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隼的雾林诡谲凶厉，进去容易，出来却难，后来听说，曾有不少灵力高强的神族和妖族误闯该地，都命陨于此。

子桑玦为了离开雾林，故意暴露了行踪，让他父王派出寻他的玄皁卫寻到了我们。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躲过玄皁卫的搜索吗？“他笑着用匕首划开手臂，从伤口中抽出一根鲜红的筋，那根筋埋在他的身体里，贯穿他的双臂和后背，那根筋被完全抽出，完全变成了一根赤色软鞭。

赤色软鞭在他的手上化作一条盘虬苍龙，苍龙昂首仰天，足蹬云层，直冲天际，消失云霄。

“在肉里埋下苍龙咒符，他们就不会找到我。”子桑玦道。

他为了不被发现，不惜忍受咒符穿体之痛。

苍龙消失之处，上空浓雾聚拢，越积越厚，随即出现了漩涡，漩涡直卷云霄，终于看到被雾林中瘴气所遮蔽的一隅澄明天空，闻得几声鸟鸣，数只青鸾坐骑自天漩涡口俯冲而下，来人一律苍色劲服，对子桑玦毕恭毕敬，“属下奉王命，务必将殿下请回。”

后来我问他，他为了不被发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何选择暴露行踪，难道离开雾林除此之外再别无他法。

他却笑嘲自己是慌不择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自由。

子桑玦被请回王宫，我则被他安置在子桑国最大的艺馆，骊歌馆。

现在在我面前的，是骊歌馆的众美姬。

她们围满了整个厅堂，但骊歌馆所养艺姬之多，馆内美姬肯定不止这么些。

她们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她们。

环鬟如云，流袖如水，个个晓妆初整，我这一个形容狼狈之人被围在中间，不由得自惭形秽。

“来了来了。”人群外一个望风的美姬低声提醒。

众美姬顿时正襟危坐，神情谨肃。

方才睡眼惺忪的，现在一扫惫懒倦态，掐了掐脸颊，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方才皓腕支颐的，现在端正了坐姿，理平袖摆，双手半叠，搭在膝头；方才将脑袋搁在别人颈窝里的，现在挺直了婷婷腰骨，不忘抚了抚弄皱的衣襟。

两叠高髻出现在厅堂之外，比在场美姬的髻都要梳得高，发饰较之在场众人也更为华贵庄重。

高梳的发髻缓缓移动，人群之外款款行来二人。

两个都是美人。

为首的美人穿着红樱色裙裳，落后半步的美人穿青蓝色曲裾，随着二人的到来，众美姬肃然起敬，自觉让出一条宽道，齐声请安：

“见过大馆主，二馆主。”

看这等级分拨，为首那位美人应该就是大馆主，而后她半步尾随的就是二馆主。

“你就是公子玦带来的那位阮姑娘吧。”红衣美人的脚步落在我跟前，她持礼如仪，目光与我对视，十分礼貌，可她虽未移动目光，我却觉得她在与我对视时，已经将我周身审视了一番。

不露声色，这便是主事人的本事。

青蓝曲裾的美人上前为我介绍，笑颜和善：“这位是我们骊歌馆的大馆主红绮，我是二馆主靛缇。”

这是一副甜美清越的好嗓子。

一副好的嗓音能愉悦人心，也能迷惑人心，她一开嗓，便攫住我所有的注意力，同为女子，我都难免为之一动。

较之大馆主的不苟言笑，这位二馆主平易近人，更讨人喜欢些。

“我们骊歌馆不会放过身有长物之人，但凡有点底子，都会被我们以各种名义请来帮忙，所以公子玦特意嘱咐过，你身上的瘴毒未清，让我们不要为难你。”二馆主音调婉转，抑扬顿挫，愈加温柔道：“阮姑娘就放心地在此处好生将养，但一只脚踏进了骊歌馆，也就算半个骊歌馆的人，馆里的规矩不能不守。”

“骊歌馆由红绮和我分管，身负不同技艺的艺姬分到不同派系，那么阮姑娘你……”二馆主的话掐得恰到好处，因为万一我若身无长物，她也好为我打圆场，免去不必要的尴尬。

我接道：“琴艺舞艺，涉猎一二。”

“这般谦虚。”她抿嘴浅笑：“你这得归红绮管，红绮通晓乐器，丝竹管弦，类类精擅……看来，红绮又要多一个帮手。”

大馆主点了一位身侧的美姬，吩咐道：“落泉，以后阮姑娘跟你同住玉暖阁。”

那被唤作落泉的美姬立刻站起身应承。

红绮复对我道：“玉暖阁紧挨着我的竹韵阁，以后你要找我也方便。”

二馆主道：“落泉，你这就带阮姑娘下去熟悉熟悉。”

落泉领着我走出厅堂，显然有些不乐意，因为红绮和靛缇还留在厅堂中队众人说些什么：

“涟漪阁的水袖舞，想必大家都看过了，各位姑娘可揣摩出了什么对策？”

靛缇好听的声音远远传出厅堂，我和落泉绕出厅堂的院落，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落泉引着我，一路为我讲解宅院分布与院落格局，荷塘，锦鲤，小桥，数缸芙蓉，花木，假山，轩榭，楼阁，构成了骊歌馆特有的清雅韵味。

最后我们到了玉暖阁，落泉边为我清理储物柜子，边同我絮絮叨叨：

“别看大馆主严肃，她技艺超群，以德服人，大家都很敬重她，但是比起大馆主，我们同二馆主更亲近些。”

“说起来，你到骊歌馆的原因，跟当初二馆主一模一样，当时受了重伤的二馆主被公子玦碰上，公子玦便将二馆主带回馆里养伤，这一养，便养成了骊歌馆的人，后来一步一步，凭着资质，坐上了二馆主的位子。难保你不会和二馆主一样，以后就永远住在这里。”

“这二馆主算是咱们骊歌馆的传奇人物，她一来，好似所有光芒都落在了她身上，以前姐妹们觉得大馆主很耀眼，可二馆主往她身边一站，大馆主的光芒便不再那么夺目。二馆主来之前，公子玦与大馆主的关系最近，后来二馆主来了，公子玦待二人不分轩轾。二馆主不仅得公子玦欢心，还得杞王后青眼，噢，对了，杞王后是公子玦的母妃。”

我从未听子桑玦提起过自己的母亲，便津津有味听下去：

“杞王后第一次召见二馆主，便对二馆主喜欢得紧，说二馆主像了她年轻时，因为杞王后也有一副好嗓子，天生就是负责说话唱曲儿的。杞王后还说，看着大馆主和二馆主共事，让她想起已故的笙妃，当年笙妃与杞王后自年少起便是形影不离的好姊妹，一个擅琴，一个擅歌，还因此一齐受到君王恩宠，一齐入宫为妃。”

“只是杞王后自打入宫，便极少唱曲儿，笙妃逝世后，杞王后更是再也不愿意开嗓，有人说杞王后是因为伤怀，也有人说，杞王后是因为愧疚。”落泉说着，抱着一床崭新的被褥递给我，“这是前些日子新添置的，你若还需要，就到管事处在本子上登记，馆里自会有人出去采买置办。”

我接过被褥，到榻上整理，心里却对那些宫闱秘事意犹未尽，遂问：“昔日好友撒手人寰，杞王后伤怀无可厚非，可愧疚又怎么说？”

除非，笙妃的死与杞王后有关。

落泉叹气：“笙妃死后，杞王后便从杞妃晋升为王后，不论落到谁身上，都不免处于一个遭受非议的境地，流言一出，没的也能被传成有的，是真是假，我们为人臣子的，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我们只须安守本分。”

落泉不放心，严肃叮嘱：“这些事你莫再问了，人前也休要多嘴，笙妃是宫里的禁忌，就连是二馆主这样杞王后跟前的红人，也不敢在杞王后面前多提笙妃半句。你只需要知道，其一，笙妃是被赐死的；其二，笙妃是大殿下的生母；其三，大殿下对杞王后心存芥蒂，对咱们公子玦更是处处针锋相对，他是咱们的死敌。知道了这些，以后若有机会进宫，就谨小慎微，避过雷池。”

原来子桑东阳与子桑玦还有这一层关系，他们的母亲交好，那么他们也该相处和睦，只是宫闱之事往往不可逆料。

我常听姑姑讲起许多宫闱秘事，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但凡与权宠有所沾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个青葱年岁的女子相伴入宫，一个赐死，一个幸存，其间藏有多少隐情，根本不难猜测。

常言母凭子贵，可其实又有多少王子因为其母地位，难于翻身。子桑玦的艺馆堂而皇之地开在国君的眼皮子底下，还大肆养着上千号艺姬，而子桑东阳的灯笼舞坊却只能隐秘地开在偏远的妄境，如此对比，二位王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我心里暗暗敲定：这杞王后，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