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四方四正的小院,周边还有不少野花野树,有一株月季,开得正好。
从上方所见时,不过小院寻常三进,却亭台楼阁,游廊花园,无一不少。
而且院子正中间的位置,有一棵十分威蕤茂盛的大树。
那棵树,让封宬再次想到灵虚观前殿后的那一方干干净净的小院,以及院中的百年香樟。
“三郎。”
正出神间,云落落回过头来,“低一下头。”
他瞧见云落落手中的朱砂笔,微微俯身。
便看她笔尖一抬,落在他的眉心。
朱砂的气味顿时落下。
他眼帘一抬,看到云落落的手腕微动,眉心处,笔尖细腻轻缓的力道浅浅往下,又似乎是画了个圈儿。
然后拿开。
云落落另一手同时剑指并拢,在他眉心处方才画过的朱砂窄红处一划。
无声低念了句什么。
封宬便感觉到了熟悉的寒凉感。
接着,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透彻。
他抬头,看到了远处天际,金芒四射中丝丝缕缕的光点。看到了近在迟尺边,花叶草尖上盈盈升腾的生机。
明明还是同样的眼前,可却多了一层生机勃勃的灵动与蓬勃。
他转开双目,看着这过分美妙的景致。
然后,就看见了山脚底下,那一方小院上方,萦绕的大红与暗黑的魔障。
眼神倏暗。
便听云落落说:“这是个困阵。”
“困阵?”
封宬扭头,却在视线落到云落落脸上时,微微一怔。
云落落的脸,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分明还是那个眉眼都不见波澜的安然宁谧,可是却有一股过分妖艳恣意的曼妙,自那眉眼之后,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来!
他微微凝目。
就听云落落说:“四方院落为口,当中大树为木。风水一说中,乃为‘困’字。”
封宬回神,再仔细地去看那院中,当真如云落落所言。
是个实实在在的‘困’字!
不由问:“十分难解?”
云落落却摇摇头,“不知所‘困’到底为何。只不过,‘困’阵不见阴阳生,只怕内里凶险并非一般。三郎。”
她转过头来,封宬垂首。
两人对视。
云落落道,“不管在院中看到任何,都要记住,那些,全都不是真的。”
封宬看着她点漆黑眸中的纯澈。
微微一笑,点头,“好,我记着。”
……
另一处。
小院的八角四周,数道人影纷纷落下。
暗七按着胸口处贴身放着的符篆,紧紧地盯着那方小院。
背着包裹并没有拿到符篆的黑影从后头靠过来,瞄了眼他的胸口,用肩膀撞她。
他斜了一眼过去。
黑影咳了一声,道,“方才,云先生是不是让你看了什么?”
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了暗七瞬间的反应和变化。
暗七立马警惕地捂住胸口,瞪他,“你想干嘛?”
黑影看了眼他半身的血,还有脚边滴滴答答的血迹,笑了笑,“你都得了好处了。咱俩换呗!”
暗七立马往旁边躲,脚下却不动分毫,“你想得美!走开啦!”
“换嘛!你帮着看护云先生的包裹呗!”
“我不!”
“换嘛?”
“不!”
……
“叩叩。”
是云落落上前敲在院门上的声音。
封宬立在她身后,抬目,见那院门两边贴着两幅字,八个字——门掩黄昏,无计留春。
青纸黑字。
若平素里看,当是个雅致别意的。
可此时封宬眼中,那黑红魔气肆意笼漫,这八个字,便显得十分怪异古怪。
“嘎吱。”
门朝内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一位老者露出了半边脸,看到站在外头的两人,显然十分意外。
封宬也挑了眉,不想竟会看到个熟脸——正是先前在那祭祀大典上,站在神轿边大呼的老者。
“二位这是……”
老者讶异地扫了眼两人,目光在云落落身上顿了顿。
封宬注意到,看了眼那老者。
随即听到云落落说:“叨扰老丈,我等连夜赶路,不想误入此处失了方向,一时饥渴难寻。清晨敲门实在愧疚,不知可否跟老丈讨两碗茶喝。”
这说话的语态与随意,都十分不似云落落平时的言行。
封宬却只微笑着看那老丈,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
老丈迟疑了下,“成吧,你们在这等着。”
说完,又重新关上门。
封宬眼梢微扬,朝云落落看去,笑:“这可如何是好?”
这小道姑是个聪明的,开口不说歇脚不说借宿,只说渴了,讨两碗茶。
主人家总不能连碗茶都没有,便不好开口直接拒了。
可如此一来,还是不好轻易得进门去。
却见云落落几步到了院门前,然后一伸手,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回到她袖子里的小甯一闪,飘了进去。
不一会儿。
“哐!”
门栓掉在地上。
云落落伸手,推开了本被老丈重新关上的院门。
封宬一低头,看见叉腰抬头一‘脸’骄傲我很能干的小甯,微微讶异,“落落就这般进去了?”
云落落一脚跨过门槛,闻言,回头看他,“主人家不是已答应了么?”
答应了?
何时答应了?
答应给一碗茶,就是答应?!
封宬看着正大光明走进一片黑红雾障中的云落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丫头,有时候身上这理所当然的痞气,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跟着,迈过门槛。
眼前景象倏而陡然一转!
他神色一变,刚要抬脚,指尖却被握住。
侧目看,方才还在两步外的云落落,转过身,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眼。
云落落又抬手,剑指并拢,在身前轻轻一划拨。
那黑红雾气便如波浪翻滚,徐徐朝远处推去。
可四周,很快又有雾气笼罩而来。
封宬转脸,就见两人的前方,出现了一条鹅暖石铺成的小路。
蜿蜒延伸,一直伸到雾气里头去。
小甯往上一蹦,飘在了云落落的肩头,似乎嫌矮,又蹭蹭蹭地爬到了封宬的肩头,扒拉着他的头发一直往上,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一屁股坐下。
封宬无奈地朝上瞥了眼。
身侧,云落落拉着他的手,往前。
踩上了鹅暖石小道。
身侧,大雾骤然深浓!
院子深处的某间密室中。
脚铐镣锁的大红鲜衣之人,忽而低低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