布加迪后面传来嘟嘟嘟催促的喇叭声,他们挡路了。

和以往不同,莫珝并没有撩一下就偃旗息鼓,他解开安全带,整个身体转过来朝向邬靖,对身后急躁地不断鸣笛的车主们不管不顾,微微眯起眼,嘴角的笑痞帅到了极致:“演一辈子行不行?”

原本邬靖还自信能够保持平稳的呼吸,可是后面有人在催促,莫珝眼角眉梢的情意又浓得化不开,邬靖一颗心猛烈地撞击着胸腔,饶是平日里再从容不迫,此刻她也方寸大乱。

最后邬女王竟然红着脸,憋出一句很“萝莉”的话来:“你不要脸!”

莫珝得逞,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边上了:“我对你,什么时候要过脸呀?”

车后面传来的喇叭声越来越刺耳了,路人纷纷侧目,可莫珝还是没有开车的意思,反而直勾勾地望着她,等待她一个答案。

邬靖大脑飞速运转,无奈地摆摆手,表示服输:“好好好,我知道你在认真地追我,行了吧?快开车吧,要引起公愤了!”

莫珝要的,当然不仅仅是这样。他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甚至拿过邬靖喝过的那杯拿铁,慵懒地喝了一口,再从薄唇两边徐徐绽放一个妩媚的笑容:“所以你同意我追你咯?”

邬靖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急火燎地侧身帮莫珝系上安全带:“同意同意。”

莫珝把拿铁还回去,这才优哉游哉地踩了油门。

“邬女王,你说,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都不急着结婚了?”

邬靖擦了擦嘴角的咖啡,白了莫珝一眼。她知道他是在问她为什么还不结婚。

“因为女人跑得太快了,男人统统被甩在了身后。现在可不是男人耕田打猎的社会了,男人的传统优势无处体现,所以跑得快的女人找不到另一半,多么理所当然。”

邬靖撩了撩垂在肩头的亚麻色鬈发,这是她最新换的发色,偏奶茶色的亚麻色,有一种蒙眬的雾感,搭配中分刘海儿,刘海的处理特别森女系,有北欧民族风的气质。配合偏紫色的口红和浓黑的眼妆,她永远气场十足。

“那你说,为什么现在有些女孩子不想嫁入豪门?”

“英国凯特王妃的父母是经营邮购公司的百万富翁,摩纳哥王妃夏琳是南非游泳冠军,意大利末代王妃克洛蒂尔是女明星。真爱必须势均力敌,如果不对等,难免受委屈。”邬靖不假思索,回答得一本正经。

莫珝一边开车一边瞥了邬靖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我可没那么‘土豪’,像我这样的,在北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大把。”

他这话倒是不假,北京的富二代多如牛毛。

邬靖剜他一眼,懒得搭理。莫珝只能继续找话题,要知道,他对她的称呼成百上千。

“邬老师,你又变漂亮了。”

“钱堆出来的,能不漂亮吗?”

“听说你现在月入五万元?”

“混口饭吃罢了。”邬靖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就像在海淀高校区,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硕士、博士或者“海归”一样,在东三环主路上开车,旁边三分钟一辆宝马、奔驰,五分钟一辆保时捷、布加迪。

在邬靖看来,月入五万元在北京,就跟在三线城市月入五千元差不多,只是勉强比北京的大部分人过得好那么一小截,拇指尖那么一小截。

一千块的打底裤,好歹买得起了,可是永远不可能像真正的富二代那样,一言不合就去奢侈品店,两三个导购赔笑跟着,看中了款式,就各种颜色一样来一个,直接刷卡。

她邬靖可不敢不看价格,自己赚的钱,每一分都是血汗。

在小城镇,你可以很容易“知足常乐”,但在北京,你就只会想,“有钱才会好”。

辛苦得青筋暴出,努力到少年早秃,也就只是比普通北京人光鲜那么一丢丢。

恋爱?等她年薪百万元再说吧。

“老处女,漂亮是漂亮,但你又老了,三十二岁了都不急?岁月不饶人啊!”莫珝把车停在红绿灯前,手指叩击着方向盘,口气就像过年回家后那些难缠的三姑六婆“催婚党”。

“年龄是弱者的借口,是强者的动力。岁月不饶我,我又何曾饶过岁月?”邬靖一口气喝光了剩余的拿铁。她的字典里或许没有温柔,但充满了英勇。

她这霸气的话让莫珝手指的动作瞬间顿住。

是啊,岁月这把刀除了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一道道痕迹,还会进行生命的收割。等我们老去的那一天,回首人生的历程,是不是能自豪、坚定地宣称“我也未曾饶过岁月”?

在那一瞬间,莫珝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南庄的面庞。南庄谈及梦想时那熠熠生辉的双眸,和他眼前邬靖那双灼热赤忱的眼睛重叠在一起,刹那间,莫珝恍然大悟。

原来他喜欢上南庄,不是因为追逐梦想的南庄多么闪亮,而是因为他在南庄的身上,看到了邬靖的影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只有南庄最像邬靖。

他十五岁开始跟着邬靖学钢琴,到如今已经十三年,她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他已经分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离不开她。

“你在发什么呆?已经是绿灯了!”邬靖伸手拍了拍莫珝的手臂。

莫珝这才反应过来,听到车后方传来的催促的鸣笛声,他慌忙转移视线,踩了油门。

“我又迟到了!”邬靖懊丧地看了看腕表,“所以说,男人都是祸水!”

莫珝忍不住嘴角勾笑。她排斥男人、排斥婚恋,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会突然结交个男朋友或者玩“闪婚”,她会一直单身,直到他弄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

他对她,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答案只有时间知道。

他不急,他有一生的时间弄清楚。

楚御明心血来潮,绕着纽约周围飞了三个小时欣赏夜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间助理负责和纽约国际机场塔台联系,听到各种Ameries的起飞或者降落请求。

虽然机型迷你,但是这架私人飞机在两万英尺的高空里开得非常稳。

“你知道吗?当初AG借壳上市,和投资方签署了一份对赌协议,头几年都是以微弱金额越过承诺线。”飞机上冷气开得很低,把楚御明的声音衬托得格外冷漠。

“修整净利润不难,公司的偶像、艺人股东将个人收入交纳给公司,计为利润,弥补未完成的业绩承诺。这部分利润将在资本市场上被‘市盈率’放大很多倍卖给投资人。”林则熙的声音很平静,他并未注视楚御明,而是微垂着眼,看着楚御明的腕表。

宝玑指针搭配阿拉伯数字时标,三点钟方位的螺旋式表冠,六点钟方位采用轨道式时标设计的小表盘,搭载经过瑞士官方天文台认证的机械动力机芯。

楚御明的腕表以白色为主色调。林则熙手上的腕表则是纯黑色。

十点钟位置是粗条状点缀银色指针刻度的深灰色时针、分针表盘,四点钟位置则为细条状点缀红色指针刻度的黑色秒针盘,别具匠心缔造的两个表盘相映成趣。

“你调查过AG的历史财务状况?”楚御明透过舷窗看着璀璨的城市夜景。

“早期AG用了很多办法挽营收于不倒,譬如出售理财产品、公司股权等金融资产,以及获得各项政府补贴。您上次建议我进入娱乐圈,我就考虑过成为AG的艺人股东。”

林则熙抬眸。飞机上的座位都是柔软的米色皮革质,衬托得他双腿纤长有力。

抛光的桃花心木茶几上放着一杯巴黎之花香槟。

“你野心很大。”楚御明优雅地转过头,视线淡淡地落在林则熙身上。

“否则怎么守护南庄?”林则熙不慌不忙地与之对视,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细腻雅致、花香馥郁的香槟。初入口的水果清香逐渐转化为诱人的甜蜜香味,浓郁的醇香雅致而又不失率真。

楚御明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这香槟如何?”

“犹如凡尔赛宫的青涩少妇一样,让人沉醉于其美丽与纯洁中。”

林则熙微微摇晃酒杯的模样,让楚御明终于忍不住挑眉:“你在模仿我。”

“是,我在模仿您。”林则熙大大方方地承认,“因为我知道,身为南庄的丈夫需要什么样的气质。我相信优雅是可以学习的,耳濡目染,近朱者赤。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助理空中对话了一架出急诊的hospital直升机,避免彼此相撞。在美国,只要塔台允许,私人飞机可以降落在任何一个机场。只是现在塔台已经下班了,因而助理很忙碌。

楚御明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香槟:“三代才出一个贵族。”

林则熙不卑不亢,放下酒杯:“我更相信爱的力量。”

楚御明慵懒地交叠起双腿:“我是个商人,不讲究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我们不妨也签个对赌协议。”林则熙直直地望向楚御明,“一年内我打造电竞流量偶像天团,带领AG战队给整个集团创造一个亿的净利润,如果做不到,我就离开南庄。”

“一个亿?”楚御明瞳孔微微收缩。林则熙口气不小。

林则熙微微一笑:“人若有所执,必定有所成。”

AG总部有个篮球场。电竞战队休息的时候,林则熙会带领他们打篮球。

南庄出写字楼拿快递,看到篮球场防护网边围了一群女同事,她们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不时发出尖叫声,蹦跳着、呐喊着,面孔潮红,也有年纪稍大的女同事一脸“姨妈笑”。

她原本不想走过去的,可好巧不巧,快递单被风吹掉了。

南庄走过去捡拾,一抬头,就看到林则熙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女同事们尖叫。

穿着白衬衣打篮球,这不摆明了在撩妹吗?

林则熙专心防守,并未觉察到南庄鄙夷的视线。南庄抱着快递纸盒在人群中看了会儿,旁边的不少人拿着手机录视频,镜头对准了林则熙。他果然和高中时代一样抢眼。

在高中校园里,篮球是普及性最高的球类运动,每个男生都或多或少玩点篮球,大部分女生都对篮球打得好的男生缺乏抵抗力。那时北师大附中校队的王牌,就是林则熙。

林则熙比南庄高两级,南庄又对篮球不感兴趣,所以她只看过他一场球赛。

那是北京高中篮球联赛,简直是林则熙的主场。但是篮球并不是靠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靠团队协作,所以一开始两支队伍比分咬得很死。

上半场比赛仅剩下6秒钟的时候,对方再度跳投得手,42︰40,对方领先。

“林王牌”上半场只出手了5次,却得到了9分,而上半场最后一次进攻,是林则熙那天第一次示意他要单打。于是其他队友默默地在旁边看着。

“林王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王牌后卫,在对方贴上来的一瞬间,他突然一个转身,让对方猝不及防扑了个空,巨大的惯性让对方差点摔倒。

对方反应倒也敏捷,迅速调整姿势,可等他回过身时,已经不能阻止林则熙投篮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篮球划过自己的指尖,缓缓地朝篮筐飞去。

在场所有的观众、裁判、队友和对手,全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成千上万的目光都在追随着那个在空中飞跃出漂亮曲线的篮球。

唰!最终篮球和网擦出了在对手听来极为刺耳的声音。

随着林则熙最后的压哨三分球穿网而过,北师大附中上半场以43︰42领先。虽然那场比赛最后结果是输了,但所有人都记住了林则熙那个精彩绝伦的三分球。

当然,女生们记住的是林则熙那永远帅气的投篮姿势。毕竟,打篮球也是要看脸的。

AG总部篮球场。南庄正歪着脑袋想,那么久远的篮球赛,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林则熙的余光瞥见了南庄,他直接把手上的球往队友那边一砸,转身跑过来。

等女同事们的视线纷纷落在南庄身上,她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向她走来的林则熙。隔着防护网,她摆摆手:“我没事,你继续打,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要走。

林则熙没有回答,快步走向门口,可花痴女同事们堵在门口,他只能绕到旁边的栏杆边,女同事们纷纷哇地叫起来并且伸手捂住嘴。南庄下意识地转过头。

穿着白衬衫和卫裤的林则熙单身撑着栏杆,修长的身体像体操运动员越过单杠一般倾斜着翻越栏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衣袂当风,肌肉线条紧绷,青春美好得不像话。

那一瞬周遭的景物都黯然失色。果然是北体大的,利落潇洒的动作帅得不行。

南庄瞪圆眼睛,真的,“少年感”爆棚了,果然是传说中兼具男孩和男人魅力的人。

他气场强大,女同事们纷纷退让,几个录视频的女同事手都在抖,脸通红。

南庄一脸蒙:“为什么不走门?”

“耍帅啊。”林则熙瞥了她一眼,一把夺过她怀里的快递,迈开大步朝前走。

南庄无奈地承受着女同事们几乎要绞杀她的视线,小跑着追上林则熙,忍不住开口问:“对了,我刚刚想起北京高中篮球联赛,听说你年年拿冠军,高三时怎么输了?”

林则熙头也不回:“谁要你那时突然跑过来看我打比赛?”

南庄蓦地脚步顿住,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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