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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依霖不同,魏兮兮是和平分手,而且是她提的。
斯文学长是一个学霸,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可以冲刺北大清华的顶级学霸。关于他,魏兮兮和我们提的不多,我只知道在和他交往后的魏兮兮成绩突飞猛进。我们也就深感欣慰。不过,和她的历任男友不同,魏兮兮仿佛在刻意雪藏他。现在想来,大概从一开始,魏兮兮就想得很明白了。
“考的怎么样,小胖妞儿?”学长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不许提!”魏兮兮爆炸,也捂住他的嘴巴,“还有,不许叫我小胖妞!”
“好好好!”学长宠溺地笑,“那兮兮,上次我们聊过的志愿问题,你有考虑好吗?”
魏兮兮突然就沉默了,脸色也一下子阴沉,“你确定要去浙大吗?”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这次很有底。”学长依然微笑着,似乎没有注意到魏兮兮的变化。
“那……”,魏兮兮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重重地呼出。
“我们分手吧!”
我和陈依霖一脸茫然地盯着魏兮兮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用十秒钟说完了这段。魏兮兮翻了个白眼,嘲讽着在我们脸上用水晶指甲戳了戳。
“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说着,她推着我们往前走,“老娘想去北京,懂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后面凄凄惨惨戚戚,不如今天爽快利落!”
“可是杭州也不错啊?”陈依霖不解地问。
“除了浙大,我能上的学校都很烂。”魏兮兮非常淡定而理性地道。
“而北京,就算是二本,至少也是帝都。”我接着魏兮兮也非常理性地分析道。
魏兮兮拿水晶指甲在我脸上一戳,哈哈一笑,但没说话,推搡着我们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边走边对陈依霖嘟囔着“什么苏御不苏御都是借口”“林奚比你看的明白”“别傻了,两个月以后大把的帅哥在等你”等语。
而我在这一刻却忽然愣住了,仿佛不认识这个顶着爆炸头每天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姑娘。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是两年前实验室里那个无助的晚上?是一年前xx分手的那个晚上?还是,从来,魏兮兮都比我们活得纯粹透彻呢?
“走吧走吧,哭你妹啊,我告诉你,林奚那个垃圾成绩能上个三本就烧高香了,你一个准一本名校的大妞儿,他高攀不起!”
魏兮兮搂着陈依霖的肩,摇晃着爆炸头,手指着天,蹦蹦跳跳地走出校园。刚出校门,身后便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等到魏兮兮和陈依霖转身的瞬间,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就那样在烈日和所有人惊悚的眼光中,倒了下去。但左手依然指节突兀地死死捏着手机。
刚打开的手机,短信如同喷薄而出的岩浆。
十七条,都来自于一个人。
夏至。
十七条,都显示着同一个信息。
祁骁禹,自杀了。
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冲进急诊室了。
三年青春的伤让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这一切麻木。没想到此刻的我,竟然再一次几乎窒息。
从头到尾,我竟然都没有流泪。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压抑着泪腺,压抑着心脏,压抑着所有的情绪,只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呐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急诊室的门被我重重地撞开,但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哭喊声、抢救声、呻吟声……都让我瞬间渺小地像一株被风裹挟而来的蒲公英,涣散而僵硬的肢体在进门的瞬间就被撕毁地稀巴烂了。
但夏至还是第一时间转过了身。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冲我轻轻走来。“别担心,洗过胃了,还好送来得及时……”
然而我却没有停下重若千斤的脚步,眼睛从进来就一动不动地盯着病床上被各种各样的线和管子缠绕的祁骁禹。这一刻,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心底泛出,控制不住地像坏掉的水龙头,噼里啪啦地滚下来。我听不见夏至的声音,甚至连魏兮兮和陈依霖喘着粗气接在我后面闯进来都没注意到,世界消失了,我的眼里只有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刚刚睁开双眼的祁骁禹。
“靠,没死啊?”
魏兮兮捂着肚子,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墙大喊。说完她一屁股摊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陈依霖也娇喘微微满脸通红,她靠着魏兮兮也嘟囔开,“老娘考800米都没这么拼命,还以为……”
话还没完,夏至便紧走三步,一把就把魏兮兮和陈依霖推了出去,“走走走,姐姐们,我请你们吃冰淇淋。”边说,他又认真而严肃地转过脸。
我这才发现病床边,还有一个陌生身影。
这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瘦小到我踱步到祁骁禹面前,才发现她的存在。
她穿着一件米色T恤,垂着眼。刘海把半张脸都遮蔽了,导致剩下的一半也都在阴影里。从我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回过头,更没有看过我。她只是坐在祁骁禹旁边,捧着一台诺基亚手机,但屏幕上却没有看到任何消息。
夏至对魏兮兮和陈依霖卖乖的时候也冲她嘶嘶了一声。她立刻就站起身来,但依然没抬头。或许,是没有对我抬头。可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米色T恤的衣角,立刻让这件衣服更加不衬体了。
“不要走……”
祁骁禹微弱的声音,在此时此刻的急诊室里,是那么地孱弱不堪。可它在我耳里,却是一记重锤,瞬间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我眼前一黑,赶紧扶住了床沿,才没有让自尊也被它碾压殆尽。和我一样,魏兮兮、陈依霖包括夏至,也在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愣住了。魏兮兮刚要张口,夏至立刻就把她们推出了门。
于是,世界,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考的,怎么样?”
祁骁禹松开了她的衣角,转向我在氧气面罩里露出了惨白的微笑。他吃力地道,客气地让我不禁一个寒战。还没等我开口,他又笑了起来,笑地有些意味深长,“肯定考得很好……恭喜,解脱了……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你肯定又对我很失望吧,一个男人,做这么没骨气的事……”祁骁禹没有等我回应,就慢慢地收回了眼光和微笑。然后他,幽幽地转过脸,看向了已经重新回到之前姿势的她。短短几秒钟内,截然不同的眼神,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可是,我也想要解脱,想要开始新生活啊……”祁骁禹对着头似乎垂地更深的她,忽然又笑了起来,“就是她,救了我。”
“李林立,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祁骁禹了,我此刻的生命是她给的。所以,从现在起,她在我心里和你一样重要。我的心不可能全部都给你了。因为,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并不在……”
“我他妈在高考啊!”
“那……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霎那间,世界静止了。祁骁禹就那样看着我,我也那样看着他。我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指,看着祁骁禹平静、冷静、宁静的微笑。门,被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撞开。魏兮兮几乎是瞬间冲到了祁骁禹面前,就在他的话音还未落定的瞬间,一把扯到了呼吸机。之后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夏至冲了进来,陈依霖冲了进来,医生护士都冲了过来。有很多只手在这一瞬间缠绕在我面前,混合着所有人扭曲的面孔。
世界好像万花筒一样,我的眼泪就是那碎成渣的满天星。
可这变形而荒诞的镜像下,却有一张从头到尾都毫无波澜的脸。
她就那样一直垂着头,仿佛这里的所有都是一场荧幕上的闹剧,只要她垂下眼就可以视而不见。
我忽然笑了。
就在那些手和那些脸还未平复的时候,我就那样,突兀而自我地笑了。
“祁骁禹”,我缓缓地,缓缓地,走到刚刚平复喘息的祁骁禹身边。然后,我轻轻弯下腰,用第一次与他拥吻的距离和笑容,就那样看着他那张精致、俊美、但此刻略带惊恐的脸。
“从头到尾,你总说想和我考一个城市……”
我轻轻伸出手指,就在伸出的瞬间,夏至和她都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体,仿佛我手心下一秒就能长出一把利刃割开祁骁禹的喉。可是,我没有。我笑着,依然笑着,是曾在晚霞里祁骁禹宠溺我时最甜美的笑,用多少次掠过祁骁禹胸膛和面容的指尖,在他几乎僵硬掉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你可知道,我想考去哪里吗?”
指尖在祁骁禹尖尖的下巴末端,停住了。他一下愣住,双眼惊悚而颤栗地望着我,双唇颤抖,但一字未出。
我就知道答案了。
这,就是答案。
于是,我甩头离去,用尽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冷静而决绝,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连一滴泪水都没有。
就这样,就这样。
我挺了挺十八岁的胸膛,把青春措手不及地甩到了身后面。
你好,再见,再也不见。
再见,已是十年后,在祁骁禹的婚礼。
十年后的那一天,微光被天花板玻璃棱镜温柔地反射在我们身上,洗刷干净了十年前盛夏的炙热和浓烈。夏至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在大厅迎来送往的时候,我忽然笑道,
“喂,她叫什么名字?”
祁骁禹没有听到,他微微发福的脸上堆叠着笑容应酬着宾客亲朋。倒是夏至不经意地答道,嗯?你说谁?
“就是那个我连脸都没有看到的她啊。”
见缝插针中,祁骁禹送走一位大腹便便的领导后竟与夏至相视一笑,
“谁他妈还记得啊,都是狗吃了的青春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