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杨原快步离开了王府,他顺着大路朝自己的来的方向走去,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被两个人拦住:“杨大人,借一步说话。”
街上都是匆匆的行人,比起大白天也少了不少,可是巡逻的官兵就在不远处,敢这样行事的人并不多;杨原顿时眼神一紧,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这么做,那只能是青铜司。杨原看了腰牌,就跟着两人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在顶里面的包厢里,杨原看见了贾逵。
“贾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杨原开口抱怨,观察着贾逵的表情,杨原一向都是谨小慎微,刚刚才见过王粲,此刻更是不敢露出半点破绽;贾逵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正在查桉子,正好看见你走过来,有件事想问你!”
杨原当然知道贾逵在追查刺客,现在说的只是客套话,能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自然是贾逵早有准备;杨原看看贾逵面前只摆着一壶茶的食几,点点头说道:“长话短说吧,有什么尽管问!”
贾逵问道:“你找王粲有什么事?”
这一番话让杨原的心头一震,贾逵竟然查到了王粲这边,王粲几乎都陷于蛰伏之中了,还是没有逃出青铜司的眼光,贾逵这一次的大动作,等于同时锁定了自己。杨原不知道贾逵原先就在这里,还是跟着自己过来的,笑笑说:“没事找他聊聊。”
“聊的什么?”贾逵追问道,贾逵看过很多承受压力的嫌疑人,杨原的笑容显得那么不自信,贾逵敢断定,聊的内容一定很有有趣;杨原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王粲是个无趣的人,我想聊些八卦,可他只能聊读书,我呆不下去,只能走人。”
贾逵经验丰富,即便杨原说得滴水不漏,贾逵也没有放松:“太可惜,杨大人,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八卦如何?”
青铜司的八卦哪有那么好聊的,聊得不好就可能被抓进去接受严刑拷打,杨原顿时感觉到亚历山大,好在自己和王粲也没有做什么,有什么担心的?杨原放下脸,站起来说:“贾大人,要是想抓我,你和赵商汇报吧,现在我要回去了。”
贾逵拦住说:“杨大人,对,我是没有权力抓你,可是王粲与刺杀皇上的刺客有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可能是王粲的同谋,能坐下来聊聊吗?”
“你,无耻。”杨原怒火攻心,晓得自己真的是走不了了,就算自己是无辜的,晓得了这个秘密,现在也要求着贾逵不要胡说八道。贾逵不以为然地笑笑,扶着杨原坐下说:“没办法,杨大人见谅,你要是感觉到和王粲的谈话不方便讲,你就说说最近几次在王粲府中听到的事或者人名。”
贾逵主动后退一步反而让杨原更紧张,青铜司这帮鹰犬哪有这么好说话的,按照杨原审问人的经验,贾逵分明是在引诱自己说点什么,让自己的心理放松,然后一步步深挖自己的口供,这样的话,最后欲加之罪,也就何患无辞。
不过杨原没打算现在就撕破脸,决定给贾逵出点难题,冷笑道:“我听到一个名字,卫固,好像是河东卫家的,说他最近会到许昌来,和王粲商量什么事。”
卫固?河东卫家?贾逵再清楚不过了,贾逵在河东太守府担任吏员的时候,卫固是从事,虽然不是贾逵的顶头上司,却也是时常见面的熟人;贾逵还知道卫固的另一个身份,是蔡文姬死去的丈夫堂兄。
贾逵不由得暗自吃惊,不管杨原是不是故意为难自己,这个情报绝对有价值,因为贾逵一直盯着杨原的表情,可以断定,不是杨原编出来的。卫固和王粲谈什么无所谓,绝不会比陈纪陈群父子玩出来的事更大,但要是卫固要从蔡文姬下手,那目标一定是刘辩,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卫固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我请示完赵大人之后,再做定夺,你先说一说,王粲最近的情况。”贾逵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还很多,暂时先顾不上卫固,还是请赵商派人来接手。杨原说道:“我几次去,都是和王粲一个人见面,对他的事不太了解。”
贾逵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没谈过朝政?”
“没有。”杨原一口咬死,他相信贾逵现在就是去问王粲,自己不需要和王粲通气,王粲也会这样说;贾逵略微有些失望,晓得自己功课没做到家,即使是杨原,平时比较随和,一旦遇到大事,多年的经验还是发挥了作用。
可是贾逵也是滚刀肉,盯着杨原问:“你和王粲真的一句公事都没有谈过?”
杨原回想了一下说道:“有一件事,前几天,王粲问了丹阳铁矿的事,问我除了盐铁司和丹阳郡,还有哪里能看到铁矿的地图。”
王粲竟然参与这件事!贾逵认真记了下来,然后又问道:“王粲当时着不着急?”
“不着急。”杨原显然记得细节:“当时我们说到的煤矿,王粲才偶然问了一句,我也没在意,颍川郡是不可能有丹阳郡地图的,我就告诉他,派人去当地看一眼就可以,越是产量大的铁矿,需要的人越多,就越瞒不下去。”
杨原毕竟是一直在下面做实事的人,经验绝不是王粲的那样书生可比;贾逵仔细思考了片刻,慢慢地说道:“王粲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人过去,他应该是替别人问的,看来谜底快揭开了!”
杨原却是为难地说道:“贾逵,你是打算着手调查和抓捕王粲吗?”
贾逵看了杨原一眼,澹澹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出卖我!”杨原为难地说道,贾逵满意的点了点头:“杨大人放心,只要你能说出全部的内容,就是我们的一员,就算我有这个心思,赵商大人也不会允许。”
刘辩与赵商在晚上见了面,满宠、赵云、鲁肃参与了会议,刘辩问赵商:“要是蒋琬不能和六国盟联系上怎么办?”
六国盟的能量不可小觑,完全有可能查出蒋琬叛变的全过程;赵商笑道:“那么就让蒋琬真的为皇上做贸易,我们可以把顾劭、刘威拉进来,不用六国盟,也能把货物散到江东,替皇上挣点小钱。如果顾劭他们看到丹阳的铁矿,同样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整件事的目的,就是坐实丹阳郡的铁矿,然后等着山越下山来抢劫;至于蒋琬最后身份是否暴露,反而是最无所谓的一件事,蒋琬人在许昌,只要不作死自己跑回江东,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刘辩点点头说:“可以,只是有些事,还是不能让他们三个知道。”
“臣明白。”赵商看了看四周,笑着说:“下午杨原去了一趟王粲家里,被贾逵拉去问了一番话,杨原说了两件事,一个是卫固要来许昌,另一个是,王粲在问铁矿的事。从刺客逃进王府的事来看,王粲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要不要抓来问一下?”
王粲可是名士,一般情况下赵商也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只是现在几条线索都对准了王粲,不动手就没有了进展;刘辩点头说:“可以试探一下,最好能在王府抓到那几个刺客。”
赵商笑道:“那没问题,其中两名刺客就是王府的护卫。皇上,臣另外有个设想,动了王粲,那些人恐怕会找蒋琬,我们要给蒋琬一个立功的机会,又不会太明显,可以让蒋琬告诉别人,在尚书台有盐铁司备桉的地图,只是需要一个人告诉蒋琬。”
“吕布。”刘辩不假思索地说:“吕布也是股东,和蒋琬接触也多,可以装作不在意的情况下说出去。”
满宠插话说:“不告诉吕布实情,让蒋琬晓得实情,自己去套吕布的话。”
满宠反应过来了,赵商的目的就是在尚书台抓捕那些去查找地图的人,蒋琬这边并不重要;赵商有些担心地说:“夏侯霸可是白纸一张,很容易被蒋琬看出真相,要是蒋琬想耍夏侯霸,那是轻而易取的事。”
刘辩笑道:“有蔡愚盯着,应该没问题,那家伙的才华不可估量;只要夏侯霸听蔡愚的,就一定不会出岔子。”
赵商叮嘱赵云说:“跟夏侯霸说清楚,他一定要听蔡愚的。”
刘辩想了想说:“给夏侯霸、蒋琬一点好处,现在我们的刺绣只能保证许昌的,但是长安、洛阳、邺城也需要补充,让顾劭、蒋琬想办法从江东采购丝绸,金墉城包吃进。夏侯家、刘威,就把往长安运粮食的差事给他们,要他们多准备大车招募人手。”
赵商点点头说:“皇上给了这些好处,看起来合理多了,顾劭他们的积极性也会高起来。”
刘辩回头就找了诸葛亮、蒯冰,除了吩咐生意上的事,主要是要两人开始调集资金,刘辩很清楚,钱庄的管理不可能没有问题,六国盟和某些没吃到肉的豪门都会暗中使绊子,所以刘辩要预备一大笔钱在许昌,必要的时候作为钱庄的备用金。
“需要这么多?”蒯冰看了刘辩给的数字诧异地问,蒯冰来到金墉城,不管事就管钱,是名副其实的管家。金墉城的资金虽然雄厚,可是大多都用在工坊和购买了物资,两万两足金,蒯冰绝对是需要调集的,需要和张世平商议,能不能从邺城或者江陵调动一部分过来。
“前段时间,左百灵从江陵发来消息,交州那边切断了与荆州的商路,不管是六国盟还是士家做的,都说明我们对那里鞭长莫及!”刘辩低声解释道:“而荆州、吴州、黔州的豪门恢复了元气,也在和我们争夺市场,左百灵已经开始调集闲散资金送来许昌,你明天和张世平对下账就可以了。”
刘辩之前在江陵布下了棋子,利用雄厚的资金和便利的运输线赚取了可观的利润;一旦贸易数量急剧下降,左百灵能做的也就是不浪费钱。刘辩决定不和三州的士族纠缠下去,这些生意让出去,正好能显示出丹阳郡铁矿铜矿的真实性和前景,在山越下山的时候,将自己一方的损失降为最低。
诸葛亮心中暗笑,刘辩和蒯冰恐怕自己都没感觉到,两人说话之间是平等的,蒯冰下意识地在把自己当做老板娘;只是诸葛亮不会说破,诸葛亮晓得自己在金墉坊这些地方只是锻炼锻炼,过不了几年是要回到朝堂上去的,刘辩需要蒯冰这样的助手,至于两人有没有缘分,那看月老的安排。
“皇上打算怎么做?”蒯冰相信刘辩不会骗他,刘辩说道:“我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打算还是在北方想办法,建立新的生意!”
“什么新生意?”
“我正在想。”
刘辩这么说,蒯冰和诸葛亮就不能问下去了,这方面的秘密是刘辩一个人的秘密,两人不想也不敢染指;刘辩倒是很随意:“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在宫中住一宿再回去,蒯冰你的房间还留着呢……”
诸葛亮抢先说道:“我去鲁肃那儿。”
刘辩回到自己的卧室很快就睡下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诸葛亮与蒯冰已经回金墉城了;刘辩看了一会公文,司徒崔烈就到了,和刘辩谈的是选秀的事,崔烈话里话外就是建议刘辩找一个寻常人家的。刘辩晓得崔烈担心的甄宓,打着太极敷衍着,转眼就到了中午。
“司徒,喝一杯吧,有些事情也该谈一谈了!”刘辩若有所指的说道。
“当然没问题!”崔烈连声答应道,身为司徒,崔烈在许昌就是一个吉祥物,主要是替刘辩出面处理那些难以摆平的事,平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公务;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家里也没什么人,在刘辩这里混吃混喝,不仅能消磨时光,传出去也是一种荣耀。
两人说笑着去了小餐厅,蔡文姬让人准备了葡萄酒和六个菜,刘辩在这点上品行没的说,一个人吃什么都行,有客人的时候也不铺张,虽然对菜的口味有些挑剔,在蔡文姬和几位御厨眼里,那都不算什么,比起一些豪门权贵,绝对算是节俭的。喝了几杯酒,崔烈笑呵呵地说道:“皇上,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回邺城了,我是早就等着今天了!”
“不是不回去,是回去没用!”刘辩也是笑容满面,“司徒,我想和你谈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江南的稻种收了!”
稻种?这个季节,崔烈手中的酒杯一颤,险些掉在地上;他想到了那个传说,刘辩曾经派了一支船队出海,那支船队回来了,却不声不响地在丹阳登陆,随即主将孙乾去了长沙,出任屯田校尉。孙乾没有去江陵向刘辩汇报,大部分人就忽视了这个家伙,即便猜测,也是朝着会稽郡的战事上想。
崔烈问道:“海外的稻种?”
刘辩点点头:“孙乾带回来的,现在霍笃和孙乾两处都有收获,周瑜、张昭已经分别确认了,说明江南的土壤都可以种植,后面就看今年第二季能不能种植成功,倘若成功,只剩下提高产量和推广的问题。”
一年两季的稻种!崔烈根本没有想到刘辩的手笔会这么大,难怪刘辩一直在追求一日三餐那个理想。按照崔烈原本的设想,刘辩会进行一系列的措施,现在看,自己猜错了,估计所有不知道底细的人都猜错了。
烈眼中闪过炽烈的目光:“皇上,你的那本秘籍,能否赏赐老臣看上一天?”
刘辩绝对没有出过海,那么刘辩能知道这些,就一定来自书本的记载,刘辩那些奇思异想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崔烈相信,这本书是绝对存在的。崔烈没有去争夺什么的想法,只是作为读书人,崔烈有对知识的渴望。
刘辩点头说道:“司徒,别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编写成书,然后印出来,教给天下人。到时候,我专门送一套到府上去。”
崔烈看着刘辩的眼神清澈,晓得刘辩没有说谎,唏嘘道:“皇上仁心宅厚,是大汉之福,天下人之福,只是怕,有些事会另起波折。”
刘辩曾经教杨修一个知识,说脚下是圆的地球,就这个问题,折磨了太学和很多读书人几年,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要是刘辩再扔出几个这么玄妙的问题,崔烈不知道士林会变成什么模样。看到崔烈突然间变得脸色难看,刘辩顿时明白了他的内心想法,心中不禁暗自点头,崔烈还是有底线的。
“怎么,司徒!你不愿意?还是不希望对天下人公开?”刘辩故作诧异地问道,崔烈轻轻地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你是一番好意,但是有的事,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
刘辩听到这话,诚恳地说道:“抱歉,司徒,我没有考虑周到,后面我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不。”崔烈忽然想起,要是刘辩改了主意,传出去是自己劝阻的,那么来崔家闹事的人能从许昌南门排到北门;崔烈无奈地说道:“老臣也没有考虑恰当,妄言了,还望皇上恕罪。”
刘辩手一挥,爽快地说道:“那就喝酒,这些事以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