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面前，依旧是离尤前辈的脸。
一样是深冬季节。
他将一双手伸到火堆上取暖，“丫头，醒了。”
我讷讷道：“醒了。”
“你的封印已经解了，往后再也不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即使你想要再梦到他们，也是梦不到了。就当这段时间所做的梦，是他们与你的一次告别吧。”前辈慈爱地将一只小陶碗递给我，“喝了这碗肉糜汤，就上路吧。”
碗壁温热，触手暖和。
我接过碗，望着细碎的白色肉末沉淀在碗底，一颗泪落到汤里，担心前辈看到，又迅速抬手揩掉泪水。
我现在终于知道，前辈所说的十二道坎所指的是什么，那是我分出的长伶灯之精魄，妄境，寻安，九隼，子桑国。
前辈曾说，人生在世，有些路是一定要走的。此刻言犹在耳。
“我该去哪？”我的内心十分茫然。
前辈笑着反问，“你自己心里的事情，却跑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接着他又道：“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前辈让我解开封印，就是要我去阻止兵灾之祸。”
“我是要让你阻止兵灾之祸，却没要你选择立场，子桑还是万彦，选择权在你手中。”他意味深长。
“我那一边都不想选。”我凛然道。
前辈不以为然，“是吗？可是你会这么问，说明你心中已经向一侧偏重。”
我不解：“哪一侧？”
“老朽也不知老朽猜的对不对，要不这样吧，咱们打个赌，我把答案写在纸上，届时战争结束，你再将这纸打开。”离尤前辈把削尖的枯木枝蘸到墨汁中，在一卷羊皮纸上一会儿就。
写罢，他将羊皮纸卷起来，交给我，“事情未结束，就不要打开看，否则这赌不作数。”
离尤前辈说他活了两百多年，没想到却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我手下羊皮纸，辞别离尤前辈，匆匆上路。
我回到阆月山庄，带走了凝儿的孩子，临行前百里卿没有多问，他一贯沉默，带着一行人将我送到山脚下。
我忽而想到他曾为了在子桑军队的攻击下护住我，而惨死刀枪剑戟之下。那种剜骨之痛犹在心头，如今他又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可以呼吸，可以说话，可以被重新珍惜。
没有忍住冲动，我上前抱住他，他始料未及，只呆滞地任我紧紧抱着。
半晌，他道：“记住，我始终站在你这一边。”
喉头哽咽，我松开他，头也不回地向南边走去。九隼再往南，就是万彦遗臣的据点。
……
当三位阁老见到我时，都不由诧异，怀疑的目光上下探究我。
我端起王姬的架子，朗声问：“三位阁老不是一直希望有王统的威仪来支持复国大业么？”
青须冷笑几声，“你救走了子桑国的王后和****，现在倒承认自己是万彦的王姬了？”
我把脸色一沉，解下背上的竹篓，竹篓上盖着的厚锦布一掀，便露出了一张婴儿粉嫩圆润的小脸。
黄髯倒吸一口气，低声惊呼：“公子战！”
“我将敌国的人质带来，这样的诚意还不够么？”我问。
白眉的目光在婴儿的脸上转两圈，紧皱的脸终于舒展开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王姬想通了，那就请王姬到账内一起相商战事吧。”
账内有几员身穿铠甲的大将，他们皆低头思索，正在苦恼如何攻克子桑边城。
据探子来报，子桑国界幅员广阔，数座城池占据险峻要势，都是易守难攻之地，而边境小城如今全员守城，老弱妇孺在后方做后勤工作，十岁以上男儿皆充军备战，而国君派了精兵到边城支援，要攻陷更是难上加难。
一直都是三臣在与各位大将讨论，我干坐一旁，插不上话。
我在一旁听了许久，自觉枯乏，便去逗弄公子战，逗着逗着孩子给逗哭了，他这一声啼哭响彻营帐，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下可好，账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我和孩子身上。
白眉面有不豫之色，却向我发问：“不知王姬对攻打子桑国有何见解？”
我问：“万彦是霸主，但子桑想要争霸，若万彦要复国，就得打击子桑国的气焰，以实力服人，平悠悠之众口，这我懂。但为什么非得攻克子桑国？难道万彦的疆域不大，所以要蚕食新的领地？”
一名大将在旁提醒：“万彦是子桑一倍之广。”
我拊掌道：“是了，那何必还觊觎这块鸡肋？”
另一名大将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开疆拓土才是霸者姿态，子桑比起其他小国，就如同一块肥肉，我们没理由不吃掉这块肥肉。”
我思忖一番，道：“国家如同一块肥肉，那君主就是拿着肥肉的人，现在咱们要去抢这块肥肉，抢东西这档子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免两败俱伤。肥肉经不起折腾，不论最后落到谁手上，都已经不那么肥美，所以为什么不让那个拿着肥肉的人乖乖将肥肉完整无缺地交到我们手上？”
大将们你瞅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拍着手背纷纷议论起来，唾沫星子满帐子横飞。
白眉清了清嗓子，全场又立刻安静下来。
青须不屑道：“又如何让对方乖乖交出肥肉？”
我摇头叹道：“青须阁老，您怎么变得糊涂了。”
青须勃然变色：“你……”
白眉给他使了个眼色，又朝我道：“王姬继续说。”
我道：“我的意思呢，我们要对付的是拿着肥肉的人，又不是那块肥肉，为何要费心思索如何攻克城池？这样一来，既能不费一兵一卒，又能速战速决。”
一位年纪不大的将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看起来十分赞同我的说法，他道：“王姬的意思我懂，就是不要把重点放在肥肉上，要把重点放在拿着肥肉的人身上。”
我点点头，毫不悭吝地赞赏：“聪明。”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被青须斥责：“继你随你父亲征战之后，统共没上过几次战场，成天只知纸上谈兵！”
白眉却陷入沉思，沉吟半晌，他道“王姬的话不无道理，毕竟咱们手上有筹码。”
他的目光落在公子战身上，他说的是子桑玦的孩子。
我勾起唇角，伸手轻轻拨了拨孩子两颊粉嘟嘟的肉团，“所以这孩子的命得留着。”
青须道：“子桑新主性情秉直，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就轻易妥协，即便他肯退让，子桑的臣民也不会应允。”
一位大将分析：“您说得不错，香火传成固然重要，但国土是本。再怎么重子嗣，国本也不能丢。即便王，储没了，国君尚在，即便国君战死，他的亲王弟兄也可以接过权杖，就算他们都倒下，这子桑国的大权也旁落不到外族外姓手中。”
青须睥睨自耀：“所以说，等着抢这块肉的人很多，我们不可能一一跟他们耗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肉给抢过来，谁来做这块肉的主人，我们说了算！”
我抚了抚裙裾，摇头晃脑道：“也不知该说您想得太过于简单，还是太过于复杂，咱们让肉的主人好好的拿着肉来同咱们谈判，这不就好了么？他们如今同仇敌忾，要内讧，难得很。”
“王姬的意思，是引来子桑玦，同他谈判？”
我摇了摇公子战的小手，道：“用这个小东西跟他谈条件，让他不能带太多人马，来到了咱们的地界，咱们想做什么，还不容易么？至于要跟他谈什么，怎么谈，这个就得拜托各位多动动心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