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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比任何一个夏天都要聒噪。但陈依霖说是我的错觉。

也许因为空荡的校园。

大叔的咯吱窝和后背都是汗渍。眼镜雾气蒸腾，每次转身板书下巴都会将汗珠甩出完美的弧线。第一排的姑娘大约每过两分钟就要掏出纸巾擦拭自己的试卷、课桌以及脸庞。我很同情她们，但是更同情大叔。

大叔说，哦，不，是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又是一条送分题啊！”讲义在空中哗啦作响。

“这条题如果还有人错，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就收拾书包回家，省得以后生不如死……”大叔两腮甩动，眼镜顺着汗珠“pia”地滑到鼻下。有人开始笑，大叔突然指着林奚喝道，“林奚你肯定知道这题选什么？”

林奚摇摇晃晃地起身，龇牙咧嘴地道，“A。”

“对，选A！就是选A！同学们啊，连林奚都对了啊，你们还有脸错吗？这条题目没什么好讲的吧，初一就会对吧。那我们看下一……”

我左边的王烁鑫忽然举起胖乎乎的胳膊。

老师，为什么选A啊？

大叔愣住了。我们也愣住了。我们主要因为王烁鑫居然会举手，但大叔绝对不是。他默默地按住卷子，然后又默默地拿下眼镜擦擦水蒸气。一秒钟后他笑眯眯地问道，“那你选的是什么呀？”

王烁鑫眉头皱起一本正经地答，“老师，我选的C。”

“C 你个头啊！”

炸雷一般，魏兮兮以及隔壁两个班都惊醒了。大叔直接一支粉笔飞到王烁鑫脸上，“这条题目你拿到手就要把这个C 卡掉啊！卡掉，死死卡掉！”

大叔猛捶奖台，感觉C与他有抄家灭门之仇。“再看这个B，这个B！这个B长的这么奇怪，明显就不能要啊！你们有没有人要这个B，有没有！”

窃笑翻滚荡漾在教室后排的男生里。于是，魏兮兮一本正经地对大叔道，老师，你放心，这个B没人要的！

光膀笑得鼻涕泡喷射出来。

对嘛，这就对了！ D就更不可能了，get with，哪个老师教给你get with 这种东西啊！那不就只能选A吗？王烁鑫啊，你脑袋这么大里面都是狗屎吗？

下课铃识时务地响了。王烁鑫还想追问，我忽然瞪了他一眼。大叔伴随着铃声声嘶力竭地喊，“晚自习我来答疑，你们准备好错题集我检查。”

全班哀叹。

大叔刚走，光膀笑道，胖子你受刺激了？

“怎么了？我就不能好好学习一次吗？”王烁鑫不服气，“好歹也高三了，不能白交十万块啊！”他悠长地看了一眼文阮音的空荡荡的座位，“我的女神都去上新东方了，我再不努力怎么和她考一个大学？”

你？考大学？光膀的小眼睛差点弹到我后脑勺。他笑地前仰后伏，王烁鑫很认真地和他打起来。我垂下脑袋，有点不敢正视王烁鑫的眼睛。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文阮音苍白的脸上被嫣红的鲜血抹地乱七八糟。睫毛抖动，呼吸急促，身体冰凉。彷佛一朵暴风雨中颤抖的雪莲花。

我眼前一黑，哭倒在地。夏至的瞳孔放大双倍。他慌乱地掏出手机时，她用尽力气地按住他的手。“不要……叫救护车……”

这个眼神，闪着光芒，楚楚可怜，如此熟悉，让我的大脑瞬间回溯到一年之前。那时的文阮音便是如此望着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夏至。

李忠泽一把抱起文阮音。他熟练的动作，镇定的表情，突然让我明白了很多。临走之前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神很用力的看着我，“替我保密……我想和你们一样平静地过完高中，求你们……”

“打架啦，打架啦”，魏兮兮忽然冲进教室，上蹿下跳，“楼上打架啦，快去观战呀！”

说着她就拉着我楼上跑。“做什么作业啊你，课间活动课间活动，不活动怎么叫课间呢？”跑一半她忽然挤眉弄眼地回头，“你猜，为什么打架？”

我翻了个白眼。“理科班打起来很正常好吗？那帮男人，长期面对一小撮性别特征不明朗的动物，不打架还让他们怎么释放荷尔蒙。”

“哟，荷尔蒙都出来了，懂挺多啊妞儿”，魏兮兮笑道，“不过我是问你，为了谁打架。”

这我怎么知道，难道为了哪个小骚货？

魏兮兮哈哈仰天大笑一场，NONONO，这次还真不是。

我跑到人群中间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莫彤？！”

交换生事件后，我和莫彤就鲜有交集。除了实际距离的远隔，还因为理科班更压抑紧张的氛围，以及她紧锣密鼓准备出国的状态。偶尔我们在食堂或者马路上相遇，我兴冲冲地和她招呼，她虽也是笑嘻嘻地和我调侃打闹几句，但终会恢复行色匆匆。然而，她的表情沉稳而坚定，眼里永远有未来。我很羡慕，和五年前一样羡慕。所以，我笃定花季少女怀春的故事注定和她无关，可今天这一幕，着实让我大跌眼镜。

邹超站在人群里气喘吁吁。对面一个戴着眼镜其貌不扬的男生正仰着头捂着渗出的鼻血。崔大龙和杜一飞使劲儿拉着双方，看客们则都是意犹未尽与窃窃私语。从人缝里刚瞥见我，崔大龙就喊，“李林立你赶紧把莫彤拉走！”

多么熟悉的话语与场景呀，只不过，换了主角。

我和魏兮兮走到莫彤身边。她皱着眉头冲我抛出一个无奈的眼神。邹超冲我们喊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许走！”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此刻的局面。眼镜男和莫彤站在三班前，彼此似乎在同一阵营。而邹超倒是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引得莫彤班上纷纷侧目。魏兮兮冲我努努嘴低语，“你这个老同桌不会是玩劈腿吧？”

没想到莫彤一下就听到了。她瞪了我俩一眼后走到邹超面前。

“从你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22分钟了。”莫彤举起手表，冲他敲了敲。“高三了，没有多少22分钟可以浪费，至少我没有。”说着她突然低了声音，“你应该了解我的，我现在怎么会考虑那样的事。不管是你，还是他……”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莫彤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愣住了。人群里还在叽叽喳喳，莫彤似乎有点下不来台面，被尬在原地。我于是赶忙大喊，“上课了上课了，老师来啦老师来啦，都没有作业要写吗？下午周考都不用复习的吗？”说着，一群看客见打架趋势已无复还之势，男女主角也无话再语，便都被我驱赶着，很快鸟兽散了。

莫彤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答应的是以后，但不是现在。”莫彤这才回复邹超，“我们不是说过如果以后有机会，就在美国见吗？现在的关系不是都已经整理好了吗？”

“那现在，他又是什么？”

眼镜男刚要回教室，邹超的手指指向他。邹超是一个不太会冲动的人，在我印象里他比我们都要精明世故许多。能让他今天动手，应该不简单。我和魏兮兮赶紧把他的手按下去，让那个眼镜男快走。邹超便说，“我昨天第二节晚自习亲眼看到你和他从学校出去，还上了一辆车。”

莫彤摇摇头，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跟踪我？”

“兄弟，你这有点过分了。”崔大龙也惊了，我也吓了一跳。好多年前钱若垚的故事突然浮现出来。

“我过分？刚分手就和别的男的出双入对！你们怎么不说她过分？”

莫彤摇了摇头，从不可置信变成了失望。上课铃哗啦啦地响起来，她转身就要离去。末了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你比他们成熟，没想到……”

回教室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味莫彤的这句话。这几年他们的分分合合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唐静云事件后他们很少儿女情长，更不会像我们这般哭天抢地死去活来。这恐怕就是莫彤所语的成熟。可这一次他们中间介入第三个人，这真的不像是他们的故事。

“你可别看那男的其貌不扬，听说是和莫彤家一样也是有海外关系的高知家庭。”魏兮兮拉着我回教室的路上就开始八卦，“好像两家关系不一般，说是要一起送去美国什么的。我靠，搞不好就是什么青梅竹马，姻亲世交，那邹超铁完蛋……”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陈依霖正好路过也插嘴道，“我上次在学校门口遇到他俩。莫彤还跟我介绍说是一起上雅思的同学。啧啧啧，那男生长得是真……但我听说人家可是要去哥大的……”

“妈的你这么一说，我要是莫彤我连未来都这种空头支票都不许给邹超！”魏兮兮摇着脑袋羡慕地直喊。

正闹着，忽然余冷擦肩而过。我们仨都停下来。

她来一个星期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包括她的新同桌宋鹏。那晚，她的眸子和我对视后，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后来她们包围了宋鹏，宋鹏在严刑逼供下无奈地说，她不说话，也不学习。作业想做就做，不做就空着。晚自习基本都在睡觉。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她书包里就一部手机两支笔，没有书。

陈依霖伏在我肩头悄语，哎哎，她现在不怎么嚣张了呀，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魏兮兮也凑过脑袋，我可听说她家倒闭了，还欠了几百万的高利贷……