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婷的话让我认识到,她的优渥的家庭物质条件,只是她的外表的生活处境,她的精神状态其实很可怜。
我想,如果真像何文婷说的那样,她的父母有一天会离婚,那么无疑最受伤害的人就是何文婷。如果赵梦露抛弃的不止是丈夫,还有她的女儿,那么她就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根据我对她的观察,也许她还不至于这样狠心吧!
我想对何文婷说这些话,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小女孩已经被一股灰色的情绪严重侵袭着,表情苦闷不堪。我柔声劝慰道:
“不会的。离婚可是大事,你爸妈不会那么草率的。放心吧!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我相信他们也会捐弃前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的。”
何文婷摇摇头,缓缓说道:
“可是我觉得他们会离婚的。我真的有点害怕呢!”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要怕,即使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一切也都会过去的。……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我的家庭发生过比离婚这样的事可怕一万倍的事。唉!”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惊异地问道:
“东凌哥,什么事情这么可怕呀?”
“唉,说出来你都不一定相信。我就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孤儿!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姐姐,三个人一块儿煤气中毒去世了!”
“我的天啊!这是真的吗?好吓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天我恰好在外祖父家里住下了,所以侥幸躲过了死神。”
“天啊,东凌哥哥,你可真可怜!后来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很幸运地被一个富裕的家庭收养了,才得以长大成人。”
何文婷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说道:
“不管大人们怎样,以后只要东凌哥能经常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害怕了。”
这句话如此情深义重,一瞬间让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忽然鬼使神差地紧紧拥抱住了何文婷,说道:
“我会的。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何文婷也紧紧地抱住了我。她的个子很高,已经一米六多了,比我矮不了多少。她仰起脖子,趴在我耳朵上说道:
“东凌哥,我爱你!”
我不禁目瞪口呆。这句话如此成熟,从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我终究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是在公众场所,我松开了怀抱。何文婷居然意犹未尽,还往我怀里靠,想让我继续拥抱她。我只好小声说道:
“这里可不行。公众场所,小心被人认出来。咱们出去说话吧!”
何文婷跑过去结了账。我竟然没有抢过她。她赌气地说道:
“你请我看了电影,这顿饭必须我请你!你要是再抢着买单,我就和你不是朋友了!”
我只好看着她付了钱。我们走出了快餐店,走在无州文化广场附近的街道上。何文婷紧紧地靠着我,我们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她把手插进了我的裤兜里,纤细的小手给了我的大腿一种柔弱的触感。我看着她雪白的面颊,不禁有些心醉神痴。
何文婷大概想起了父母糟糕的关系,情绪有些郁悒。那一股淡淡的忧伤,同样笼罩了我的心。我真的越来越在乎这个小女孩了。
我们往滑冰场走去。何文婷用脚尖踢着一只可口可乐的空纸杯,没有再说话。走到了一个冷饮摊前,我给她买了一大筒冰淇淋,她的精神才有所恢复,她柔和地冲我一笑,说道:
“东凌哥,你真好!”
……………………
溜冰场距离何文婷所在的无州市实验中学不远。我们不到十分钟后,就走到了那儿。场子外面装修不错,大门上装饰着米老鼠唐老鸭之类的卡通小动物,大概是模仿的美国的迪斯尼乐园,墙上贴着很多色彩洋气的图案和字母。
这会儿正是票价实行半价优惠的日场。我给何文婷买了一张票,让她进去滑冰。我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运动,就站在一边看着她玩儿。
溜冰场边的大音箱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是那种贩自美国的二流的街头说唱乐。我看到有十几个年龄与何文婷相仿,或年长一些的大孩子半低着脑袋,绑在四轮或两轮滑冰鞋上,像迷花的蝴蝶一样,穿梭在昏暗的灯光下。
这些小顾客们大都穿着时髦的T恤,穿着短裤,露着半截大腿,有的戴着各色手套和护膝。有几个男孩女孩的头发竟然染成了金黄色,他们面无表情,像冷漠的小鸟,沉浸在自己的飞行假想中。
我觉得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时髦了,但是也越来越没有朝气了,他们并不都是很可爱的。当然这也并不能全怪他们,社会和家庭,成人的世界,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文婷溜得很熟练,在转弯的时候,长长的双腿前后交叉,手臂轻松地顺势一甩,白色的短裙飘起来,美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中间何文婷休息了一会儿,她滑行过来,开心地拉了拉我的手,然后靠在吧台边要了一杯可乐,几绺汗湿的刘海粘在脑门上,脸蛋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地冲我笑着,并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
何文婷再次上场的候,我就留在吧台边,看她一个人绕场飞奔,白色的超短裙,不时被风吹起来,露出修长白皙充满健康活力的大腿,她的小巧的臀部,还没有大姑娘的丰满,简直就像一个男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地使我震动。
我抽着烟,心里被一种柔软而湿润的东西填满了,这些东西在我的胸腔里胀鼓鼓的,像波浪一样律动着。眼前何文婷那小小的像橡胶一样柔韧的身体,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魔力?我的感动和渴望,会被她激发到何种地步?我还都朦朦胧胧,不知道她的可怕性。
我对这渐渐发生的一切都难以猜测、难以估摸。我还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后果。但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站在一座高高的悬崖峭壁上,自以为摆脱了一切烦恼、牵挂和义务,可是却随时有可能掉下万丈深渊。堕落的痛苦就像蚂蟥一样,顺着我的脚尖溯游而上,紧紧咬住了我的心脏。
但实际上当时的我,一直在回避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拒绝倾听我内心深处的严厉警告声。那种声音在反复告诉我:不应该迷恋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一直到那个时候,我还一直在对那种潜滋暗长的热情听之任之。那是一种晦暗的见不得人的感情。我故作严肃地抽着烟,眼光紧紧跟在举着冰淇淋的小公主屁股后面,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黑奴一样,精心照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
等何文婷终于精疲力尽地退下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出来滑冰场,我们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何文婷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妈妈接了电话,说正在家准备晚饭,对女儿的贪玩表示了不满,问她这一天去了哪里,吃了些什么之类。最后赵梦露还盛情邀请我去吃顿便饭,说道:
“你别见外,也没准备什么菜,就来凑个热闹吧!”
何文婷在路边撒了一会儿娇,停住脚步,拿眼斜睨着我,腻声道:
“东凌哥,我累得都走不动了啦!咋办?”
我明知故问道:
“那你想怎么办呀?”
何文婷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晃动着,咯咯笑道:
“我要你背着我呀!”
我就弓下腰,何文婷一下子跳到了我背上,我背起她,走了几步,不禁叹道:
“看着你这么纤瘦,没想到还真不轻呢!”
走了一会儿,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先把她塞在里面,自己也一屁股钻了进去。
二十分钟后,我们回到了何文婷的家里。只见客厅里的餐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各色菜肴。赵梦露一脸笑容,打开了一瓶红酒,我推辞不过,只好喝了两杯子。赵梦露虽是女人,却也喝得不少,趁着酒兴,柔声说道:
“谢谢你,东凌老师,你对文婷费心不少,我和她爸在家时间少,非常感谢你对她的照顾。”
何文婷斜睨我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种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我心里不禁有些惶恐不安起来。
何文婷说话不多,很快吃完了饭。赵梦露看着她,说道:
“文婷,你滑了一下午冰,累坏了吧?快点去洗个澡,早点回房睡觉去吧!”
何文婷点点头,顺从地离开餐桌,去了洗手间。赵梦露自己又喝了一杯红酒,脸上早已艳若桃花,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那种成熟女人的性感气息扑面而来,令我脸上不禁发起热来。
赵梦露开始数落自己丈夫何云贵的种种不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孩他爸太没责任心了,仗着当点小官儿,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打牌应酬,根本不关心我和孩子。看着吧,离婚这事儿我迟早会提出来的!唉,就连文婷,才那么点小东西,连她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时时顶撞,自作主张。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啦!……”
赵梦露说到动情处,泪光闪闪,那样子确实有点可怜,我嘴上应和敷衍着她,心里却想早点离开她。
跟一个哀怨自怜的中年女人喝酒,也许是世上最无趣的事,除非一块饮酒的是一个想勾引她的男人。可惜我初见她时的那种兴趣,随着对她的了解,近来已经荡然无存了。
……………………
等我离开何家,回到无州医学院的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暑假结束后,我和大鹏已搬回到原来的5421宿舍了。我见到大鹏正在摆弄修理他的那架小收录机。
大鹏也是穷人出身,所以和我臭味相投,生活一向艰苦朴素。他买的那个收录机是个便宜货,隔三岔五地就出点毛病,幸亏他擅长修理,对这些电器维修的事儿很感兴趣。他斜着眼睛看看我,说道:
“东凌,刚才李雨馨来宿舍找你,等了你很长时间,刚走不久。看得出来她心乱如麻,你们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情况了?你小子这阵子鬼鬼祟祟的,到底怎么回事?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是不是你碰到的好事太多了,冲昏了头脑啦?李雨馨很不错了,你可别不珍惜这个好姑娘啊!做人得清醒,不能混乱啊!”
大鹏的眼睛里闪着微妙的讥讽之意,紧紧地盯着我的脸。他竟然用那么坚决的语气,对我的恋情盖棺定论!他那深刻的洞察力,不能不令我感到震动。
此时,我的心灵正处在一个混乱的中心,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打了几个哈哈。我睁大眼睛看着大鹏的侧影,心里暗暗请求,希望他别这样冲我说话。
洗刷之后,我躺在床上,几杯红酒给我造成的眩晕,却似乎使我更清醒了,我轻声对大鹏说道:
“是啊,好兄弟,你刚才说得很对。过去和现在的混乱,注定了未来是另一种状态的混乱。混乱是生长在其自身的黑暗中的东西,它张着不安的羽翼,在不可挽回的时空里,自动滑翔、飞舞、堕落。这就是悲剧的症结所在……”
“东凌,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我咋一句没听懂呢?哟!喝酒啦?可了不得,革命的小酒天天喝呀!怎么着,喝点小酒,你这一下子还成了哲学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