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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前,陈依霖着急忙慌地跑到我面前,吓得王烁鑫笔都掉了。
“你……那个……祁骁禹被人打了!”
紧接着,林奚也跟上来点点头,“我们俩刚刚在……嗯,反正就听说前几天在校外群殴了。虽然伤的不重,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打脸上了,现在肿成个猪头了。哈哈哈哈。”
林奚突然被陈依霖瞪了一眼,干嘛,都不是她男人了还不让说?
我的心脏在最开始是咯噔一下,可是马上魏兮兮就拍着巴掌应声而来,“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呱呱叫。这种人,就该,最好把他那小脸打成癞蛤蟆才好!“
那多可惜呀……陈依霖小声嘀咕。反过来也被林奚瞪了一眼。
李林立你绝对不要心软,别忘了那天那俩人是怎么恶心你。我的天啊,现在想想,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魏兮兮夸张地捂住脸,“你要和他复合,我就和你绝交。”
突然,文阮音书堆里抬起头,插道,这事,会是谁做的呢?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脸上。连周泰都抬起头瞥了我一眼。魏兮兮托起下巴,踱步。“嗯,贱男甩了你,马上就和前女友狼狈为奸,要是我,我肯定揍他。哎?李林立,你不够仗义啊,这么大快人心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们?还是不是姐们!”
哇,你可以呀,班长,豁出去了呀。
你就不怕那小男友……呸呸呸,小前男友,把事情搞大了啊?
怕什么,人李林立马上去北大了,打个渣男怎么了,你看看学校向着谁!
……
我疯狂摆手,也架不住他们一群人的神推理。最后不得不叹了口气。
“我打的。”
围观群众忽然被拨开一条缝,余冷大步流星地把错题集扔在我桌上,又大步流星地离去。她说道,口气,非常余冷。
“谢谢。不客气。“
人群石化,目送她来,又目送她去。但只敢动动眼珠子,其他部位都紧张地肌肉抽搐。这一次,连我都慌了,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落座。宋鹏冲我们一群人做了个把嘴巴缝住的动作,又用两手交叉在面前。于是,我和余冷的所有交集一瞬间从过去和未来全部穿越而至。原本心里带着一丝隐隐的痛,也被这股莫名而至的暖冲散了。二十天过去了,魏兮兮也好,文阮音也好,陈依霖也好,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2006年末的那道刺伤了。我看向黑板左下角越来越小的数字,行将麻木的人群和表情,谁能想到是她呢?
“李林立,明天就要出成绩了,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考的怎么样。”
周泰今天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激动,而且明显只针对我。我回过头翻开今天刚发下来的周练试卷,他竟一掌按在了我课桌前。倒是王烁鑫如往日的周泰般淡定,头埋在错题集里面奋笔疾书,眼皮都不抬地道,“打打打,一天到晚打,要打出去打,打完赶紧回来把周练卷子借我看。”
我把卷子从他手底抽开,用胳膊肘把他往外推了推。没回答。
他压低了声音,也压住了情绪。
你每次考试,考的好,就自信满满,考完就连多谈一题的兴趣都没有。考的微微有点不尽人意,你就全世界找人对答案。这个习惯,别人不了解,我知道的。
可是这次,你从出了考场,我就感觉到不对。你不自信,但是你又避开话题。老师们问你,你机械重复一句话,但是根本不敢看他们。
周泰,再次认真地把手掌按在了我的课桌上。我和他同桌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几乎是他对我一次性说过的最多的话。虽然声音轻到微乎其微,但却是他说的最快,最流畅,最让我无力回应的话。他黝黑的脸和眸子透过眼镜颤抖,“李林立,我们,为了这一天,这一刻,努力了多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在很多人眼里看起来,好像每天都在玩,都在疯,也没怎么学习,好成绩就从天上掉下来。但是我知道你每天在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里有多拼。”周泰眼神转到我的书包,“你随身带着止痛片,每本参考书里都散着一把一把的头发,还有你手腕上的皮筋,呵,那是为了瞌睡时……
周泰突然像坏掉的收音机,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我眼眶里像泉水般无法抑制的那抔泪。
“李林立,你,不会……难道……因为他……?”
我扬起面,看着黑板正上方鲜艳的五星红旗,可那红色让我眼泪更夺眶而出。我慌忙掩饰着揉揉眼,咽了咽唾沫。
“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抢名额的”,我强行笑笑,但没有看他的勇气。“我根本没写作文。”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刻的周泰。因为那几乎颠覆他一生在我心里的模样,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他都再也没有这样过。至少,我未能见。不过,想必他也不曾预料,自己竟有一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为了一个其实没太多交集的女孩,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
“轰”
一拳,让我耳膜轰鸣。
瞬间,我面前所有的课本、试卷、文具都散落一地。课桌明显裂开了一道缝,周泰的拳头凹陷进去,那缝隙中便隐隐渗出红色。
我,包括全班所有人,都呆滞住了。
之后的争吵变得异常凌乱破碎,似乎都成为了天外之音,包括我自己的话,好像又不是我在说。魏兮兮跺脚骂我,第一次她和周泰能并肩作战,我竟觉得有点发笑。文阮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维纳斯女神似的凝视我,一言不发,脸色惨白。陈依霖开始先骂,后来抱怨,最后开始理解并表示安慰地把我的脑袋埋进她胸口。最后余冷也莫名加入了这场混战。她的观点很明确,女人为了男人做牺牲都是不值的。特别是牺牲前途。魏兮兮拼命点头,我就又笑,明明一年前那个为男人要死不活的是她不是我。于是又被魏兮兮来了一记暴栗。
然而,他们所有人口里都离不开那个人的名字。唯独我,即便是在争辩,发呆以及沉思时,其实都没怎么考虑到他。
或者,他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呢?
可笑的是,第二天的故事,终究没有预料到。北大成绩和月考分数在老薛颤抖的嗓音中不约而同地刺穿我的耳膜。
嗡……
582分。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刷新了我的历史最低纪录,甚至第一次跌落到了全班第五的位置。呵,真的是嘲讽。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黑暗,冲刷,包裹,笼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薛有一万句话要问我,可是连他都退缩了。大概是我眼里的痛苦让他舍不得开口了吧。于是变成了一句“没关系”。高宇凡他们大概都在庆祝吧,他和秦佳分别拿到了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线上20分的加分资格,周泰保送乌尔都语系,这次月考又拿到了文科班第一,他的双脚似乎都稳妥地站在了未名湖畔了。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如愿以偿了,这让校长和教导主任们欢喜异常,也似乎没有人真正关心一个掉队的李林立了。
这样才好,我正要找个没有人看我没有人议论我以及没有人同情我的地缝钻进去。可偏不。我仿佛听得周围每个人都在嘀咕,眼神里闪闪烁烁,只要碰到我就立刻躲闪,或者用奇怪的笑容来掩盖。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有人在嘲笑我,有人在骂我,有人在扼腕叹息。这一整天,每一位老师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痛苦万分,我如同在千米高空爬行,心脏缺氧到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终于,在晚上八点三十五分,我失态了。
周泰并不是故意的。昨天那事后他再未与我说话,所以今天他在问我借手机时候,一万分地惴惴不安,竭尽全力地掩饰情绪。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给远在外地打工的父母报喜讯罢了。可他再如何小心翼翼,那嘴角掩饰不住的上扬,一次次变成尖钩刺戳撕拉我的心。我想起了陪我寒窗十二载两鬓斑白的父母,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在考场上做出这放肆决定的时候,我没有预料到这份最大的伤害。
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
他还给我手机时,我夺过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暮色。
我拼命跑,往黑暗里奔跑,只有躲到谁都看不到我的地方,才能够平静下来。眼泪随着风洒到我身后,一路如断线的珍珠。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一口气冲到了顶楼。顶楼风大,很冷,凉意袭来,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这竟是王晓红两年前自杀的地方。
呵,我不经意笑了。
倒不是因为这错综复杂的轮回,也不是对自己的嘲讽。
而是在这一瞬间,我竟然懂了她。
我开始回味考场上的那个决定,是天使,还是魔鬼呢。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哎?魏兮兮和文阮音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有好多人,都挤在我身后,眼睛里奇奇怪怪的内容,但是夜太黑,我也看不清了。
真的很烦。我不想看到光,也不想看到人,我只想在黑暗里静一静。于是我冲围栏边又挪了几步,身后一片尖叫。不过我并没有听到,黑暗重新让我思考。那时候,是不是有一个魔鬼,诡谲地握着我的手给了命运一刀?可倘若我并未苟同,刀从何来?
祁骁禹不是那个魔鬼。
我从人群里看到了他,他站在人群最前头,脸色惨白,眼中好像还带着泪,一副恐怖和哀求的表情,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可正是这幅表情,让我知道了答案。
对,他不是。
曾经以为他是,魏兮兮、文阮音、陈依霖、周泰,全世界都以为他是。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我看到了魏兮兮拽着他踉跄的模样,以及文阮音用刀一样眼神训斥他。可他真的不是。
因为我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
老薛也上来了,八字胡,小美女都上来了。底下也多了些人,仰头瞩目。这场景可真熟悉啊,我想。可我不是王晓红,我不害怕也不惊恐,我就是单纯地厌恶。所以我又挪了挪。
七八岁时我很不喜欢练琴。那是个还珠格格热播的暑假,于是我把比赛的失利推到了常来我家看还珠格格的邻居小姐姐身上。我认真告诉自己,只有自己相信的谎言才有人买单,所以直到这一刻,我都坚信是因为她我才分了心。
李林立,原来你从来都不敢真正面对真正的自己。
楼下的人群比之前少了些,所以我一眼看到了他。他穿着雪白的羽绒服在夜色里太扎眼,双手插在迷彩裤的裤兜里。他黑了些,成熟了些,也瘦了好多,五官的棱角更加分明。他凝望着我,可眼神如水,如山,让我平静下来。
左珏,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