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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想去北大，而是我不想读小语种。我不喜欢这个专业，我也不知道这个专业以后做什么。我想选一个我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学校，哪怕不是北大。

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当然，老师们依旧是很痛惜，老薛说我很幼稚，他认为只要是北大，读什么专业都无所谓，因为北大就足以奠定光明的未来。祁骁禹后来死死地抱着我，他说了好多话，内容我略去大半，但是最多的词就是对不起和我爱你。可我却第一次推开了他。

“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让你这么为难，而你为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

是我是我，都是我，你怪我吧，打我吧。

祁骁禹握着我的手掌就拍到自己的脸上。我却缩回手来。想到这双手几天前还握着范蕊荧，我就恶心。

“你不是说过，我们终归陌路吗？“祁骁禹沉默了，他呆呆地看着我，后来慢慢低下了头。

“之前我一直拒绝承认事实，也拒绝认清自己，但是今天我看明白了。祁骁禹你说的特别对，我们注定就是彼此的路人。就算我没去北大，也会去一个985，211的名校。而你呢……”我叹了口气，背上书包，甚至嘴角单边微微上扬道，“我就是借你的名义给自己的人生做了个选择。抱歉。”

所有人都开始奔跑。

连周泰都咧着嘴从门外冲进来。保送之后，他都像笼罩了三年的乌云散去般灿烂。黑黢黢的皮肤仿佛都滋润了。他积极地包干了全班接茶水的任务，擦黑板的任务，义务辅导的任务，甚至连我这个班长的活儿也抢着分担。每到自习，他就和调换座位，挤在王烁鑫旁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讲题辅导，比亲妈还费心费力。几次周练考试，王烁鑫成绩扶摇直上，每次他都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此刻，他提着八个保温杯冲进来，冲我神秘兮兮地笑，“你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保送失败之后，我和周泰人格互换了。这是光膀总结的。我很少说话，每天沉溺于学习不能自拔。连魏兮兮和文阮音他们也疏远了不少，像个自闭症患者。不过，她们大概也被我的精神所感动，看着黑板上飞速流逝的数字，所有人都成了周泰第二。所以，我头都不抬地道，“关我屁事。”

周泰瞥了我一眼，把八个水壶分完后又提着一沓水壶回到座位，“你就不好奇今天学校怎么这么躁动吗？”

我不说话。一道解析几何的最后一问已让我的CPU高达99%。

“车库里出现了一副神秘的涂鸦，一整面墙都是。”周泰一边给水壶们贴标签一边道，“你不去看看吗？”还没等我开口，他指着我的试卷道，“还有，你切线算错了。”

我终于没好气地抬起了头，正好碰上了魏兮兮和陈依霖也从门外走进，八卦地红光满面。没等周泰开口，那俩人就冲我喊，“你以前那个同学，就是那个要去清华的，高宇凡，真他妈神了！”

命运是最可笑的东西。谁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会变成什么，甚至不知道它在哪一刻就变了。而置身其中的我们，就如同强光里的双眸，竟都是盲的。弱小的人类在上帝的玩弄之下走出很久才能看到，就算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都能让命运该死地通向完全不同的路。三年后一个明艳的冬日下午，我在清华二教的数据结构课上曾看到窗外的一个女孩。她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稚嫩的面庞和满怀心事的神情，让我恍如隔世。我用胳膊戳了戳身边的高宇凡，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很快又把眼神转回教授身上。可几秒钟后他突然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就在这一刻做的决定？”

我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女孩走了很久，我也没有转开视线，“那你呢？你后悔吗？”

那一晚之前，我是没有想过死的，就好像高宇凡根本不会喝酒一样。我站在楼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时候，高宇凡其实正被同学们怂恿着请全班喝饮料，以庆祝他一只脚踏入中国最高学府的大门。挑选的时候，他特地拿了一瓶徐如婧最喜欢的奶茶，还特别叮嘱老板要拿保温箱里的热的。为了节约时间，他从黑黢黢的实验楼穿过，把那瓶奶茶揣在羽绒服里，就算风再大，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着。即便是被那两个在走廊尽处缠绵的黑影阻了视线，那嘴角也没有动弹。

那黑影里的女孩很高瘦，风缠绕起她凌乱散落的长发，裹挟着有些扭曲的面容，和那个男孩一起好像要把她整个身体吞噬了。高大的男孩背对着高宇凡，从容地把女孩的外套脱下，然后就像托起一只小猫似的，女孩的双腿就盘到了男孩的腰上。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高宇凡的存在。确实，这时候的实验楼顶层会撞见的大概只有鬼了吧。所以，当娇喘微微的徐如婧突然发现子弹般眼神的高宇凡时，她失声叫了出来。

但还未等男孩反应过来，高宇凡已经一拳挥在了他脸上。

男孩闷头一个趔趄，徐如婧也摔在了地上。没等男孩起身，高宇凡像吃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凭借着身高优势又给了男孩一拳。这一次，男孩嘴角出了血，但他却一把捏住了高宇凡的第三拳的手腕，抬起一脚，高宇凡电线杆一样的身体好像被折断似地弹射出去。

“我他妈还以为是老师呢，后来一想，妈的不对啊，老师怎么会上来就动手呢！原来是有人找死呢！”

男孩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一只脚踩在了高宇凡的胸口上，顺手在他的脸上羞辱地拍了拍。

“你走吧！”

突然，身后的徐如婧低声说道，两个男生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高宇凡”，徐如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上了外套，缕好了头发。她缓缓走到他面前道，双手插在兜里，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走吧。”

“听见没有，让你滚啊！”男孩单侧嘴角上扬，又拍了拍高宇凡的脸。可这次被高宇凡的手一把推开，男孩立刻又是一拳。高宇凡一个躲闪，然后翻身一把扼住了男孩的脖子，举起了手臂。

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徐如婧一把握住了高宇凡高高举起的手腕。死死地，死死地拽住。

“高宇凡，你听好了。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了。你上你的清华，做你的精英去吧，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徐如婧几乎一字一顿地把这段话说完的。她和高宇凡四目相对，说完后就松开了手，而高宇凡的胳膊立刻像断线风筝坠落下来。之后，徐如婧什么时候走的，那男孩什么时候走的，高宇凡都不记得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黑夜的寒风里晃荡到了车库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弄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酒，然后和着胸口的痛冰冷地喝下。十几年后，当那壁画早已斑驳，五颜六色早已暗淡，当那个废弃的车库已成为校园历史名景，当一个又一个高中生在这里和喜欢的男生告白，或者与心仪的女生牵手，可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版本的传说能够解释清楚，曾经这个疯子在拿到清华橄榄枝的当夜，是如何喝着酒凭空涂鸦出十多种语言的“我爱你”。

不过，我倒曾在清华园里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过，高宇凡没有理我，但是高等数学课本上疾驰的手却微微停了一下。我于是笑笑，“喂，在那之前，你喝过酒吗？”

他半晌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喝？

他又沉默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檐上，跳跃起来。好久，他才说道，因为长大了。

声音很轻，飞快地被自习室里的刷刷声和键盘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