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走到广告牌下。孙悟空的金箍棒正好斜指着这个与我约会的美女——我的下属林欢。金箍棒的角度有些刁钻，正指着林欢的高挺的屁股。

金箍棒可以象征什么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龌龊的滑稽的联想，不禁哑然失笑，赶紧克制自己，变成一种庄严的笑容。

林欢当然不知道我的想法，也回以灿烂的笑容，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她那雪白的精致的瓜子脸，加上一身白色为主的打扮，如同一树梨花灿然开放了。

我们轻轻握了手。成天见面的同事，见面居然要握手？一边握手，我一边感到罪恶感和滑稽感。

当然了，与我们火热的心情相比，这种握手的动作，显得有些疏远，未免有点儿冷淡。

林欢的手很小很硬，握起来并不太舒服，她有点太瘦了。握住这只纤弱的小手，我好像攥住了一小块骨头。

比起这个我们单位最有名的大美女来，我的手就太柔软了，多年的大吃二喝，使得我的手肥厚多肉，而且手心过于湿润，唉，我是一个喜欢出汗的男人。

我故作镇静，寒暄道：

“你吃过了吗？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去？”

“吃过了。你呢？”

“呵呵，我开完会后在龙园宾馆，抓紧吃了几口，赶紧溜出来的。哎呀，大美女约我见面，我哪敢迟到呀！”

林欢抿嘴一笑，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自然而然的，我们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沿着便道向西走去。谁也没说上哪儿去，但是我们两人几乎同时在红石公园南门口放慢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我仍旧表现得很坦然，甚至有些矜持。我现在简直是实力派演员，称得上老戏骨啦！我不知道这种矜持的态度，给林欢留下了什么印象。

在刚才握手前的一瞬间，我本能地决定采取这种态度。我没有别的选择，这种约会的目的，太明显了。我可不能像一只色狼一样，盯着林欢，暴露色心。所以我刻意表现得比平时矜持一些。

林欢停下了脚步，飞了我一眼，主动问道：

“进去坐坐？”

“嗯，好啊，坐坐。”

我们一前一后跨越马路。我先过去了，在那边看着她过来。林欢走路的姿势袅袅婷婷，非常优美，简直就像一个女学生，真不像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少妇。呵呵，如果不仔细看脸，光看身材，说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肯定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我们走进了红石公园，一直走到红石谷。红石谷又名情人谷，是无州的著名景点。巨大的裸露的红色岩石，奇形怪状，鬼斧神工，震撼人心。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点，所以椅子大多数空着。有人的长椅上坐着一些拥到一处的年轻恋人，也有一些形单影只的孤单老者。

我们俩的情况和这些人都不同，所以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坐在哪儿，看看哪儿都不合适。绕了大半个公园，我首先下决心在荷塘边的一把长凳上坐了下来。林欢也紧挨着我坐了下来，仍然安安静静的。

这里挨着紫藤萝走廊，距离大门比较远，很少有人来去。我揣测林欢的本意，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林欢终于先开口了：

“燥热了一天，现在终于不太热了。”

“嗯，这里有点风，凉快了不少。”

“学术研讨会开得怎么样？”

“还行吧。不过我感觉收获不大。”

“论文反应好么？”

“效果一般，不大对听众的口味。我看他们的水平不是很高。”

……………………

是那张奇怪的字条，把我们拉到这儿来的。但是我们好像谁也不打算提起它。我也不想问她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呢？男女同事，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单位里说，而要一块逛公园说？这情景显然太暧昧太有含义啦！

我盯着自己的两条腿。这几年我发福了，我的腿虽然隔着长裤，仍然显得很粗壮。而旁边还有两条腿，裸露在短裙之外的大腿，那么修长结实，光滑细腻得出奇，如同透明的凝脂，潜伏着无比媚人的活力。

我默默看着林欢的美腿，激动得脊梁都皱了起来。但我仍然不动声色。

虽然早就很熟悉了，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居然有了一种陌生感。我们是药品研发处的同事。我是药品研发处处长，她是我的下属。

林欢平时称呼我“您”或“何处长”。气氛活跃的时候，她偶尔也叫我“老何”，甚至叫“桂公公”等有趣的绰号。

金庸武侠小说《鹿鼎记》里的韦小宝，皇宫里的人叫他“桂公公”，小说拍成了电影电视，影响就更大了；而我的名字“何云贵”，里面的“贵”，谐音“桂”，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家伙，给我起了这么个绰号。

别人都不敢当面叫我这个绰号，唯有林欢敢。我对她怜香惜玉，自然也无可奈何。

林欢是那种说话做事很泼辣，到哪儿都很有人缘的女人。她一向快言快语，但是今天，她的寡言和沉静，让我感到陌生，也让我有一些害怕。

林欢当然很明白我喜欢她。实际上喜欢她的人，在研发处里可不只我一个。但是在这些喜欢她的容貌和个性的人里面，显然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她。

美丽可人的少妇林欢简直是一个谜。她今年已经32岁了，可是不熟悉她的人，都很难相信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也许，今天的约会是一个情感的陷阱？对我来说，现在的关键只在一点，我肯不肯跳下这个温柔的陷阱去？

……………………

实际上，约会的起因并不是那张字条。

三个月前，林欢拿着硕士论文来找我。这是答辩前的最后一次润色。我曾经给她出了很多主意，也许是出了太多的主意。但我乐意这么做。

自从我当上处长之后，我才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独享这一雅致宁静的空间。

那天下午，林欢站在我的椅子旁边，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弯在写字台上。我起初有些局促不安，但走廊里寂静无声，我便接受了这一亲近的姿态。

后来我想，我的沉默很像是一种鼓励。林欢的身体接触了我，我的背和肩膀一下子变得敏感，脑袋却沉得抬不起来。我忍耐着，故意装作若无其事，背部承受着她的柔软的细腰的压力。

直到林欢离开我的办公室，我都没敢看她的眼睛。那天我下班很迟，一直靠在椅子上品尝自己的罪恶，估计研发处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贼一样溜出来。

第二天上班，我比往常严肃了许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中午在餐厅里吃饭，林欢还嘻嘻哈哈地跟我开玩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倒提醒了我。也许我过于严肃是不正常的。但我打不起嬉笑的兴致。时隔不久，在乘班车由厂部返回城区的路上，她又一次主动逼迫了我。

仿佛很凑巧，林欢跟我坐在同一排。汽车颠簸中，她用挎包掩着握住了我的手。这个行动太大胆太过分了。但我没有反抗，只是用诧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我分不清林欢脸上那种看似很自然的微笑，是得意还是嘲弄。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她真想勾引我吗？她凭什么这样无所顾忌地折磨我？再这样挑逗下去，我就撑不住劲儿啦！

……………………

天色暗下来。公园里隔不远就有一个的路灯亮了。到处都是暗影。我们旁边有一排修剪得很整齐的小柏树，像哨兵一样站立着，荷塘里朦朦胧胧，飘来了荷花的清香味道。

一阵凄凄切切的二胡声，从公园深处飘来，一个衰老的嗓子颤悠悠地吊上去，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有点儿凄惨。

我长叹了一声。我们谈了一会儿孩子，又没有话题了。我知道她爱人是无州学院的讲师，我从来没有听林欢谈过他。如果她和丈夫之间有什么不愉快，那么还是等她自己说吧。我不想问她为什么想和我好。

林欢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我们的话题总往孩子身上绕。

“小明很调皮，长得像他爸爸，一个小地包天。”

“聪明活泼就好。”

“我见过你女儿，上次春游。好漂亮的小姑娘，脸盘真像你。”

“文婷也很娇气，我经常批评她。”

“批评？我们那位是打。小明经常挨打。唉！孩子要没有一个好爸爸，全完了！”

“这个……不过……”

“过得不顺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又没有眼泪，心都死了。”

“林欢，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种悲凉的心态啊？”

“也不年轻啦！我都三十二了，可惜年轻的日子全白扔了，找不回来了……活得真没意思。”

“你平时看上去很开朗啊！这些牢骚都哪来的？”

“唉，假的，装的！”

“我不相信，你是个乐观的人。今天你既然约我来，我们就索性好好谈谈。我比你年长，作为关系融洽的同事，我……”

“别说了！别说了……”

林欢忽然打断了我，显得有些冲动。灯光昏暗，她的脸看不大清，小巧的鼻子白得发灰，嘴唇发紫。她的嘴也很小，真像少女。

我一点儿都没有防备，手就被林欢紧紧抓住，拉到她那浑圆的膝盖上了。她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我的手上。她的鼻子顶在我手心上，让我有点儿痒痒。

“我只希望你陪我坐一会儿，看着我。咱们谁也别装模作样。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你不会拒绝我的，我知道……”

“你的苦恼……也许我无法知道，我的意思是……”

“求你别动，安静地呆一会儿。”

手心发潮，我拿不准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敢动，大概也不愿动。我发觉此情此景，不仅在她身上，而且在我自己身上，似乎有一种十分动人的东西，尽管彼此的动作都有点儿僵硬。

一切都那么简单，并不像我当初想象的那么令人震惊。我本来以为一旦真正发生了婚外情，自己简直就没办法应付，简直会激动地发作心脏病……

可是现在我却异常平静自然，自然得连想都不用想，便伸出了我的另一只手。我轻轻抚摸了林欢的长发，然后手指滑下来，又抚摸了她的脖子。我以前经常注意这个精致修长的脖子。我嗓子发干，几乎是呻吟着嗫嚅道：

“嗯，林欢……这样……不好……”

“那怎么才好？你倒是说说。”

林欢很任性，也很温柔。她忽然接近了我，用嘴巴接触了我的胳膊，然后沿着小臂触上来。

我们都有成熟透了的嘴唇，它们本能地相互寻找，明知道对方在哪儿，却偏要迂回着凑过去，来一场心照不宣的偷袭和搏斗。

我做得很认真，就像读一本好书。书很厚，第一页就吸引了我，我不想翻得太快。

草坪上有人穿过，走近了，又走远了，然后又过去一些人，小路上是悄悄的脚步声。没有人打扰我们。在这个情人谷里，我们没有年龄，没有身份，只有性别。这里是性别的乐园。

我陶然醉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她，我会不会像条狗一样疯狂起来？如果别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会怎么样？

我觉得连夏夜的空气里，也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事情顺理成章，有着充分的理由，支持我去亲吻这个美丽的女人。于是我就吻了……一切都很完美，人间如同仙境……

……………………

良久良久。我们分开了交缠的嘴唇。林欢甜蜜地微笑道：

“真高兴，你呢？”

“……哦，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

“很幸福……可是又有点儿难受……”

“哪儿难受？”

“心里。”

“为什么？”

“不清楚。”

“有犯罪感么？”

“……怎么会这样？我没想到，我们都这年龄了，竟然还像小孩子……请你原谅……”

林欢咯咯娇笑起来，贝齿闪亮，挨得我更紧些。我们不再说什么了，动作比语言更有意义，也更加明确。语言忧心忡忡，而动作令人快慰。

我们很忙碌，我感到林欢比我更忙碌。我已经确认她并不是苦恼的人。她太迫切，太饥渴，把我心里刚刚冒出的浪漫冲淡了。

但是，林欢毕竟很鲜艳很丰满。我愿意响应她的每一个暗示。双唇微启的嘴巴，像是一团美丽的罂粟花，柔润无比。

后来因为动作太猛烈，我不小心弄痛了自己的嘴唇。我有点疲乏了。不知什么时候，林欢已经坐到了我的腿上，搂住了我的脖子，弄得我有些疲累。

我为自己对这个天真的肉体的迷恋感到惊奇。林欢好像过于大胆了。我把手缩回来，抹抹额头上的汗。我忽然有点后怕了。

林欢很敏感，立即觉察了我的情绪。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我的脸。她从我怀里蹦出来，像小兔子一样灵活，然后站在小路上，歪着脑袋打量我。灯光映出了她的轮廓，脸上身上布满了神秘的阴影。我脑中蹦出一句古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欢忽然说道：

“咱们去喝点儿冷饮吧？”

“冷饮？”

我吃了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林欢挽住了我的胳膊。走近了红石公园的大门，她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我再次庄重起来，胆量也大了很多。我很满意自己没有窘迫感。我一时找不到话说，想说的话和心情都不大合拍。

我们拐到文化南路上，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南边找到一家冷饮店。我喝的是红果冰激凌，林欢要了一杯菠萝的。灯光刺眼，周围有不少人在等座位。我们不时交换一下目光，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淡淡的柔情。

我不禁浮想联翩：

如果林欢真的是一眼陷阱，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即使一头栽下去，仍旧可以从容地爬上来，而且不留任何痕迹。人生在世免不了陷入尴尬境地，难免要做一些不大符合道德教条的事儿，咬住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我告诉自己不能羞涩，也不能退却，更不能忘乎所以。但愿这段小小的浪漫插曲，能像来时一样飞速地离去，让我和她在彼此的沉默中，既享受了激情的快乐，又能够安全地着陆，不破坏相互的家庭，不影响彼此的社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