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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高三后，期末考试就再也失了气氛。

当老薛宣布寒假只有五天的时候，全班居然是一片死寂。即便他擦去黑板上左下角的160，写上159时用力地拍拍手，大家也毫无反应。每个人都把头埋在堆得越来越高的书本作业试卷堆里。就连王烁鑫最近也大幅度缩减睡眠时间，不仅再也不抄我的作业，还抢走我和周泰讲义，认真而严肃地啃起来。

是黑板上飞速流逝的数字，还是彼此暗自较劲的趋势，或是周遭日益紧迫的氛围？

突然，一本数学笔记扔在我面前，吓得我靠在后桌上。余冷依旧垂着眼，转身就走，只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声音轻的完全不像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她。

没想到，我倒是转头喊了一句，“有没有不懂的？”

这一喊，喧闹的课间，一下就静了。余冷背对着我，站在那，定住。全班都死死地看着我和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篮球场上的那场较量。

“你可千万别。”在老薛让我注意余冷后，我立马悄悄询问文阮音。她慌张地把我拉到角落里，紧张地说，“她最受不了别人的可怜。”所以，此时此刻，文阮音的小脸煞白，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直摇头。

“有不懂的记得问。”说着，我又拿出本错题集，“看的时候可以标记一下，不过只能用铅笔。”

我的手和笔记本悬在空中。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聚焦到这里。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余冷转身或是离去。

余冷顿了顿，手指握了握拳头，像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的样子。终于，她还是往前迈了步，像流星般蹿回座位。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就“切”了一声泄了气。可是宋鹏却突然坐了起身，挡住了回座位的余冷。

“……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

宋鹏声音很弱，恐怕只有余冷一人听到。在大家的喧哗声里，讨论习题声里，哗啦啦的试题和翻书声里，没有人注意到宋鹏和余冷对视了多久。两个人的发梢都垂落眼际，但眼睛里都闪着尖锐的光。我早已趴回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突然一只纤细的手飞速抽走了错题集。

“过几天还你。”余冷快步逃走。

久违了，张灯结彩。

又是一年的新年大联欢啊。高一高二的教学楼的窗户里，透出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的风景。五颜六色混乱的光，透过水雾的玻璃窗，朦胧又躁动不安。走廊里，蹿来蹿去的身影，开开合合的门窗，让笑闹声时不时飞出来，一阵阵刺着到我们的耳朵里。

我们仨从食堂出来，呵着热气感叹。

去年的烟花棒我还留着俩呢……

王烁鑫他们的时装大秀我手机里照片还没删……

……

哎

“同学，来写新年卡片吧，写完挂到树上，我们抽奖哦。一等奖只有一个，赠送全年的《萌芽》。”

魏兮兮仰着脑袋正啃着鸡腿，一听这句话就冲了过去。“我要写我要写！卡片要钱？多少钱？……一块钱！哈……喏，给我来10张！哈哈哈哈！……什么？一人只能一张？！……这不合理！……哦，也对，从概率角度来说，确实不公平……嗯，好吧！”

她把鸡腿塞进文阮音手里，“帮我拿着先，别偷吃哈！”然后搓搓油手，趴在墙上边写边喊，“李林立你不给你家小男友写一张？……”

话刚出口，文阮音就冲她皱眉头。“哎哟，大姐我错了，我是说……你写一张给那个……渣男，祝他……祝他早日超生！”说着她就提起笔给我。

我苦笑笑，摇摇头。文阮音再一次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真的，就这样，分手了？”

那天，这两个字眼混在寒风里刺来，痛的我差点没晕过去。可是祁骁禹看我没有反应，特地又很认真地说了第二遍。我听不到，只能比对着他的口型。再一次，他慢镜头回放似的，把那把血淋淋的匕首拔出来又捅了进去。

好久好久，我才颤抖地小声地问出来。“为什么？”

“别骗自己了，李林立。你看看你，你再看看我。呵，我们本来就在不同的路上走，现在只是有了一段交集同行，但，依然是两条不同的路啊。”祁骁禹闭上眼，努力抑制自己也即将失控的情绪。我看得到他开始潮湿的眼角。“我们，其实只是彼此的路人。”

那一霎那，高宇凡的声音和祁骁禹重叠共振，让我振聋发聩，双眼发黑。

我苦笑了笑，耸了耸肩对文阮音说，“难道我要求他吗？”

话还未完，魏兮兮突然大喊，“哟，这还有个电话号码，哈哈哈！”我们顺声围上去。

“6211314”

我刚念出声就明白了。魏兮兮还喊着要抄下来“搞不好谁求交友”，文阮音盯着那张粉色的小卡片微微出神，忽然一丝闪烁，想必也懂了。她扬起手就拍了一下魏兮兮的脑袋，“这位朋友，你真的是一个还有150天高考的地理生吗？”说着转身就走。

“哦……？哦！哦！！哎呦我去！”魏兮兮举着鸡腿子凑上去才恍然大悟，“621……这……这……这是……这是谁在跟……夏至表白？！”

“喂，你快点快点，别写了，写了夏至也看不到的。还不如现在赶紧去，晚了就真看不到了。”

旁边两个稚气未脱的高一女孩子，着急忙慌的表情，让我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两年前的左珏，与我。化妆间的偶遇，校报上的绯闻都化为如今微微的嘴角上扬，他在舞台上的每一个舞步、表情甚至眼神，就如同此时此刻在面前上演般清晰透彻。

“我们也去吧！”我突然对着正要远去的魏兮兮和文阮音喊道，“这是，最后一次新年晚会了。”

我们突然出现在后台，胖大婶两眼瞪地滚圆，拉着我左看右看笑的合不拢嘴。“李林立你不是去考北大了吗？怎么在这？考的怎么样呀？哎哟，我们学校学艺术的难得还有你这么成绩好的了，可得争口气呀”

魏兮兮突然捅了捅我的腰，努努嘴。我一眼就看到了舞台那头一个水袖飞舞的倩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即便是化了妆，换了衣服，隔着重重人影，隔着舞台上刺眼的灯，在昏暗的犄角里，我们仨也是一眼认出。

胖大妈顺着眼神看去，

“……本来想找你代表高三出个节目来着，但是想想还是不能耽误你大事儿，所以就找了范蕊莹。毕竟她是个艺考生，又是练舞蹈的，现成出个节目也方便……”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啸叫了。是我耳鸣了吗？对，是的，一定是的。我看向聚光灯下的舞台。高一的一群小女生们还在舞台上蹦跶，台下乌压压的人头，又笑又吹口哨。可是，我听不到啊，我真的听不到，连魏兮兮在我耳边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只知道她们拽着我胳膊，死死地掐着，全部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那个突然从黑暗里闪现到范蕊莹身边的背影，那个正让她笑面如花满面绯红的背影。一个转动，那个背影的侧脸就闪现出来。他的鼻梁几乎贴到范蕊莹的仰起的额头。他们的手是扣在一起了吗？身体是贴在一起了吗？我不禁伸长了脖子张望，可是他们就像深夜海浪下的灯塔忽明忽暗。

可我的视线却越来越暗，差点，差点就昏过去。

“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突然，夏至出现在背后。他正拿着对讲和流程单，看到我苍白的脸，又冲我们的视线看去，即刻全明白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渣男就是渣男！妈的这才分手几天……”魏兮兮急得直跺脚。

姐姐，你，你们，你们分手了！？

夏至的大眼滚圆，差点没掉到我脸上。文阮音突然咳嗽了一下，夏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姐姐，他不适合你，分手了对你更好。”

“的确，你真的和这种人，有未来吗？”

文阮音指着舞台那端一字一顿地道。

夏至忽然掏出手机，就像掏出礼物那样的兴奋。他把对讲机塞进我的怀里，噼里啪啦地打了字，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到我面前。苍白的冷光让我的眼睛与那一行字都格外突兀。

“我们分手吧。”

收信人，张婷。发信人，夏至。

魏兮兮和文阮音不约而同地把脸都偏到了屏幕上。“我有点看不太懂，学弟。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这和李林立有什么关系？分手还买一赠一？”

夏至几乎还没等魏兮兮说完就笑出了声。他把我怀里还没捂热的对讲机又抢回去，冲魏兮兮和文阮音眨了眨大眼睛笑道，

“姐姐你问李林立吧！“

突然，台下爆发出了掌声，灯就全熄了。那些女孩子笑着跳着冲我呼啦啦地涌来，当舞台再亮起的时候，舞台那端的身影和夏至都烟消云散。

我看向舞台的那端，而文阮音望向夏至消失的方向。

“你俩就别看了，姐姐们。”魏兮兮强行把我俩的脸掰正，“李林立，你老实交代一句，我就问你这一句，你说”，魏兮兮的表情凝重，用食指顶着我的鼻尖，

“夏至是不是和你有一腿！”

文艺汇演结束，人潮从礼堂冲进黑夜，寒风被屋内宣泄而出的热流裹挟，突然我们仨的手机一起震动起来，而且周围几乎所有人的手机都在一瞬间震动起来。于是，黑夜里仿佛多增加了几百个星星，有白有黄，个个照亮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魏兮兮逼问我是不是夏至有一腿时，文阮音先莫名笑了。这就导致我和魏兮兮都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我替你证明，你们没有。我发誓。”文阮音收了笑举起三个手指。

“你证个屁，又不是你男朋友。”魏兮兮翻了个白眼，“那他刚刚那话什么意思？要不是喜欢你，为什么要突然分手。当然了，他和那个小贱人分手我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我想，该把那个复杂的秘密告诉了她们了。

“哎，还真委屈这孩子了。”魏兮兮听完，看着天慈母般感叹，“为了你和那小贱人做交易，李林立，要不你就以身相许得了。我看他比祁骁禹好。说完，又秒变星星眼。”

于是文阮音和我同时一巴掌呼在她脑壳上。

我们后来并肩坐在礼堂外的大阶梯上，听着身后礼堂内闷住的喧闹发呆。风好大，我们都很冷。看我呆呆地望着远方，文阮音说，你要哭就哭出来吧。

但我没说话，也没哭。

三个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黑黢黢的天。她们大概以为这个时候和我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才硬是闭了嘴。而我是真的无话可说。内心突然变得非常空洞，极其平静，如果说昨天是匕首扎心，那么此刻却如同手术后的清醒。拿走了，便不痛了。刀剜肉，有时是伤害，有时却是治愈。

这种空洞和平静持续了不超过20分钟就被打破了。

手机上，躺着的那条信息，也是身边那上百个手机同时收到的。

文阮音几乎在无数手机亮起来的一瞬间弹了起来。我们俩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逆着人流冲进去。我们连滚带爬地也跟上，这让人群不注意我们都不可能。

本来这条短信轰炸了人群，可是当我们像鲶鱼一样在这盆已经混沌不堪的水潭里搅动时，大家反而静了。所有人都看向我们，准确说是看着文阮音。我听得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也看得到他们在指指点点，但是我们顾不上这么多了，天知道，前面这个几乎失去理智的女人要做什么。

礼堂里，夏至正在和学生会成员撤场。散落的道具景片，灯具，和幕布，包围着夏至。所有人手里的手机都亮着，映射着角落里几个高一的女生，花容失色的表情还没能平静。旁边几个高二的男生，飞快地边拆道具边掩饰尴尬。夏至站在舞台中央，也握着手机，僵硬地手指苍白发青。在听到我们冲进来的脚步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我们，眼里的光颤抖而复杂。

夏至和文阮音的眼神触碰。文阮音喘着大气，胸脯飞快地上下起伏，也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

突然，她转身对我和魏兮兮说，拍照。

下一秒，文阮音和夏至的唇就死死地吻在一起。

呵，又有谁会想到，2006年是这样的结局呢？

没有狂欢，没有烟花，没有笑却也没有泪。

2007年，果真，青春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