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我跟林欢分手了。临别时,我措辞谨慎,沉吟道:
“林欢,今天的事我有责任……”
“不不!贵哥,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我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以后我们还是应该注意点……”
“嗯,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对你了解不够。当然,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那就慢慢理解……你是有点儿害怕了吧?”
“呵呵,我……”
“我反正是敢做敢当,没什么可发愁的。人生是多么短暂,该抓住的快乐就应该抓住!”
“可是……唉,你太天真了!”
“贵哥,你不会怨我招惹你吧?我就喜欢直来直去,想好了就做,做了绝不后悔。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不找你就是了。”
“当然喜欢……可惜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
“家不会毁灭的……如果那么容易毁灭的话,倒是个好事了!贵哥,你别愁眉苦脸的,谁也没有错。”
我在路边招手打的,很快过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送林欢上车先走。林欢跨上车后,回头一笑,晃了晃手中小挎包,说道:
“不要折磨自己,你还是你。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
林欢的神情有点儿撒娇的味道,简直就像一个小女孩的娇气。她的家在西关芳馨园小区,从市中心出发,用不了二十分钟,她就能和丈夫团聚了,但是在那里她的这种媚态,是不可想象的。
林欢将带着另一个男人的气味走进家门。我不知道她的丈夫会不会发现异常。
我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我还是我,但我已不是今天早晨离开家门时的那个我了。几个小时以前我还是清白的,但是现在,我在感情上领略了一番新奇的体验之后,我已经变得对老婆不忠了。
根据传统道德观念来看,这种不忠诚当然是一种卑鄙的行为。但是根据林欢刚才的那些话,又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找一点新奇的快乐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保守好了秘密,不被配偶发现,一切不还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吗?
那样对我们的配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损害嘛!如果我不认为自己卑鄙,这种卑鄙还存在么?是的,卑鄙是可以隐藏的。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作道貌岸然了。
林欢走后,我没有急着打车回家。我在街头徘徊,心绪杂乱。我回味着那些亲热的细节,似乎比当时还要激动。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我何以失态到这种地步?
也许我骨子里早就积压了太多罪恶的渴望,我的快感只是借林欢的手发泄出来罢了。我这个稳重了半生的正人君子,到头来还是把自己给嘲弄了,把自己带入了堕落的深渊。
我打车回到龙凤苑小区,已经是九点半了。我在楼下站了半天,迟迟不想上楼。我从包里拿出了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撕碎后扔进了垃圾箱。
林欢的这张字条,我铭心刻骨,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何大哥,我很苦恼,希望找个朋友谈谈。我想到了你,也只有你!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提醒过你。现在,我决定试试自己能干些什么,也许会让你吃惊。我自己不怕任何惩罚,包括你的拒绝。一个喜欢你的人。”
我没有拒绝。我是她的同谋。但是直到此时此刻,纸条的内容以及由它引发的一切后果,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我摸到光滑的门把手的时候,我竟又莫名其妙地联想起了林欢的滑腻腻的雪白的脖子。
……………………
妻子赵梦露早回家了。她在等我,罩着宽松的睡衣,脸皮皱巴巴的,没有一点儿光泽。看上去她比早上苍老多了。她细声细气地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些药材商太能喝了,不过我这次坚决控制住自己了,做到了滴酒不沾。昨天醉得太难受了,我以后必须得少喝酒了。”
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很虚伪。赵梦露转身给我端水去了,拖鞋啪啪地打着水泥地,就像在扇我的嘴巴。我钻进厕所洗刷去了。
……………………
林欢成功获得了药理学硕士学位。那天她在参加论文答辩时,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评委里有一个老家伙,对八个病例都是男性这一点,提出了疑问,险些动摇了论文的基础。
答辩台上的林欢对这一点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她缺乏经验,她不应该一上台就显得那么信心十足。你口气越大,人家越乐意看到你陷入窘境。如果你稍稍胆怯一些,哪怕是彻头彻尾的装相,人家就会同情你,甚至在关键的地方拉你一把。
我恨不得冲上去替林欢驳斥对方。她求援的目光屡次射向我。但是我攥紧了拳头,劝告自己:一定要稳住,再等等看。我希望有人先于我站起来保护林欢,我不想直接出面。那样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亲密关系。
僵持中,那个中成药研究室的王主任也跳出来发难了。他大概嗅出了论文中的“何云贵”式的气味。他和我几乎同时到这个制药厂工作,我们有着完全相同的资格,但是我比他进步更快,地位更高一些,导致了他从不放过与我暗自作对的机会。
“病例的男性化导致整个研究结论的残缺,这一点难以否定。林欢同志经验不足是可以原谅的,但在研究方法的严肃性方面,确实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我坐不住了,干咳了几声。旁听的人很多,有几位从制药厂附属医院的门诊大楼跑来,白大褂都来不及脱。不少人是冲着林欢来的,我知道。我们也许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个药品研发室的大花瓶,到底能盛多少水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愤然站起来,打断了王主任的话,沉声说道:
“嗯,大家请注意,我们的评审当然要严格,但是不能吹毛求疵。不能可以难为年轻的研究员。对于本篇论文,我认为病例主体的性别,在这里没有决定性的意义。等论文全部宣读完了,这一点将更加明确,大家请耐心一些,听完林欢的论文再提问。”
前排几位老研究员冲我频频点头,我简短地发表完意见便坐下了。我知道不能纠缠。但是那个姓王的却还不想罢休:
“可以暂时认为这没有决定性的意义,但从长期来看,是否存在着有意义的影响呢?我认为这种影响是存在的。男人和女人的体质毕竟有很大的差别……”
作者:郭振宁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19-09-14 13:40:05 来源:本站原创
我的口气开始严厉起来:
“王主任,任何研究都是有局限性的,任何结论都是相对的。林欢的病例选择受到病例本身的限制,她没有什么责任。如果说病例积累不足,那么这个责任,应该由我们整个研究室来承担,而与她的这篇论文无关……”
“好吧,老何,我同意你的看法。”
老王一向老奸巨猾,终于嗅出了我铁定保护林欢的味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邪光,主动休战了。我觉得此人的表演令人作呕,不就是对我当上了处长,抱有一种嫉妒心理嘛!
我点点头,客气地朝老王笑了笑。可以显出一种宽容的风度。
实际上,老王的挑衅有点过于赤裸裸了,想攻击我,可以直接攻击研发处,何必绕圈子去难为一个弱女子呢?这种刁钻的攻击,导致这屋里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同情林欢!
我鼻子里出了一股气,暗忖道:
“老王啊老王,就凭你那点儿道行,你胜不了我的!”
……………………
老王是十年特殊时期后第一批大学生,1977级的;我是1978级的大学生。我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考上大学时已经23岁了。
虽然我考住大学好像是比老王晚了一届,但其实毕业却是在同一年。因为邓公当年决定恢复高考,已经是1977年底了,高考是在年底进行,只比1978年高考早了半年。
我们在同一年分配进了无州市制药厂研究院。我们是院里的两颗星星,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业务上较量开了。我们先后入党,同时提升为研究室副主任,但在夺取研究员职称时,我压倒了老王。
当时研究院里只有一个名额,试点文件中的评定标准又不太明确,最后起决定作用的就是为人处世的能力了。
老王为人斤斤计较,缺乏度量,言辞袒露激烈,树立了不少敌人。我则可以向一切人微笑。而且,我的英文水平也比老王高,他恐怕没有可能在这方面超越我了。
我们的关系只有短暂的亲密,那就是曾经共同研发一个药品的时候。
后来我们不在一个研究室了,事过境迁,如今的老王简直就像一头饿狼,而我也时时感到一种强大的威胁,我不想在事业上被这个人抛在后面。我比姓王的强。我始终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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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辩结束之后,在走廊里我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大对头。老王扎在一堆人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我想下楼,老王居心不良地跟了过来。他瘦得像个虾米,眼镜仿佛随时有可能从那张瘦脸上掉下来。他警觉地看着我。
“鄙人有个问题想请教何大处长。”
“说吧,老王,这么客气干嘛?什么事?”
“据我所知,齐鲁医院中医研究生班是去年结业的吧?”
“对,分到我们院三个,林欢是其中之一。工作满一年由所在单位考核授予学位,这些情况你应当知道。”
我笑着,想照着那丑脸上狠狠地砸一拳。你这个老家伙是诚心跟我们研发处过不去啊,那你就试试看吧!
老王挠挠耳朵,冷笑道:
“何处长误会了。林欢选的病例是不是有一年以前的?”
“……有。”
“有几个?”
“四个,也许是三个。”
“作为独立的研究……”
“这很正常,临床病例属大家所有,谁也不能独占档案。”
“你又误会了。我的记忆力还可以,至少有两例病例你在论文中使用过。它们怎么到了林欢笔下呢,是你同意的么?”
“嗯,是我帮她选的。”
“这就对了。她在注释里没有提到这一点,这对论文的严谨是有害的。她应该用一两句话对病例的原有研究者表示感谢……”
“呃,你为什么不在会上提出来?”
“没必要!我也有点儿可怜林欢,她的水平我不敢恭维,但她的确太漂亮了,也算咱们研究院的小小骄傲吧!不打扰了。”
“不客气……”
这个咬文嚼字的混蛋!我感到很不安。老王无非是给我一点儿难堪,但也不排除他有对我和林欢的关系的敏感!
……………………
我相信他没有证据。我们不可能有证据。我是研究室负责人,对下属进行业务上的指导无可非议。别有用心的人休想在这件事上打倒我。我是不可战胜的。
我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心里有点儿发虚。毕竟已经发生了什么,自欺欺人是不行的。以后要格外当心!
难道……老王这个阴险的家伙,已经发现了我跟林欢相好的蛛丝马迹?回味着老王的那几句话,我不禁有些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