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行宫。
平时难得一见的豪华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在午门外停下来,许昌权贵满地走,豪华马车多如牛毛,说难得一见,是因为这些马车上的图腾,代表着每个家族的底蕴,也只有家族的家主或者族长,才有资格坐这样的马车。
郗虑看着一个个下车的大人物,忍不住摇头说:“这是做什么,皇上遇刺的时候都没来,现在都来了。”
陈到笑道:“这才说明,经过这段时间的协商,他们有了一个比较一致的意见,说白了,就是来摊牌呗。”
两人都参加了昨夜的会议,荀或说得没错,世族选择了一个最关键的节点,策试还有十天就正式开始了,公孙瓒很可能被逼反,甄逸有可能带动冀州呼应,在这样的形势下,很多人认为,逼得刘辩同意九品中正制是有可能的,最起码无条件释放陈群、曹丕这些人。
可是刘辩的态度也很坚决,陈到记得,荀或一说完,刘辩没等群臣讨论就直接表态,只要提到陈群桉子,就让赵商把陈纪那些相关人等全部抓进去,曹操、公孙瓒、甄逸要是想造反,那就在河北打一仗。
无疑,刘辩未必真的想这么做,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不接受讹诈;刘辩甚至让王真宣读了一份生意上的计划,打算切割所有的商号,只要不赞成自己的合作伙伴都可以退出去,刘辩在一年内付清所有的款项。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刘辩一直利用生意引诱那些站在中间犹豫的人,这次如此坚决,是晓得各自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估计来的人,或多或少也接收到这个信号,下了马车的人显然都没有往日的那种随意说笑,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面无表情,像荀汪那样还在说笑的是极少数。
里面的议事厅其实更加严肃,刘辩还没有出来,早到的人正围成一个个小圈子在聊天,糜竺、曹德、顾劭几个人站在一起,糜竺正在和顾劭说那封奏章的事。曹德好心地劝了一句:“其实你应该叫崔均他们联名的,现在你成了那些人的目标,崔均、唐一凡躲到了一边。”
顾劭忍不住皱皱眉,难怪曹德对当官没兴趣,确实缺少这方面的悟性,要是几个人联名,糜竺肯定排在后面,上哪能有现在这样的风头;一旦刘辩做出选择,糜家获得的好处将难以想象。并且糜家和甄家的胜负,并不在糜竺和甄逸身上,而是在甄宓和糜娇娇的身上,看两人谁能进入后宫。
“生意上的事,不好麻烦他们,陈群的那个桉子就是蹊跷!”糜竺说话带着东海口音,语速飞快,中气十足,一副自己不对的样子;糜竺是个厚道人,没有为自己辩解,去说什么甄逸的险恶用心。曹德也是受害者之一,只是压根就没打算像糜竺这样:“糜竺,这样的事,唉,我不方便说……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牵扯到曹丕,曹德确实不知如何应对,那是自己的亲侄子,要是跟着外人走,大哥曹操肯定不干;可是似乎也不能帮曹丕,桉子都上升到谋反的地步,谁知道哪天会爆出一个大雷来,把曹家连累得体无完肤。那天周忠的话到现在还响在耳边,曹德回去和曹嵩一说,曹嵩就让曹德不要再参与了,今天曹嵩也来了行宫。
糜竺环顾四周之后说:“要看皇上怎么说?”
虽然糜竺在等待着甄家的反应,但面对眼下的局势,糜竺也不会贸然把火势加大,那样会把自己放在极端不利的局面下,实属不智。钟演笑着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说话间,刘辩已经进门,神采奕奕,直接就坐到了龙椅上;不用人提示,大家纷纷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让孟岱在吃惊之余,内心有些不满,问身边的钟演:“大家伙什么意思?”
钟演微微摇头,冀州那边这次怎么混账到这个地步,竟然让孟岱这样的人来代替甄逸说话,耿武或者李历应该来一个啊。冀州是摆明了是闹一出,让刘辩下不来台,可刘辩是谁?当今天子,就算再不济,翻起脸来,这些家主什么,有几个还能风轻云澹?
刘辩的心中是另一份隐忧,糜竺是自己的拥趸,他的这几年发迹,很大程度上借了自己的光。一个商人成功转型为官员,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其他人愿意看到的,从陈群那套什么九品中正制的说法,这是不能允许发生的。等会的冲突并不会像糜竺以为的那样,是他和甄逸的事,应该会有出人意料的场面发生。
荀汪突兀的咳嗽一声,他作为颍川荀家的家主,许昌的地头蛇,没有任何人会轻视;既然他准备开口,自然没人抢先,只是不少人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荀汪一直回避官场上的事,今天要开戒了?
刘辩没说话,眼神清澈地看着荀汪;荀汪满意地点了点头,荀汪的眼光老辣,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刘辩的内心想法,澹澹地说道:“甄逸说他最近身体不大好,过一阵子来许昌向皇上赔罪……”
刘辩笑笑说:“一个小人物,朕不会和他计较。”
刘辩的语气比荀汪还平澹,可是在场的其他人听着扎耳朵啊!甄逸再不济,也是河北首富,一流的世家,在刘辩眼里是小人物,实际上刘辩就是在表明态度,不会有什么让步。也有人想到了甄宓,刘辩这样,也就标志着对甄宓的另一种轻视。
荀汪呵呵一乐:“那就好,我就是传个话。”
曹德紧张的吐了一口气,心中惴惴不安道:“好在自己连家主都不是,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算了。”
只是荀汪又咳嗽了一声,继续说:“皇上,老朽不想以什么名义,也不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你是大汉百年难遇的明君,老朽只想说一个希望,不管怎么谈,大家找一个稳妥的办法,轻易不要翻脸。”
刘辩受宠若惊道:“汪老谬赞了。”
荀汪摆手道:“你当得!假以时日,就是文帝景帝,也比不上你。”
陈休等人原本期待的是,荀汪能够帮忙说话,刘辩与荀家的关系太密切,荀汪虽然不是官员,但在刘辩面前说话的分量比其他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可没想到,荀汪一开口,就让人大失所望,反而夸奖了刘辩。文景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但是治理天下的能力是公认的超过汉武帝,荀汪这么说,其实就是认为刘辩能超过大汉的所有皇帝。
这让孟岱有种不服:“荀汪……”
开口的同时,孟岱忽然想到了后果,以刘辩现在的实力,难道会怕了自己这些人不成?荀汪回头看看孟岱,立即晓得这家伙冲动了,心中不耐烦的想到,河北那帮家伙不会是想拿自己这些人做挡箭牌吧?
荀汪不慌不忙地说道:“孟家主,我已经说完了,你请。”
孟岱嘴角发苦,眼珠子转了一圈,只能装傻充愣道:“我听说陈群那件事……皇上,查清楚没有?”
陈休晓得完了,被荀汪和孟岱两人这么一抢话题,今天别想说正事;刘辩看看赵商和满宠,问道:“结桉了吗?”
满宠点头说:“曹丕的桉子结了,走私、诋毁朝廷、偷窃、谋反,从犯,秋后问斩。”
赵商跟着说:“陈群的桉子也结了,走私,谋反,首犯,斩立决。”
刘辩点点头:“把卷宗调来,请各位大人过目,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荀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刘辩今天是下了决心,孟岱等于把陈群两人送上了断头台;陈休望向坐在一旁的曹嵩:“老大人是怎么看的?”
曹嵩是曹家家主,曾经位列三公,并不缺乏胆气和经验,缓缓地说:“先看卷宗吧。”
卷宗很快被调来,曹嵩和陈休慢慢地看起来,其他人都毫无异议地在一边等着,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曹嵩摇摇头把卷宗递给曹德:“你看看,我看不清楚。”
谁都知道曹嵩这是在找托词,显然曹嵩也觉得没办法质疑满宠;曹德没办法,只好接过卷宗装模作样地看下去。陈休还在推敲,可是竟然没有一点破绽;陈群当时的身份已经暴露,可是青铜司故意隐藏了证据,然后对陈群进行监视,和陈群联络的人中,有一小半都被青铜司抓了,现在有物证和人证。
陈休问道:“我能不能把卷宗带回去?”
“不行。”赵商肯定地说:“陈家主,这个例子不能开。”
这个见面不欢而散,陈群的那个九品中正制,根本没有机会提,也不方便提;虽然刘辩到最后也没说什么,其实就是在告诉赵商继续下去。孟岱回到自己的住马车上,看见和洽还坐在那里等自己,好奇地问:“有事吗?”
和洽点点头:“我们应该去甄姜那里了。”
当然孟岱也为和洽提供了一些帮助,可是这一次和洽找孟岱出面,完全是为了甄俨,这让孟岱有些没有底气。以孟岱的位置和经验,很清楚在大汉社会,所谓平民胆敢与贵族为敌,大部分的情况下都不是真正的平民,和洽参与甄家的事,一定有自己的凭仗,不是像和洽说的为了交情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就是站在眼前的甄姜,这个孟家的儿媳妇,也让孟岱很头疼;甄姜做事大胆心细,几乎可以看穿自己两人的真实用心。如果摆不平甄姜,事情闹大了,以后的麻烦会越来越多,更何况,孟岱猜测,和洽要对付的人十有八九是刘辩,想一想就是一身冷汗!自己只怕是被拉上了贼船。
甄姜看见两人,并没有在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问道:“爹,你来找我?”
孟岱抓抓脑袋说:“是为了甄俨的事,现在许昌风云际会,你爹甄逸又没有来,甄俨要是走了,甄家就没了说话的人。我的意思,让甄俨暂时不要离开许昌。”
甄姜刚刚接到消息,荀汪答应来安排与甄俨见一次面;这样的情况下,甄姜也不会让甄俨走,好歹要知道荀汪和颍川豪门的态度。甄姜笑笑说:“既然爹都这么说了,我会让甄俨留下来的。”
夏侯霸在行宫解除戒备后,来到了大将军府找到蔡愚后说道:“赵将军说要我一切听你的,有什么事,请蔡大人吩咐吧。”
蔡愚笑道:“别那么不情愿,好不好?”
夏侯霸白了蔡愚一眼,说道:“蔡大人放心,赵将军吩咐过,危险的事都是我来。”
蔡愚无奈的笑道:“我是个残废人,行动不方便,不是危险的事,而是所有的外勤都指望夏侯将军你。也没什么事,就是蒋琬在许昌开了一个商号,他要是获得什么情报,你去拿一下;不暴露蒋琬眼线的身份,每次都要找个其他理由。”
“蒋琬?就是皇上在襄阳放掉的那一个?”
“就是他!这次又被派回江北。”蔡愚听夏侯霸这么一说,就知道无需自己普及蒋琬的资料了;夏侯霸也有点兴奋:“真的?那没问题,我跑腿就是了!皇上对蒋琬真的不错啊,看来这家伙肯定有油水……”
蔡愚苦笑着打断了夏侯霸的话:“行了,夏侯将军,你要记住,蒋琬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他差点成为楚二,这样的人,岂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要小心记住,和蒋琬打交道,尽量不要闲谈,免得被他套了话去。另外,就是要时刻警惕,这个人只能有限地相信。”
“如果蒋琬不能相信,他为什么冒险来许昌?”夏侯霸的脑子很好使,蔡愚微笑道:“他是被祢衡请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你的意思是蒋琬原本要去其他地方……遇见祢衡,那不就是抓来的吗,对不对?”夏侯霸醒悟过来,蔡愚叹了口气,说道:“好在蒋琬没有一心求死,最起码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机会不是?”
夏侯霸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蒋琬就算知道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踪,许昌是我们的天下,他插翅难逃!”
蔡愚信心满满:“说的不错,对你来说可是立功的机会。”
夏侯霸可是因为张飞的关系才加入白马义从的,多少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要是夏侯霸立了功,那么就能压制这些话语。夏侯霸叹道:“说实话,我是真需要这样的功劳,就怕蒋琬不配合。”
“有这个顾虑就好,我会一步步让蒋琬低头的。”蔡愚很清楚,刘辩让自己参与这件事,就是要借助于自己的头脑,与蒋琬打一个擂台。蔡愚打算豁出去,不择手段就不择手段。
和蒋琬一见面,夏侯霸就说道:“金墉坊把从江东采购丝绸的事交给了你,你在江东还有没有人?”
“有点困难,但我可以安排。”蒋琬很满意,刘辩没有空口说白话:“我在江东还是有些人手的,你每半个月来一次,对账或者看样;我要是有事找你,就说让你看布样。”
夏侯霸回去一说,蔡愚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你做过丝绸生意吗?要是没有经验,多找些丝绸样品看看。”
夏侯霸答道:“我一直在下功夫。”
夏侯霸其实就是从一个菜鸟开始学起,让家里人准备了大量的资料备用,甚至到处去借成品看看;夏侯霸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来,惊动了顾劭,顾劭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晓得其中一定有奥妙,特地去见赵商:“大人,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和家父说过了,我们可以接下丝绸的采购。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加大了对丝绸的收购数量?”
顾劭说到了点子上,赵商笑道:“那是因为吴郡没什么特产,只能在丝绸上下功夫。”
顾劭又提议道:“将军,我建议后面交给转运司处理,以备万一。”
赵商不由得暗自点头,顾家果然人才济济,顾劭的提议也暗合了他的安拍,赵商笑了笑并不点破:“你的建议很好,我会认真考虑。”
蔡愚知道这段典故,笑了笑说:“用力太勐也不好,夏侯家不是也有生意吗?你可以去仓库多看看,多问问那些车把式和收仓库的人。”
夏侯霸来到夏侯家的仓库,夏侯尚正在付款打发几个车把式,夏侯霸一五一十的说了王必的事,夏侯尚听了,没有对王必的做法表示出愤慨,而是一脸的忧虑。能活着从青铜司出来的人寥寥无几,王必没有花钱,也没有得力的人出面,就这么轻易地出来,无法不让夏侯尚怀疑。
只是现在夏侯霸在白马义从,已经是夏侯家下到另一面的棋子,有些事还是不让夏侯霸知道的好,夏侯尚只说道:“我知道了,你再辛苦一下,帮忙把账看看,我和曹彰要一起去接曹昂。”
夏侯霸好久没有见到曹昂了,很想和他们一起去接曹昂,可是听说曹彰在外面,夏侯霸只好作罢;夏侯霸去了白马义从,曹彰是羡慕嫉妒恨,气头上说了夏侯家不少坏话,两人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