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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放下笔，把答题纸和试卷都推到了课桌角落后望了望窗外。一道阳光正好满满地洒在脸上，我刚闭上了双眼，左珏的脸庞又一次涌进来。

快一个月了吧。但每次这样我都会惊恐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甚至掐掐自己的手，努力分辨是现实还是梦。

毕竟，在那个摇摇欲坠的高楼上，在那个黑夜与狂风肆虐的夜，一个那样的李林立突然看到人群中那张明明不可能出现的脸，太魔幻了。可是后来的后来，他还是来到了我面前，那么近，近的我甚至质疑这是梦境。因为，我这一生都未曾和他有过这样的距离，哪怕多年前他从舞台上抱起我，在红毯上牵起我，在暴风雨里怒斥我。事实上，现在想来，这竟的确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刻，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来，但是不是香味。我听到他的头发在风里的沙沙声和稳定厚重的心跳。漫天星辰，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我呆呆地望着他，从眼泪里呆呆地望着他。他依然是那颗最亮的星。

左珏就那样坐着，或者是等待着。我瞥到他好几次喉结上下，最终都无言。但我一直在哭。他就一直不说话，重复着上面的所有。

直到我啜泣渐止，他才轻轻说道，李林立，差不多了。

他没有看我，在操场看台上眺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双肘撑膝，两手捂着嘴巴。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我侧脸看他，他依然没有看我。

“你很厉害啊，李林立”，他抬起手指着高三教学楼，突然笑道，“你居然追着我，从食堂一路跑到教室，我加速，你也加速。我都跑回教室了，你都死追不放。呵，脸皮真厚。”

我一脸懵地看着左珏。他还是没有看我。

“对了，你腿上的伤留疤了吗？听说你是为了看我一眼，从这里滚下去的？”左珏用下巴冲我的膝盖指了指，又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似乎有点嘲讽的味道。我大惊，还没张口，他又回过头。“忘了高二那次演出——哦，是你高一——还是我送你去的医院吗？”

“哦，还有余冷。你别误会，我是寒假来看冷姐的。你不要找她麻烦，OK？当年她那么横行霸道，你都敢揍她。现在你要欺负她，她怕是要尸骨无存了。”左珏歪过头，冷笑了一声，看着泪痕满面却愣住的我。

然后，左珏忽然探身，好像彼此鼻尖都要触碰的距离。这让我下意识地往后仰倒，却被他顺手托住。

“怎么，我说错了？李林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呵，怕是都不认识自己了吧。”

“哎哟我的妈呀，终于考完了！”魏兮兮伸了个懒腰，擦了擦嘴。“过年只放五天假的人伤不起啊。——喂喂喂，你属耗子的啊，蹿那么快……”第一个冲出考场的文阮音被魏兮兮喝住。“不是说好一起去补习的吗？”

文阮音冲魏兮兮飞了个眼也没理他就跑了，一头撞在了刚走到门口的苏御。他还没反应过来，文阮音就没影儿了。陈依霖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荡出来，苏御指着远去的文阮音惊道，她，她，不是生病吗？

陈依霖捂着嘴笑，“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魏兮兮也跟上来摇头叹气，撇着嘴道，“什么药都没这好使。”

没有什么比聚光灯下的一个吻更能够击溃流言了。看到那条短信后，文阮音在逆流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奔回舞台上，冲锋陷阵的女战士一般，朝我和魏兮兮吼了一声“拍照”后，一把拽过背对着她的夏至，然后双手死死地勒住夏至的脖子，把他的唇狠狠按下。任凭夏至惊恐惊觉地挣扎。随后，好多闪光灯，好多擦擦声，就像那条短信一样，又在下一分钟涌到了无数台噼里啪啦亮起的荧光屏上。这之后，再也没有关于夏至那样的话了，倒是张婷成了一个笑话。听说每天都有一群群夏至忠粉的高一小女生堵着她，说什么做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毕竟，我们不关心她，我们只知道，这个喜欢夏至喜欢到发疯喜欢到丢掉校花尊严的女人，终于得逞了。她很幸福，我们也觉得很幸福。

当然，除了王烁鑫。

所以在望着文阮音跑掉的时候，小胖又一次重重地捶拳。以至于监考老师都吓了一跳，并友好地安慰他“同学，没考好不要太沮丧，这只是一次月考。”小胖看着老师似乎心有所悟，点了点头。“嗯，没事，那个小白脸反正比我们低一级。等到高考了，我就可以和我的女神一起毕业，一起上大学。对，没错，就是这样，我要和她考同一个学校！”

光膀听完仰天长笑，“哈哈哈，你还考大学？哈哈哈，还和女神考同一所大学？哈哈哈。”

“你竟然嘲笑我，我，我我，我考不了同一所大学，考一个城市还不行吗？反正也比那低一级的小白脸强！”小胖气不过，和光膀扭打起来。林奚手插着兜儿背着书包便晃荡着走过来，翻了个白眼道，“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你们要打去一边打，不要影响有些人赶路。”

这话明显是说给陈依霖的。

“林奚你成熟一点。”陈依霖有点生气了，而且不是以往的娇嗔。自从开始美术生的艺考路，她从去年11月开始，每个周五都会回南京上课，周一回来。而苏御因为拿到了南京大学的体育特长生，每周末也不得不回去训练。陈依霖便顺势搭上顺风车结伴而行。冬末春初的陈依霖就和万千艺考生一样，辗转于不知道多少个学校和考场，画了不知道多少副水彩和素描。幸好苍天不负有心人，她上周通过了第一所学校的专业课考试。查分那天她紧张地在教室里啃指头，最后还是魏兮兮替她拿起了电话。但挂了电话后，魏兮兮的脸色很难看，一脸沮丧。她一句话没说，就叹了口气，拍了拍陈依霖的肩膀，然后把电话还给了她。陈依霖当时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把整张脸都盖了进去。林奚刚趴下来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没事没事考不上算了”，魏兮兮突然阴阳怪气地仰天长啸道，“爸啊，妈啊，你们为什么小时候不送我去学个啥呢。指不定，我也能有机会上一本了！”话刚说完，陈依霖乌黑的眼球就从秀发中穿透出刀子一样的光，紧接着，她就弹射起来，追着魏兮兮从后门打到前门再从前门打到后门，最后是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

“别理他。”魏兮兮翻着白眼说，“笔试好好考，一举拿下！”说着又拍怕苏御的肩膀，“兄弟，明天是我姐们的关键时刻，你多费心。”苏御点点头，陈依霖却没说话，看了看教室里背过头的林奚又叹了口气。

我从教室出来，正走到她们面前，苏御突然要开口，我一眼看出了他的用意，立刻竖起一只手掌在他面前，“不要问我考的怎么样。”他把话咽回去，然后又想开口。“也不要问我好不好”，我继续伸直手掌。

因为这是我这一个月最讨厌的两个问题。

那晚我擦干眼泪蹒跚着回到了教室之后就开始讨厌了。讨厌到甚至他们不开口我都能从脸上读出这两个问题。我明明从天台下来的时候，已经很冷静地回答过这两个问题了。我知道有人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有人并不。我说我一会就回去上自习并且要订正月考试卷的时候，大家都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之后就鸟兽散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只有左珏知道，我并没有。人生多奇妙，谁能想，我那么努力都没有让这个穿迷彩裤笑出两排洁白牙齿的大男孩喜欢我，却阴差阳错地酿就我人生黑暗迷雾中的唤醒剂呢？

“这位南京大学的同学你好，请不要再刺激一个北大保送落榜生了。”魏兮兮说，“你看看，这一个月，这位花季少女都学成什么样，这小脸蜡黄，这发际线，这黑眼圈……甚至我都怀疑她哑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林立。苏御打断了魏兮兮对我说。我就是想让你振作起来，而且，好大学不只在北京……”

“哎哟，全南京人你最真敬业，还推销起南京的大学来咯？”陈依霖也打断了他，看了看手表有点着急。接着她又朝教室里的林奚探了一眼，看到他依然闷着脑袋叹了口气，拉上苏御就走了。

南京……

南京大学……

恍如隔世。苏御和陈依霖走的时候，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坚定、严肃、复杂，还带有一些期待，甚至一些责备。我快速躲闪开了这个眼神，却怎么都躲不掉脑子里飞速闪过的画面和声音。三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一个人曾经舒展着身体，仰面聊过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是有“南京大学”的。可惜我忘了。我甚至连什么时候忘记的都忘了。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喊，一个叫做承诺一个叫做自我。自我是个强大的病毒，它一旦出生就开始几何复制，生长速度超过你的想象。自我它思考了祁骁禹的本质，召唤了左珏。呵，在布满靳棘的路上，只有它能够赐予我最坚硬的盔甲和所向披靡的长矛。

“可你不害怕吗？”

突然，承诺在角落里，微微弱弱地道。它像个小女孩，抱着双腿，垂着眼帘。她颤抖地唱起歌儿。

“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生命有太多遗憾，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