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那个暑假，在我住的那个临时宿舍里，一共有四个人住宿。熟人却只有我的朋友大鹏，另外两个人是别的班的同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同学住了几天就回家了，这样这个宿舍里，就只剩下我跟大鹏了，真是自由舒服得很，让我们感到好像捡了一个大便宜似的。

大鹏家是牛泉镇鹁鸽楼村，那里是我党第一任无州县委的书记刘仲莹的故乡。大鹏曾经邀请我去他家里住过几日，我跟着他爬了村子附近的云台山。

无州的云台山，虽然不如河南的云台山险峻雄奇，但是风景也很秀美。山顶有一个山洞，叫作和尚洞。据说洞里很大，20世纪20年代，无州第一届县委成立大会，就是在这个山洞里召开的。

那次我跟着大鹏爬进这个洞，却差点出了意外事故。那个山洞口很狭窄，按说我也不算胖啊，竟然卡在了山洞口，进又进不去，退也退不得。一时之间憋得浑身大汗，差点命丧当场。那个情景颇像《倚天屠龙记》里，追杀张无忌的那个恶人，卡死在那个山洞口一样。

我怀疑那个成立大会在洞里召开的说法，是不是只是个传说，难道当年刘仲莹等人都非常瘦削，比我还要瘦得多吗？否则，怎么都能轻轻松松钻进山洞去的啊？

大鹏个子挺高，大约有一米八五，五官却很平常，像是女娲捏人的时候，随随便便胡乱捏的。不过他的头发很浓密，又黑又亮，给他的形象加分不少，总体来说，他也算是个有风度的小伙子。

大鹏的父母都是纯农民，家里很贫穷，除了几亩山地，没有什么其他的收入。可能是因为在家里的时候，他也吃不上几顿饱饭，现在大鹏一吃饱饭，就接二连三打嗝。不过我有点弄不明白，如果吃不饱饭的话，又怎么会长那么个大个子呢？

刚上大学不久，大鹏就对我颇有好感，或者确切地说，他很欣赏我的博览群书，经常对人称赞我的才华。

不过，大鹏有一件事让我反感，就是一到半夜，他就时不时地，在我的上铺折腾出暧昧的声响。除此之外，我还是挺欣赏他这个人的。

大鹏非常善良热心，很爱劳动，很少跟人计较一些琐事。宿舍里的开水，几乎都是大鹏打来的。有几次我生病，躺在床上，他连三顿饭都替我张罗。他身上保留着穷地方出来的孩子那种特有的勤快与纯朴。

这个暑假他也没有回家，也决定在无州城打工。不过他不喜欢当家教，嫌教小孩子太麻烦。他在无州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一家工厂里，找到了一个短期工作，收入还是不错的。

大鹏晚上不上班。有一天晚上，我也没有出去干家教。这天大鹏忽然往宿舍里带了两个女孩过来，其中的一个是他的梦中情人。

两个女大学生都是药学系的学生，跟我们同级。暑期留在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无州医学院团委组织了一个去和庄山区扶贫助教的志愿团，临行前却发现报名人数过多了，就精减了一部分人员，这两个姑娘就在其中。

事先听大鹏做了这番介绍，我能想象她们身上那种女童子军特有的神气，应该是温良、平淡，而有教养的女孩子。

现在她们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两个女孩都没有大鹏事先鼓吹的那样好看，嘴唇都抹着淡淡的口红，除了微笑都不大开口说话，像含羞草一样文静。

大鹏坐在我的一边，亲密地对我拍拍打打，使劲吹捧我，他朗声说道：

“别看韦东凌其貌不扬的，他可是个举世罕见的出类拔萃的杰出人才！东凌不仅在医学上很优秀，还是电脑奇才，上国际互联网络的高手，又会开车，会唱几乎所有迈克尔?约瑟夫?杰克逊的歌，会说一口地道的英语，带着布鲁克林味，他还很爱好文学……”

大鹏显然是按照他的方式来调节气氛，可我觉得听这样的马屁挺难受的，就借口上厕所跑了出来。本来不想回去了，可是刚跑到楼下，又觉得临阵脱逃对不起大鹏，连忙到附近的小卖部里，买了话梅、瓜子、牛肉干等小吃，又回到宿舍里。

可是姑娘们怕弄坏口红，态度非常保守地对待这些食物，几乎没有吃。其中一个姑娘，对我瞪着大眼睛，眼神中似乎有一些崇拜。

大鹏却没看出我的冷淡，朗声说笑，话题不断，从他的家乡，一直扯到我的理想，趁机还吟诵了一首他早已背过的，时刻准备在姑娘面前卖弄的诗歌。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两个姑娘都不感兴趣。我抽着烟，希望这件事早点结束。可两个姑娘真是坐得住，竟然一直坐到夜里12点半才走。暑假的作息制度太紊乱了，临时宿舍的宿管员采取放羊式管理，也根本就不管我们几点熄灯。

姑娘们走后，大鹏又跟我聊了很久。他显然迷上了其中一个姑娘，虽然我觉得那个姑娘很一般，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她却美好得就像一个九天下凡的小仙女。

……………………

次日早上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

我和大鹏匆匆忙忙穿上了衣服，大鹏先跳下床去开门，进来的却并不是他的那个梦中情人，而是另外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叫李雨馨，她这次来，居然是为了找我。

她扫了我一眼，淡淡地问道：

“韦东凌，我想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无州影剧院要放映一个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据说这个片子场面很震撼，你愿意陪我去看吗？”

我惊讶地看着李雨馨。她的意图太明显了，我真没想到这个女孩这样大胆。我一时没有表态。

李雨馨没料到我表现得有点犹豫。她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牵强的微笑，眼神却越来越窘迫，甚至有一种怨尤的神情。

我连忙让座，倒了一杯水给她。我定定神，说道：

“不好意思，我真不想拒绝你，可是今天晚上我得去做家教，每个星期的周三、五、日，我必须要去，早就定好的，这是我的工作，不能随便改动的。真对不起，要不改日再去看吧？对了，你很喜欢外国电影吗？我这儿倒是有些外国大片的原声磁带，可以借给你听。”

李雨馨看上去有点泄气，不过她接受了我借给她的音乐磁带，然后很快就转身走了。

我送出宿舍门口。刚回来，门还没关上，大鹏就表情怪怪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

“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子虽然个子不高，还挺有女人缘哩！看来这个李雨馨是喜欢上你了！”

我愣了半天，不太清楚这个姑娘是什么路数。她的五官长什么样，我现在还记不起来呢！我沉默思忖：

我这样一个贫穷无依的孤儿，她看上我的什么了呢？

……………………

当天晚上，我去何文婷家上班的时候，精神不太振作，我照照镜子，发现眼圈有些发黑。

开门的是何文婷的妈妈，她注意到了我的脸色，问道：

“哟，韦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说道：

“没有。就是昨晚跟同学聊天，熬夜太久了。”

何太太微微一笑，立刻伸出手来摸我的额头，这个动作是如此自然，我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额头上只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一种温柔的探询。

我的顺从，使她的手多停留了几秒钟，她的眼神闪着烟草般混沌而清晰的光芒。一股成熟女人才会有的体味飘过来，仿佛是麝香、檀香、龙涎香和女人肉香的混和，跟郭璐瑶身上的那种味道很相似。

这种跟郭璐瑶相关的记忆，使我浑身一震，我下意识地带着粗暴的表情，迅速地推开了她的手。

何太太的眼神猛地一冷，变得凌厉逼人。不过转瞬之间，她又微笑起来了，对着书房喊道：

“文婷，韦老师来了。”

何太太刻意提高了声音，然后像一个神秘的走私犯那样，带着安祥的神态，扭腰摆臀，款款走开了。

我舒了一口气，从刚才那自然而又暖昧的偷袭中恢复过来，缓缓走进何文婷的房间。

小姑娘正塞着耳机听歌呢，看见我进来，就放下手里的一本漫画，冲我做了个鬼脸，用一种有些可怜的语气，拉着长音说道：

“老师——，我一直在等你来呢！你不来，我可真无聊——！”

我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何文婷居然也像她的母亲一样，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身体不适，问道：

“老师，你不舒服吧？脸色咋这么难看呢？”

她站起来，端起一杯水，递给我，轻轻叹息道：

“唉，喝点水吧！老师不舒服，为了给我上课，还要坚持跑来，真不容易，谢谢你！”

她那张非常年轻稚嫩的面孔，却硬要装出一种成熟女人才会有的温柔亲切的劲头，让我感到有些滑稽，我忍俊不禁，说道：

“谢谢你关心，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昨晚没睡好觉，有些失眠罢了。”

何文婷眉头一轩，狡猾地一笑，说道：

“失眠？为什么失眠？难道老师失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