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卿的身影横在屋前，手持长剑，剑鞘离身。
他又开口：“清奴之舌，或者阮陵苏，大殿下命我一定要带回一样。”
子桑玦起身，落落大方道：“我让我的两个手下把东西拿回来给我瞧一瞧，等玩够了再给你送回去，没想到你自己上门取来了。”
看似玩世不恭，其实他不露痕迹地为自己的两个手下揽下了责任。
我瞄土圭一眼，低声道：“以后你少给你家公子惹事了，你们公子待你们多好，手下犯事儿，他给你们兜着。”
子桑玦给水臬使了个眼色，水臬将麻袋解下，抛出门外，百里卿稳稳当当接住了，他冷哼：“若你的手下能不多此一举，也不会害人无辜受罚。”
子桑玦诚心道：“这么说是我的无心之失了，一个男人害别的女人受罚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劳烦替我向你的师妹转达歉意。”
看来是苳慈丢了灵识，受了子桑东阳的处分，难怪百里卿对土圭和水臬穷追不舍。
眼看百里卿就要走，我忽的想起什么，直追出去，“等一下！”
还未等我走近，他握剑的手一横，剑尖指着我眼睛，顿住了我的脚步，隔着剑身，连他的嗓音也透着剑上的寒意，“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我料不到前几日还神色温和的他，今日就拿剑冷眼相对，不由得一怔，“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恨你的父亲，他是有苦衷的，所有的秘密，都在那间密室里。”
百里卿的眸光沉下来。
子桑玦不知何时走近，两指轻轻格开百里卿的长剑，对百里卿道：“你若想知道密室里藏了什么秘密，那便请明晚移步山庄看一出戏，对了，也劳烦你通知我的王兄，他应该会很乐意看这场戏。”
百里卿长剑入鞘，一言不发，展身飞掠离去。
子桑玦转而对我道：“怎么，他拿着剑对你，你觉得委屈？”
我辩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委屈？我没觉得他拿剑对着我有什么不对，我们的立场不同，他对我有敌意可以理解。”
他故作愁苦，大叹一气：“委屈不委屈，你自己心里清楚，原本该是朋友的人，却变成了敌人，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的话乍听起来我莫名其妙，可其实知情人都知道暗含玄妙。
为什么他好似将一切都洞悉得十分透彻。
“那副画像我给你留下了，你自个儿好好静一静吧。”他留给我一个背影，朝屋里唤道：“土圭水臬，咱们回阆月山庄办些事。”
我黯然回到屋里，发现子桑玦带来的画卷就放在桌案上，不由拿起端详。
凡白狐血统，在额间都会有一枚银色狐火印记，这是生来便有的，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什么也没有。
自懂事起，我身上就挂着一束白狐尾作挂饰，毛茸茸一团雪白，我十分喜爱，沐蠡师父告诉我，那是我的护身符。可后来白狐尾不在身上了，因为六岁那年我将白狐尾转赠给了另一人。
六岁那年，我梦到自己去到了一个满城灯火的繁盛之地，那是地处北陆的妄境。
陋巷的墙边，乱糟糟堆着烧火用的木柴，柴火里闪着一双亮亮的眸子，我被那双眸子吸引，驻足在柴堆前。
这不是一双动物的眼睛，而是一双人的眼睛，而且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女童的眼睛。
她惶遽地瞪着我，觳觫瑟缩。
我问她：“你为什么躲在这里面？你不怕脏么？”
她只瞪着我，嘴唇泛紫皲裂，还结了暗色血块，我想她一定饿极了。
我绕到街头，为她买了三个热乎乎的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又跑回巷子，她依旧呆在柴堆中，看到我回来，警惕的眼里多了一分惊讶。
我将包子递给她，“饿吗？给你。”
她没有伸手接。
我将包裹放到柴堆边，又退回离她五步远的距离，她一双大眼睛盯了我一瞬，又望向面前的包子。
包裹冒着热气，包子里的油渗出油纸来。
一只瘦弱枯柴的手臂缓缓从柴堆里伸出来，上面伤痕遍布，新伤旧伤青一块紫一块重叠在一起。
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伤痕，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刚伸出来的手复迅速缩回去，包子却仍好好的放在原处。
我问：“谁打你？”
她依旧不回答。
“是不是有人欺服你？”
“你爹娘呢？”
我连问几声，她依旧不肯回答。
“你说不了话么？”
她摇摇头。
“那你是不想说话？”
她又一动不动盯着我。
我只好道：“这样吧，我说对了，你点点头，我说错了，你摇摇头，你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好吗？”
她点点头。
我问：“你躲在这里，是不是没地方去？”
她点点头。
“那你爹娘呢？亲人呢？”
她摇摇头。
我想了一瞬，“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没有爹娘，可是我有姑姑和师父，他们就跟爹娘一样。”
她往后缩了缩，摇摇头。
“那你怎么吃饭？”
她想了想，摇摇头。
“那，那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我可以给你买肉包子吃！”
她对我已经没有当初的防备，遂点点头。
我将身上所有零钱都掏出来，放到肉包子旁边，“过一会儿我的姑姑就要叫我回家了，我一回家，就没人陪你了，我不能给你买包子的这段时间，你就拿我这些银钱去买点吃的。”
我想着，觉得还不妥，又将身上佩带的白狐尾坠饰解下来，“师父说这是护身符，你把它戴在身上，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我将白狐尾和银钱一齐，都放在了地上。
“那我们约好了，就在这里见面，我还会回来陪你玩儿，如果有坏人欺负你，我让我师父打他。”我说着退出了巷子，因为我心知，只要我在，她是不肯拿包子吃的。
我躲在巷子拐角处偷偷看她，果然等到巷子里静下来时，那只小手又从柴堆里伸出来，她先拿了肉包子，过了许久，才伸手拿白狐尾坠饰和银钱。
那一天，我还在妄境的长河边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