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婷终于吃完饭了，抬头看着我，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珠湿漉漉地转动着。她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姿势柔媚，娇俏动人。
她懒洋洋地问道：
“东凌哥，你吃饱了吗？”
她这句话就像她平时在电话里的开场白：
“你吃过了吗？”
一样的透着一股无聊劲儿，却让我心里暖洋洋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整个人都飘到了空中。我无声地点点头。
“东凌哥，你真好！我爱你！”
她说着话，突然伸出纤纤玉手，握住了我搁在桌上的那只手，一股热流瞬间涌过了我的整条胳膊。
何文婷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掰开来，把手指一根根摊平，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我的手指手掌纹路。良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却还舍不得放掉我的手。
我忽然一冲动，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却换上了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说着下午的课，不停感叹“讨厌、没劲”之类的。后来又说到了她爸爸妈妈的婚姻状况，她隐隐约约听到，好像他们很快就要办离婚手续似的。
何文婷甚至这样评论她的父亲：
“爸爸老是在外面应酬，整天喝酒唱歌搓麻将，真是个酒囊饭袋。也怪不得我妈妈不喜欢他了。说实话，实在过不到一块，就离婚算了，离了清净，我可不愿意老是看见他俩吵架的场面。”
她干脆利索地提出这么个解决方案，脸上带着超出年龄的，不那么单纯的厌恶表情，小小的嘴冷酷地紧抿着，撅着那个精致的下巴。
如果说何文婷身上那种天真柔弱的东西，特别惹人怜惜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这副表情，虽然让我感到隐隐不适，却又能更紧地抓住一个富于同情心，而又气质敏感的青年人的心。
何文婷身上的气质，是一种既天真又决绝的矛盾混和体，一直在令我感到困惑不解，却也为之疯狂着迷。是的，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我觉得她既是一个残忍的小暴徒，又是一朵最柔弱的小花，无助地忍受着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干扰与压力。在这种压力之下，何文婷时时陷入一种本能所赐予的厌世的虚无感。在这个问题上，她简直是个早熟的天才哲学家。
我也想着像她一样，坦率地说出“我爱你”，但是我还是太胆怯，不敢当众大声地把爱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这种爱情，多会以一个强力休止符终结，这强力来自于命运，也源于我自身的恐惧与软弱。
我明确知道，我和我的小公主的感情，很难以喜剧结尾，这既包含了社会的压力，也因为人性的不确定性。
正常情况下，两年后我就会大学毕业，然后找个不错的工作，然后跟一个年龄相当的普通姑娘结婚。这个人选很可能就是李雨馨，也可能是别的女孩，因为我对李雨馨越来越没有感觉了。
但是无论如何，跟小姑娘何文婷修成正果的可能性太小了。我不敢想象，八九年之后，我等到三十岁的时候，能跟长大了的何文婷结婚。
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迎娶我现在这个小小的女友，当然是我最美的一个梦想。可是，十年之后，她会不会仍然喜欢我，还是一个未知数。依着她那种决绝、矛盾的脾性，我真的没有什么把握。35xs
所以我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能喜欢她到什么地步，就走到什么地步吧！我不清楚命运会怎么安排，顺天由命吧！
从饭馆出来后，我看看表，距离何文婷下午上课还有些时间，于是我们手拉手，走进了实验中学附近的一家大超市，随意地逛了一圈。期间我问她要不要买点什么，她只是不停地摇头，我就没买什么。
等我们走出了超市，何文婷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还有一个套着小玩具熊的钥匙圈，她甚至还得意地把手里的东西抛了抛。
我瞠目结舌，停顿了一会，才责问道：
“何文婷，你这是干嘛？你又不缺钱？为啥小偷小摸？你常这样干吗？”
“不，今天是第一次。我一个同学常这样干，她告诉我这是很容易的。今天小试身手，果不其然，哈哈哈！”
我停住了脚步，两只手托住了她的小脸，瞪着她的眼睛，声色俱厉地问道：
“何文婷！你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本事吗？你发个誓，以后永远不再干这种事了！”
何文婷见我动了真气，略显胆怯地打量着我，柔声细气地说道：
“好啦，东凌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了！我刚才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嘛！”
她皱皱眉头，把那些东西顺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我这才不再说话了。
几分钟后，我把何文婷送到了校门口。临分手的时候，她却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忧郁地说道：
“东凌哥，我不想上课了，下午我跟你呆在一起玩儿，行不行？”
我连忙表示反对，摇头道：
“那可不行！逃学是绝对不行的！平时晚上，你要是有自由时间，你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倒是可以陪你出来玩儿。你一定要听话，文婷，我会始终想着你，和在你身边是一样的。”
“好吧，我听你的话。”
何文婷耸耸肩膀。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转身向学校里走去。
临进校门的时候，何文婷回头冲我挥了挥手。中午的阳光明晃晃的，让我的眼睛有些迷迷糊糊，我看到她挥手的轻柔姿态，就像一个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仙女。她对我微微一笑，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牙齿。阳光下她的秀发，似乎也发出了晶莹的亮光。
我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消失在一丛黄灿灿的迎春花后面。我好像晒得迷迷糊糊了，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生活。这个可爱的小宝贝，真的抓着我的手，甜蜜地说过“我爱你”吗？
…………
晚上，李雨馨来约我一块吃饭，我无可奈何地跟她去了餐厅，但是我的表情一直很冷淡，对她没说一句温柔的话。李雨馨很伤心，问我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能对她说我爱上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吗？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们就那样冷淡凄凉地吃了一顿饭。分手的时候，李雨馨突然抱住了我的腰，我狠了狠心，不为所动，没有伸手拥抱她。李雨馨叹了一口长气，说道：
“唉，韦东凌，我预感我们的路已经走到头了。”
…………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何文婷，居然做了一个无法描述的香艳的梦。唉，在梦里，小姑娘的妩媚登峰造极，实在是让我欲仙欲死。后来，我又看到何文婷依然在操场里，气喘吁吁地奔跑。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甜蜜。
我还梦到了我的如今不再相爱的恋人李雨馨，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可是即使在梦里，我也对她没有什么感觉了，我的心麻木不仁，悲伤时藏不住一颗泪滴。
奇怪的是，我还梦到了郭璐瑶，她仍然是那么肥胖。她那双肉包子眼，里面饱含的痛苦，就像太阳底下的樟脑一样强烈地散发出来，满天白色的悲哀中，仿佛写着三个字“我爱你”。
我满心惶恐，揪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面，但是不行，空中悬浮着一块块像枕头大小的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几乎要砸破我的脑袋。
…………
我从梦中惊醒了，下半夜再也没有睡着。这个梦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我的脑子里总是像电影镜头一样，闪回着三个女孩的眼神。
是的，这是三个关系着我的命运的女孩子，我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一种无法割断的精神牵绊。
尤其是郭璐瑶，虽然事实上她已经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殆尽，与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了，可是我还是感到，自己确实愧对于她的爱，愧对她的父母抚养我的大恩大德。
郭璐瑶的眼神，那种绝望的眼神，也像空中悬浮的石头，使我焦灼烦恼，痛苦不堪。一年半以来，她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不知道她的命运究竟怎样了。
郭璐瑶就像一个小小的气泡，在阳光普照的大海上，破裂幻灭，转瞬即逝了，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似乎我们曾经的肉体爱情，也只是一个荒唐的艳梦。就像唐朝传奇里的那个南柯一梦，梦醒了，一切成空。生活该怎么继续，还得怎么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