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鹏很担心地看着余冷，余冷皱着眉头咬着笔望着窗外。

知了吵得这个午后注定是心神不宁的。余冷回过头的瞬间，他又光速把脑袋埋进了厚厚的讲义里。

昨天听说文阮音被救护车抬走时，余冷突热就用尽全力地把课桌踢翻了。前面的女生刚用抱怨的眼神转过脸准备骂人，就被她恐怖而狰狞的表情吓得转回去。大姐大的形象忽然在这一瞬间再次回归，全班无人敢吱声。唯有宋鹏起了身。

他弯下腰，收拾好散出去一地的试卷，书本和笔，又把课桌重新挪到了应该的位置上。他替她和前桌的女孩道了歉，然后替她一点点地把试卷重新排好顺序，面无表情但温柔地递到骂骂咧咧的余冷面前。

她看都没看，顺势一抬手，就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触电了。

今天的火烧云比往日都更透红。余冷和往常一样躲开了人流高峰一个人匆匆走向学校门口的煎饼摊。不知道是因为自尊带来的倔强，抑或是家境一落千丈的卑微，她没有出现过一次食堂或者超市，两块钱的煎饼和豆花是她的一日三餐。

但宋鹏知道。因为这也是宋鹏三年来的秘密。

可是今天宋鹏没有让余冷给她带煎饼。余冷也没有找到他帮她带煎饼。周考铃声刚响起，他就飞速从后门消失了。余冷只能埋下头暗暗等着教室里人去了大半，才一个人垂着脸快步走出去。

“喂！”

熟悉的温度，突然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余冷拿掉一只耳机，从煎饼铺子前警惕地回头，一眼看到身后暗红色的逆光里宋鹏微笑着，从一辆电动车上冲她扔来一个头盔。吓得她一个趔趄，差一点没接住。

“我要去医院。”

宋鹏和往日一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很淡定地把电动车调转了一个方向，然后扣好头盔冲她云淡风轻地道，“一起？”

余冷转身接过煎饼就把头盔推回了宋鹏手里，脸上的表情又写满了这一天来无数次谩骂夏至、李林立和祁骁禹的话。其实宋鹏昨天就问过她，可是她把桌子锤地砰砰响骂着“一群自作自受的人，一群自以为是的人”。宋鹏就再也不敢问了。可是她骂得越狠，眉头越蹙地紧。晚自习试卷没写下去几张，却是涂断了三四次2b铅笔。所以，她刚把头盔推过来，宋鹏就立刻摆手道，“你别想太多，我就是怕王烁鑫哭晕过去过去看看。再说他昨天走的急，书包也没拿，我给他送过去就回……”

说到这里，余冷的眼神忽然温柔了下来，就和这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边一样不再刺人。她强硬推过来的头盔也在空气中止住了。于是，宋鹏嘴角微微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道，“我刚要走，正好门口看到你，所以才问你要不要……”宋鹏又假装不在意地挥挥手，半笑着道，“就顺路而已。”

话还没完，余冷忽然一跃跨上后座，麻利地把头盔戴上。“咔哒”一声，她用力一拍宋鹏还愣住的脑袋，“还不快走，赶不回来上晚自习老娘弄死你！”

耳机里，孙燕姿的声音从未变过，从mp3里渗过细细的耳机线，渗到二模，渗进心里。余冷站住了脚，闭着双眼，任凭不再那么燥热的暖风和着“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在大脑中萦绕和发酵，醉人一如三个月前宋鹏后座上的那个红色黄昏。宋鹏的背影并不高大，甚至过于单薄。他把那辆不知道从哪里借来已经很破旧的小车开得很快，穿梭在小城晚高峰的车水马龙和华灯初上里，让它们都变成了光影飞速流淌。可余冷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安全感，比宝马，比保时捷，比任何一辆她坐过或者拥有过的豪车都要安定。耳机里也如三个月之后的此刻唱着同一首歌。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轻轻地拽住了宋鹏T恤的衣角，她更不知道宋鹏在那一刻的嘴角上扬到了从未有过的弧度。

“同学，同学，你是新生吗？”

余冷睁开眼，拿掉了耳机。一个高大黑瘦的男生站在她面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没等余冷回答，旁边的戴眼镜的女生先笑起来给了男生一拳头，“废话，还不赶紧给学妹搬行李？”

余冷终于从回忆里抬起了头，面前的“欢迎新同学”的横幅鲜亮。校门步道郁郁葱葱的梧桐底下，挤满了那么多好奇又惊奇的稚嫩面容，混合着无数志愿者学长学姐穿梭在各个学院的报道摊位上。她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氧气，又长长地把它呼出来。然后她笑了起来，把2个月已经留过肩头的长发往耳后别了别，迈出了步伐。

“学妹，我们是学生会志愿者部的，欢迎加入学生会呀！”

“学妹，你哪个学院哪个系？哇，经管啊，这么巧，我，我们一个学院！”

“学妹学妹，你是哪个省的？老家哪里的？”

……

一直到拿好所有材料，学长都没有停止碎碎念的意思。余冷却用从未有过的好脾气，微笑着几乎回答了他所有问题，让眼镜学姐都惊呼居然有人可以这样搭理学生会头号话唠一定是个温柔的学妹。余冷笑了笑，又把被微风吹到凌乱的头发别了别。

她刚跟着学长学姐走出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大步走回了报道摊位上。余冷微微冲辅导员老师鞠了一躬道，“老师，请问，有一个叫做宋鹏的新生，也是经管学院的，他，来了吗？”

“宋鹏？是不是一个黑黑瘦瘦的戴眼镜的男生？”

没想到，辅导员老师立刻就反应过来。还没等余冷点头，老师就冲余冷背后一指，微笑着答，“喏，你看，那个红马甲志愿者，是不是？”

听见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

末夏的晚风把火烧云吹出了好多形状，却没有一种可以名状出此时此刻的他。余冷转身，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径直望见了这个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背影，这个她曾经小心翼翼拽住衣角想靠上却心跳地快吐出来的背影，这个在高考前几天莫名故意疏远她躲避她甚至怨愤她的背影，这个想说好多话却从来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的背影。

不过，宋鹏永远都不会知道，填志愿那天余冷从李林立的手里，抽走了他的志愿书，然后一摸一样地誊抄了一遍。李林立说，这是她看过余冷一生除婚礼外最美的样子，坚定而温暖。

余冷笑了。

晚霞浅浅地铺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跳跃着金光，让对面那个背影回过头来，穿越重重人海，再遇见。

于是，宋鹏，也笑了。

……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著队拿著爱的号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