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清辉从窗外洒下，落得满地银光。
箫声骤起，婉转空灵，这箫声响自竹韵阁。
玉暖阁的院里有座山石，山石上筑着一座风雨亭，踩着人工开辟的石阶，拾级而上，透过风雨亭的窗牗，能看到竹韵阁的远景剪影。
我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竹韵阁的主人，骊歌馆大馆主红绮。
她面前摆了一张琴，一本乐谱，当下正持萧弄乐，动情忘我，她手里的那支玉箫我却瞧着十分眼熟。事情往往和眼见的相悖，尤其在红绮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身上，你以为她没有在看你，其实她早已将你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你以为她没有发现你，其实她在就察觉了你的窥探。
“阮姑娘，离得这么远，怕是听得不真切，何不近些，也好给我提些建议。”红绮放下玉箫，目光一转，透过窗牗与我对视。
我默然下了石山，转过院子，来到竹韵阁，那支玉箫便端端摆在石桌上，被红绮用锦盒装起，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离得近了，我瞧清了玉箫的全貌——和子桑玦贴身带的那支一模一样。
只是子桑玦的玉箫被我不小心削断，再也派不上用场。
这般反复而独特的纹饰，不可能是巧合，这是他们共有之物，是红绮赠与他，还是他送给红绮？亦或是约好了，一起定制打造？
当时玉箫被我用琴音削断，子桑玦忽变的脸色重现我脑海中，想必他也同红绮一般，珍视这支意义非凡的玉箫。
“喜爱音律之人，通常看到乐器，难免技痒，阮姑娘看到琴，不想奏上一曲么？”红绮的邀请发得含蓄。
我也不喜扭捏作态，坐到她身侧，信手奏了支曲，她静静聆听，脸上不露半丝情绪，待我一曲结束，她也不予褒贬，我第一次在抚罢琴后有忐忑的心情。
她没有评价，没由来问：“阮姑娘对舞蹈知道多少？”
还未等我答复，她却恳切道：“我吹一支曲，你跳一段舞，如何？”
稳重如她，也会表露出急切的神情，我茫然地答应了她的提议。
只听她的萧吹得软绵悠长，似细丝被拉长，在风中轻舞，当断不断，柔中带劲，软中含韧，不仅节奏难以把握，且若以舞蹈相合，肢体上的力度必须拿捏得当。
我一直想着该以哪种方式契合乐曲，一时竟忘了起舞相合。
她的乐声戛然而止，我以为她是对我失望，谁知她惊喜道：“你听得出来，对么？”
“以轻柔为主线，舞之轻柔，首选水袖，可若以水袖的节奏相合，曲快时则舞抢，曲慢时则舞拙，也是合不上的。”
她终于露出赞赏的神情，“你果然听得出来……这曲子的深意，就是要与绸争轻，与水争柔。”
我惭愧道：“可是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合上它。”
她道：“我和靛缇苦苦思索了数月都未果，让你在短短片刻想出来，着实为难人了。”
“这曲子很重要么？”
红绮沉重道：“曲子是由我和靛缇所作，骊歌馆来年的命运，都压在它身上，换句话说，公子玦的路顺与不顺，它起一部分作用。”
她不是一个轻易被问题难倒的人，也不是一个轻易表露自己肩上扛着重担的人，现在她却显得十分吃力，都说关心则乱，显然她对子桑玦很用心，也很卖命。
可是这样的卖命放在臣子身上，不免僭越了，若放在红颜知己身上，又过于暧昧。
能让一个女人倾尽全力付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我道：“骊歌馆是子桑国最大的艺馆，源源不断的客源带来了最新的讯息和资源，所以这艺馆也是最大的信息收罗地，这对子桑玦有帮助，这个我能理解，可是骊歌馆的命运为什么要由一支曲子来决定？”
红绮道：“明日你随我去看一样东西，届时我再细细向你解释，为什么。”
第二日，红绮带着我来到了子桑国的另一座大型艺馆，涟漪馆。
红绮今日打扮低调，混在人群里，与普通客人无异，我们挑了个角落，以便安静欣赏歌舞。
这是一场大型舞剧，编剧，编曲，编舞，场景布置，看得出来都花费了大量心血。
“术业有专攻，一支舞剧看似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其实是由各个部分组合而成，要做到精致无暇，百密无疏，就要分块着手，打磨细节。”红绮在旁分析。
这场舞剧声势浩大，其中最出彩之处便是水袖群舞。
舞姬们身上的舞裙质地与颜色十分考究：赤色水袖挥动，如流霞飞舞，青色水袖挥动，如波浪迭起。站队与走位变幻莫测，似合乍离，舞技纯熟精湛，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破绽。
“你看出了些什么？”红绮问我。
“美，视觉上的美，听觉上的美。”我由衷答。
“哪种美？”
“面面俱到，刚柔并济的美。”
她自语喃喃：“是啊，面面俱到，无懈可击……”末了她锁紧眉头，定睛盯着舞台：“可无懈可击不代表无法超越。”
她转而望向我，“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比刚更刚，比柔更柔。”这么回答着，蓦然想起昨夜里红绮吹的那支曲子，柔中带刚，刚中含韧，韧里还柔，想要把曲子的节奏用肢体掌握好，还得把整个人化进曲子中。
我忙问：“难道我们骊歌馆要与涟漪馆一争高下？”
红绮点点头，脸色凝重：“各行有各行的隐性规则，我们做艺馆的，每年都会在年岁终末进行一次汇演，这其实也是暗中较量，被多数人所承认的那一方，则是实力的代表，有头有脸的顾客都喜欢往高处走，这场对决便决定着来年骊歌馆的地位，若骊歌馆落败，必定会流失许多对公子玦有利的筹码，而且……来年这一年，尤为重要。”
从这话里，我隐约听出了当前朝政局势的紧张和暗流涌动。
红绮的十句剖析，九句不离子桑玦。
她的手握上我的手：“为了公子玦，你会帮忙的，对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