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那班朝臣将一位外邦女子献给他,是试探亦或是讨好,他摸不透那班朝臣的意图,殿中多养一个人没什么,只是多了一道监视的目光却是隐患。
他只好继续拿银翘作挡箭牌。
一夜银翘半夜被惊醒,却看到他披衣来到她塌边,“以后我宿你这里。”
银翘不解:“那我睡哪?”
他微眯双眼瞧她半晌,“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那以后他夜夜宿她房中。
银翘似个孩子,打雷下雨的夜里不敢睡,她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鼓起勇气问他可不可以靠他近一些,他没有拒绝,她便爬到他身侧躺下,不敢碰他,只是将脑袋近近挨着他的臂膀。窗外劈过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接着炸裂一个响雷,惊得她蜷起身子,他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幼时的自己,母妃诞下他之后便被赐死,他自小无人关爱,空有王子的头衔,却不像其他王子王姬有母妃撑腰。打雷的日子里,他蜷着小小的身子躲在被子下发抖,没人安慰他,也没有陪伴他。
心里一紧,他转过身子将银翘揽进怀里,静静抱着她,银翘在他怀里依偎上片刻,便沉沉睡过去。
也是那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并不抵触接触银翘。
那位外邦女子却不灰心,日日往他的书房跑,为他送补品,送点心,他索性命银翘每日要到书房来读书识字。
所有人都羡慕银翘能时刻伴在殿下左右,只有银翘一个人气闷苦恼,到了习字的时间,她就苦着脸,慢腾腾地踱到书房,在门口不愿意进去,这时候他会寒下脸盯着她,把她盯进门,再把她盯得乖乖坐到桌案前,盯着她对那些七扭八歪的字锤脑袋。
有次外邦女子将点心送到书房,他正握着银翘的手,教银翘写字,外邦女子端着食盘立在门口半天,他似看不见人,终于门口的人站不住了,再次开口询问,他看也不看那外邦女子,朝门外挥挥袖摆,“将东西放下,你便可以走了,银翘学了半天没吃东西,正可以给她填填肚子。”
银翘终于找来那外邦女子的嫉恨,每次银翘在院中摆花卉,那外邦女子总要毁掉几盆,这些他看在眼里,却懒得管。
他甚至有些不屑:女人便是如此,鼠目寸光,肚量狭小,只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便争风吃醋,只会在一个小如方盒的格局里相互撕咬,就像被困在小笼子里兜圈子的老鼠,可怜又可悲。
即便是银翘和那女子为此吵起来,他觉得自己也会袖手旁观,为几盆花动怒,那是后宫的女人才做的事。
可他没有袖手旁观的机会,银翘并不因此生气,今日被毁掉的花卉,次日又被银翘好好补上,若说那外邦女子有毅力,银翘更有毅力,可银翘并不知道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每次都更爱护那些花卉。
后来……
父王大怒,只因子桑玦和濮阳少耀联手搜出他欲残害手足的证据,银翘却一人揽下所有罪责。
众人都知大王子殿下身边跟着一个精通医理擅用药物的女子,还是连翘幻化成的,她既能救人,便也能害人,一切证据的针尖麦芒指向银翘,父王因着舐犊之私也不忍惩罚他,不再深究,直接下令将谋害王子的妖孽处以极刑,也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承担下罪责的她,最终被铁链锁在镇妖台上放干血,散尽了所有灵气和修为,并用银丝穿抹去所有幻化成人形后的记忆,打回原形。
他不能辜负银翘的牺牲。
为了表明自己与这次谋害子桑玦的事件无关,他也随众大臣前往镇妖台观刑,他眼睁睁看着昔日巧笑倩兮宛的银翘被粗厚铁链捆缚住手脚,如蟒蛇般攀过她纤细的腰腹和脖颈,殷红的血染红了整个镇妖台,她的灵气和修为一点点散去,他也只能像所有观刑的人一样面无表情漠然观望,这才是对待罪人该有的态度,是一个臣子忠心不二的表现。
接下来便是极刑银丝穿,将有无数银丝,如细雨倾盆般迅速穿过她的太阳穴,让她承受密密匝匝的痛苦之时,带走她化作人形后的所有记忆。
极刑还未结束,她早已昏死过去,高梳的髻上如往日一样插着他送的银篦,只这么静静地承受着还未结束的刑罚。
她还只是个孩子,他们却这样对她。
他隐在袖袍之下的手握成了拳,似乎捏着所有的悔恨和歉疚。
行刑结束,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殿中,仿佛隐约听闻她如银铃的笑闹声,远远地便唤他一声,大王子殿下。
他不知道自己悔什么,悔的是行事不够缜密被露了马脚,还是悔他的野心害了银翘。他暗暗发誓——子桑玦从他手上夺走的,他都会全部讨回来。
屋前再也不会有人为他摆上花卉,他推开门也再也不会嗅到满院的馥郁芬芳,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进书房,所有公务都命下人移到屋中让他处理。
他照常和朝臣混迹**酒肆,夜夜喝得烂醉归来,推开那外邦女子的房门,看到那女子惊喜和逢迎的笑靥,她替他宽衣,碰到他时他一样感到浑身的厌恶和抵触。
为什么只有银翘才能让他不抵触?
他跟自己过不去,在女子端过湿面巾要替他擦脸时,他拽过女子,将她压在身下,疾风骤雨般在她身上索取,累极了趴在那女子身上,嘴里却喃喃喊出银翘的名字。
日子久了,他行事愈发冷酷残虐,越往权利的巅峰走,手上沾满的鲜血便越多,脚下踩着的枯骨也越多。
他以为再也不会再见到银翘,没想到再见到她,她却成了子桑玦手下的人。
眼见面前的女子悠悠转醒,子桑东阳忙移开注视她的目光,阖上眼睑假寐。
银翘爬到子桑东阳身旁,用手探了探他的前额,又比了比自己的,困惑自语:“怎么没有醒?明明喂了血的。”
发现他的高温已经褪下,她松了一口气,又叨叨絮絮猜测:“难道是血还不够……”
接着便从地上拾起一颗菱角锋利的碎石,就要往手腕上划,手腕却被人一把夺过,子桑东阳这猝然举动不免让银翘惊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突然醒来的子桑东阳,手腕被他牢牢攫住,愣是抽不回手。
他一脸不耐烦地撒开她的手,蹙着眉撇开脸:“没必要了,毒解了。”
“原来你醒了。”银翘也不生气,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扯一扯嘴角,算是对银翘的回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良久,他蓦地睁开眼睛,炯炯双眸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艰难吐出两个字:“篦子……”
“篦子?”银翘摸了摸头上那枚银篦,不解地望向子桑东阳。
子桑东阳却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复阖上双眼,欲要休憩的模样。
银翘看他没有理会自己,自讨没趣地也往岩壁上靠了靠。
“你梳着的银篦子很好看。”
子桑东阳的嗓音低沉嘶哑,依旧保持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