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墙曾无数次想过与何舞泣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在这样扑所迷离的棋局之中，她竟成了自己手中的第一颗破局之子。

时至今日，他都在想这位寻常出生的舞女，为何仅仅是给柳家献舞，便会被萧仲叔的人追杀。如今他想明白了，那便是此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东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非只是蒙在鼓里，而是想要去给柳家通风报信，所以萧仲叔才不得不灭口。

数年前的东疆之乱里，依附于柳家的氏族，亦或是支持他们的百姓都被萧仲叔灭口。但寻常百姓此人却秋毫无犯，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多杀一个人，将来自己的背后便会增加更多的仇人。

本质上，他跟柳临江一样，都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之人。原本萧墙以为，此人便是天底下头一号的伪君子，可当他得知了柳氏的所作所为之后，这才明白当初为什么，萧仲叔的父亲会死在柳家人面前。

氏族就是氏族，身份地位便是一切。这一路走来，萧墙可从没瞧见哪家氏族对寻常百姓充满爱心的。若非是为了统治之利，他们怎么可能松开自己攥紧的口袋，将里面的东西施舍出来？

萧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那便是这延续千年的大殷氏族治国之道，该走到头了。

这小二身体倒也是不错，挨了钟家护卫的一顿拳脚，这会儿领着自己朝一醉乡走的时候，步伐稳健气息沉稳，倒像是个练家子。

萧墙：“我问你啊，怎么长清姑娘这会儿便想起我来了？”

那小二憨憨的笑着，“嘿嘿！这小人哪儿知道？长清姑娘清高的很，这长安城的公子哥与达官贵人有一个算一个，那可都没机会一睹她的芳容。这等高冷绝艳的冰山美人，我哪儿知道她心里的想的是什么。”

萧墙知道在勾栏里做事儿的伙计，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凡是能用来换钱的东西，他们绝对会当成宝贝攥在手里，谁出价高才拿出来卖。

只见他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些许银钱塞到领路人是手里，后者头也不回，只接过银钱在手里颠了颠，喜笑颜开道：“嗨呀！大人何必破费呢？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些事儿就算大人不给银钱，我也是会说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手里将银钱揣进怀里的动作可没怠慢片刻，生怕萧墙反悔了似的。

“这几月长安城可不太平，那些该死的戎人不晓得来了多少拨，有粗野的，也有稍稍体面些的。但不管怎样，那些畜生在咱们眼里，都是些野蛮人，长清姑娘自然看不上。”

“可大人你也清楚，这长安城内连皇上都跑了，谁又能护得了我们这些下贱人？没办法，长清姑娘便只能只身前往戎人王帐，以自己的为代价，换来勾栏不受这帮畜生的骚扰。至于为什么要见大人您，姑娘没说，我们也不敢多问，想来是因为你与那叶二公子合谋杀了那恶贼，姑娘想亲眼渐渐大英雄吧？”

闻此，萧墙暗地里为自己那些给出的银钱感到不值。要早知道他说得都是这么些废话，他才舍不得自己身上那点银子。如今府上的银子本就不多，柳礼甚至把秦阳的田地都卖了许多，这次补上本家的亏空。要是让他这位尽责的内务总管，知道自己打赏一个店小二都如此慷慨，只怕又得哀声叹气。

说起来，柳礼这小子虽没什么本事，但办起事来确实让人感到放心。这府里大小时候自己交给了他之后，就没出过任何闪失。只可惜他身上流淌着的是柳氏血脉，若是自己想要废除大殷根深蒂固的氏族统治……只怕他也只能跟自己对着干。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到了一醉乡。

这原本大有成为京城名声最大的酒楼勾栏的地方，却因为戎人的到来戛然而止。

如今这里面三三两两的客人喝得醉生梦死，上工的伙计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也难怪，毕竟大难刚过，城中各处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能有饭吃有地方住，便已经好过许多人了。

这帮人瞥见他进来，都很识趣的让酒客先行离开。这帮人本就是前来花钱买醉的，莫名其妙被他们轰走自然心里窝火。可当有人认出了萧墙的身份时，便拽着其余几个想要生事的人离开了。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不开眼敢跟杀了阿米尔大汗的柳大家督作对，那便会被全天下人唾弃，很明显……这帮嗜酒如命的酒鬼，可没这个胆子。

小二指了指楼梯，笑道：“姑娘在二人客房里等着您，我们……就不跟上去了。”

话罢，这帮伙计还真就识趣的去后堂了，就好似长清吩咐过不准他们偷听一般。

萧墙踏在楼梯上的每一步，他都在思索自己待会儿遇见何舞泣时，到底该说些什么。这三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虽不一定与她有关，但这一切……确实也是因她而起。

“咚咚咚。”

“进来。”

屋内传来的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让站在门口的萧墙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待他推门进去，却见一位红裙女子坐在凳子上，头上是金钗玉饰，尊贵至极。这么多年过去，岁月确实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些许不太友善的印记，但她如今却依旧是一方佳人，只看一眼便能让人沉浸其中神魂颠倒。

只可惜……萧墙如今可没那个心思想这些事儿了。

长清看向他的时候，眼眶里的泪水打转，但语气却格外清冷，“坐吧。”

“嗯……”

两人对坐，长清便站起身来，端起茶杯给他沏了一杯，又将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往他那边摞了摞，笑道：“从前我说要请你吃长安城的点心，如今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这一回，萧墙再一次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的酒窝。

只不过这一次……她里面装满的美酒，却只有苦涩之味。

萧墙拿起一块糕放在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可不知为何……点心入口，泪水却稀里糊涂的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