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城头变幻大王旗都没啥好担心的,一场刺杀桉,皇上洪福齐天平安无事,那么一切照旧,该上班的上班,该出门的出门;可是对于权贵来说,无疑是一场大地震。都知道这件桉子看起来没什么进展,好戏却一定在后面,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先发难的是老好人糜竺,司州转运使糜竺。
糜竺本来是个商人,后来做了官,眼下是司州转运使,怎么也有了三分性格不是?为了妹妹的事,糜竺本来就瞧甄逸不顺眼,现在被甄家的小动作撩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窜涌上来了,和崔均、唐一凡商议后,糜竺上书许昌,建议彻查李移子一桉,要查清楚甄逸、李移子的生意有没有掺和进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群、曹丕做走私生意,甄逸、李移子不做?这两人有着冀州、幽州的人脉,绝对比陈群、曹丕更容易与鲜卑、乌桓做成交易。要是查起来,恐怕真的够甄逸喝一壶的;李移子已经在青铜司的监狱里,估计对这件事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不熟悉糜竺的人,以为糜竺傻了,傻到想去惹一大批的权贵豪门;熟悉糜竺的人当然知道,这位的奏章有问题,代表着司州那边的态度,要和甄逸不死不休。洛阳本来就是帝都,现在的地位在不断下滑,要是洛阳的几个大人物不做出点什么,恐怕也会被手下看作没上进心,应该说甄逸这个目标选得不错。
甄逸接到消息,便知道不好,这种事一旦被好事者以讹传讹,甄家就会成为朝廷第一个要对付的对象。李移子出事,震动邺城、许昌两都,现在很多商人和权贵看见甄逸都是绕道走,原本河北众人商议的邺城钱庄一事就直接搁浅了。
真正让甄家难堪的,不是外人的嘲讽和刁难,而是颍阳长公主刘坚和阳翟长公主刘脩的退却,让甄家独自面对河北众人的诘责,以耿武为首的冀州权贵是不在乎甄逸的想法的,他们担心的是刘辩一怒之下冲回邺城,来个大换血,那样的话,多年经营就付之一炬。
耿武、闵纯等人很清楚,冀州这边太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在无法抱成团的情况下,根本挡不住刘辩的碾压;好在刘辩没有动,似乎下诏宣召公孙瓒三人之后就没有别的动作,大将军卢植也以身体有恙一再推迟去幽州的时间。
邺城的权贵们松了一口气后,对甄家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些反感,担心甄家人不知轻重地把手伸得过长,最终会引起更多的反弹。甄逸的贪心,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女儿甄姜嫁给了中山豪强孟岱的独子,早早地守了寡;二女儿甄脱则是嫁给了尚书李历的儿子,三女儿甄道嫁给了耿武手下的大将崔巨业、四女儿甄荣是和曹昂订的亲。
现在甄逸想把老五甄宓送入宫中,什么用心几乎都不用去猜;甄逸的次子甄俨就在这个时候高调去了许昌,带着整整四十车的商品……没有人知道,甄逸下一步要怎么做,所以压根没想到甄俨的南下许昌,并没有获得甄逸的支持,而是甄俨的一意孤行。
甄俨到达甄家在许昌的别院时,看到了大姐甄姜,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甄姜心头也是百味陈杂,她原本是来许昌安慰甄宓的,可是现在,真的是堵得慌,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尤其是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甄俨的面子还是要维护的,甄姜面无表情地说:“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一下,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大姐,您多心了!我不是非要挑事。”甄俨看出甄姜的担心,都哝了一句:“糜竺的事,会不会刘辩故意在背后使坏?”
甄姜嘴角发苦:“胡说什么,那可是刺驾桉,查到最后要死很多人的;李移子说邀请皇上见面是爹的主意,谁能解释得清?甄宓现在还在皇家别院呆着,皇上根本不让她进行宫。你这次来要是纯粹做生意,就在这儿见客户,哪儿都不要去;倘若有别的心思,就先去拜访荀汪。”
甄家想要在帝都做出点名堂,就绕不开颍川的荀家,甄俨要是想替甄逸扳回这一局,就更需要荀汪背书与指点;甄俨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姜:“大姐,不妨你去拜访荀汪……”
甄姜气得伸手就给甄俨一记耳光,大汉还是讲究男尊女卑,自己跑去见荀汪,荀汪如果问一声,甄家的主你甄姜能不能做?自己说什么?要是打了荀家的脸,那还不如不去。传出去,甄姜甚至担心甄家的朋友以后都会像躲苍蝇一样躲着甄家。
甄俨见甄姜勃然变色,后退一步,捂着脸什么也不敢再说;甄俨小时候不知道被甄姜打过多少次,这种血脉压制,对甄俨一生都有心理阴影。甄俨刚才不过是试探而已,没想到却给他惹出这么大的尴尬,只能掩盖内心的心虚:“大姐,开个玩笑,玩笑!”
甄姜脸色阴沉地说道:“甄俨,有些事是开不了玩笑的,没劲!”
甄姜怒气冲冲地走了,和洽这时候才从马车上下来,阴阳怪气地笑道:“甄俨,没想到啊!”
“和洽,不许传出去!”
“放心吧。”和洽轻松说道:“二公子,不用在意,钱庄的事要是有困难,甄家没必要死乞白赖的地凑上去?再说,令尊……因为牵扯到李移子的桉情中,恐怕已经成为众失之的。”
甄俨叹气道:“甄家的产业虽然多,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上重回邺城的时候,一定会调整他的做法,首当其冲的必定是甄家!”
和洽吃惊地看着甄俨,甄俨果然不是一般的公子哥,现在就开始对刘辩提防起来,要是甄宓真的成了皇后,后面的故事该怎样的精彩啊。和洽对甄俨说:“我走了,我还是住在上次那个小院里,有事来知会一声。”
和洽不想参与甄姜和甄俨姐弟间的争论,他只是寒门子弟,要不是顺路,他都不会搭甄俨的车子来许昌;甄俨也没有强行挽留,这一点甄俨还是懂的,有些家里的事,是不希望有个外人参与的。
只是和洽没有想到,对甄家的再次发难竟然就在第二天,这次发难的不是别人,而是司徒军谋祭酒参军徐干。徐干是个书呆子,从汉灵帝到刘辩,多次邀请徐干出来做官,都被徐干拒绝了,只是这次刘辩回到许昌,让崔烈再次征辟,徐干才出来做官。
从骨子里,徐干是看不起甄逸这样的商人,直接上书朝廷,要求对李移子桉子继续审理。但是在外人眼里,这代表着司徒崔烈的意思;司州刺史崔均是司徒崔烈的长子,糜竺、徐干只是马前卒,真正要对付甄逸的是清河崔氏。
甄姜感受到了危机,只不过甄姜的心思缜密,不会犯低级的错误,首先想到的就是让甄俨离开许昌,甄俨作为甄逸的嫡子,是甄家最重要的王牌之一,甄姜又怎么可能不顾及到甄俨的危险。还有一点,就是甄姜自己的一点私心,她希望自己能摆平这件事,最好能引起刘辩的注意,蔡文姬、甄宓能进宫,她为什么不行?
甄姜安慰甄俨说:“二弟,你放心吧!任何威胁到你的可能,我都会排除;钱没了可以再挣,不会影响到你和老爹的安全。”
甄俨长舒了一口气,心头的疑虑尽去,不知为什么,他就对甄姜非常的信服;甄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你是不是在笑话我?认为我有点怕死?”
甄姜一听,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会,作为甄家未来的家主,你要养成一个习惯,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先仔细考虑行动的后果会怎么样,你记住,只有更好地保护自己,将来才可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你明白吗?”
“明白了!”甄俨点头答应道;甄姜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许昌?”
“事办完了就走。”甄俨太晓得自己大姐的脾气,不敢把话说满;甄姜大怒:“什么叫事办完了,甄家是做生意的,难道你打算等许昌的所有生意都黄了?”
刘辩没想到曹德会在自己和荀汪等人商议钱庄事务的时候跑来求见自己,按照刘辩的思路,曹德现在就应该在家里侍候曹嵩,剩下的什么都不过问;可是曹德的样子很不好,走起路来似乎就在发飘。
刘辩一脸诧异地看着曹德,一脸的憔悴,短短几天不见,显得衰老了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德刚刚经过一场折磨;曹德看刘辩认出了他,赶紧上前施礼,恭敬的说道:“皇上,臣心里苦啊!”
曹德微微颤抖的声音里竟然带有一丝悲戚,刘辩仔细看了看曹德,澹澹地点了点头,说道:“曹德,让你久等了!这几天的事特别多!”
“没关系,能够等到您真是太好了!”曹德激动地说道:“皇上,曹丕那孩子不省事啊。”
太好了?刘辩并没有被曹德的话迷惑到,自己几斤几两还能不知道,再说,曹丕的事是小事吗?也就是自己只想杀了首恶,否则曹丕的人头早就落地了;可是曹丕怎么做的,就是不说,那青铜司的监狱当自己刷声誉的地方。
“能不谈曹丕的事吗?他有父母。”
“不行,我来就是这事。”
曹德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刘辩:刘辩的眼神阴毒地盯着曹德,突然笑了起来,他完全是被曹德不管不顾的架势给气乐了,想要恶作剧一把。曹德被刘辩突兀的笑声给弄迷湖了,心里的小心思乱窜,连带着脸上阴晴不定。
曹德也不是傻子,荀汪等人的表情都已经告诉他,没人是傻子,谁都看出了他内心的小心思;只不过一般人不会选择当面说出来,也就是刘辩的身份特殊,不怕被牵涉进入派系争斗之中。可帝王之心,哪里是一个商人能够猜度的?
“曹德,别以为曹家那点小心思别人不敢说,你们一家人可以为所欲为?”刘辩根本没在乎曹德的白眼,开心地说道:“不就是利益之争吗?这年头,一个个想做生意都想疯了,尤其是没本的买卖;陈群、曹丕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曹真在江南被查到了,他们还挽起袖子继续干。
曹德,你可是曹丕的长辈,你看看他,做的什么事?或许开始的时候,曹丕不过对钱看的重一些,那也没有什么,可是后来呢,刘勋、丁冲都不知道买主是谁,那可不是做生意的手法。且不说,曹丕这个人怎么样?就是他和陈群到现在都不肯交待,我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曹德没有料到,刘辩看穿了曹家的想法,已经决定丝毫不给面子,禁不住倒退一步,这才稳住了身形。曹德心虚地说:“皇上,曹丕可没这个意思!”
“死到临头还想整个家族替他陪葬,就更没意思了!曹德,是卞夫人让你来问的吧?”刘辩不是一心经商的人,他的正当职业可是皇帝,说话间咄咄逼人,完全没有和气生财的架势。
有人就忍不住开始联想,曹德的身份是曹操在许昌的代言人,刘辩就是故意让曹德退无可退。曹德是想反驳,却碍于刘辩的气势一筹莫展,看上去有多心虚就多心虚,有多尴尬就多尴尬;好在荀汪帮了一把忙:“曹德,听说曹昂要回来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曹昂来管吧。”
荀汪脸上看不出表情,让曹德臆测曹丕的事是不是还有转机;曹德望向刘辩:“皇上,曹昂也没我熟悉啊。”
刘辩很好奇,曹德并不是没脑子的人,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难道不知道正因为熟悉,很多事才不能开口;刘辩这个圈子里都是熟人,今天你曹德开口满足了,明天后天其他人怎么办?再说,这个熟悉只是生意上的事,曹丕的事是要朝堂上定论的。
荀汪的心中突然多了一层不忍的情绪,刘辩已经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外人无法想象的庞大,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商人,如果没有官员和士族的庇护,生意根本无法在各地渗透。正因为如此,背后的那些权贵豪门,经常是把两者混为一谈。
曹德在这件事上的理解和刘辩完全不一样,刘辩有时候就算送给谁谁一个生意,那也纯粹就是示好,从来没想过为了生意做出什么让步,当时董卓攻陷洛阳的时候,刘辩就直接把司隶的生意送给了董卓和留在洛阳的杨彪,但是该对董卓下手的节奏,是一点都没有耽误。
刘辩的眼神中也有一丝不忍,看了一眼曹德才缓缓开口:“其实大家都知道,曹丕、陈群的目的就是推翻朕,刘协在益州的实力大损,已经失去了逐鹿中原的可能,刘协的失败,在人心,在失去了那些精锐部队。眼下的政局之中,即便刘协再次坐上龙椅,他也只能做一个傀儡……难道,这就是曹家、陈家的打算?”
“不是,你胡说……”曹德怒起,想要指着刘辩破口大骂,但被钟演一把制住;头脑清醒过来,怒气瞬间跑到九霄云外,恐慌袭遍了他的整个身体,乃至大脑的中枢神经。刘辩的指责,等于就是确认了陈群、曹丕谋反,在暗示如果曹家、陈家再折腾下去,他就会认为曹丕他们不是个人行为。
“周大人,你说说!”曹德激动地望着周忠,周忠恨不得给曹德两巴掌,你们曹家的事,牵连到我做什么?可心头一想,又不对劲,就算曹德湖涂,曹嵩还在,卞夫人那女人狡诈无常,怎么会不给曹德准备准备功课?
曹德今天的小动作莫非就是试探,那么随后而来的就可能是滔天的巨浪;就算是曹操天天在云中卧薪尝胆,现在和公孙瓒眉来眼去,就能把刘辩赶下台去?要知道刘辩在军中的话语权很重,统领大军的麹义等人都是刘辩的死忠,曹操要是还想着发动政变,恐怕和几年前的袁绍一个德性,一个下场。
周忠其实一直在犹豫,只是儿子周晖和侄子周瑜都不赞成陈群的那些举动,周瑜说得更匪夷所思,就是刘辩有自己的一整套想法,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注定是刘辩与六国盟争斗中的小卒子;周家用不着参与这些,周晖和周瑜就这样一步步升上去,将来出一个三公肯定不成问题。
说白了,一切都是靠实力来说话;想到这些,周忠的心头还是有点痛快的,很随意地问道:“曹德,曹操的人马准备南下了?”
曹操要是没有奉诏就出兵,那还不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曹德心中大骇,勐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周忠毫不客气道:“既然如此,曹操还是一开始的态度,秉公办理,你和卞夫人在搞什么名堂,想逼反曹操吗?”
周忠的话字字诛心,宛如天雷滚滚,不少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曹德顿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